第001章 汴京初春

第001章 汴京初春

是年初春,汴京城外的柳樹穿上一身綠裝,被綿綿的細雨洗滌滋潤,更顯甜軟的嫩綠便自蔥蘢了。在被洗去的塵垢下,能看到的是在明媚的陽光下所深藏着的恬靜,暖風旖旎輕拂,舞動着嫩綠的腰姿。所看到的下垂的柳葉尖噙着淚珠般的雨滴,微風輕拂,雨滴簌簌而下。

雨後的陽光,伴着微風,那麼的酥軟迷人,拉車的老黃沉醉的吸了幾口,滿足的咧嘴笑了:“公子,咱到汴京了,等找到蘇娘子,您的病一定能養好的。”

“哪有什麼病,不過是受了氣吃了虧,憂鬱成疾罷了。倒是便宜了我,唉,老天爺待我不薄啊。”斜躺在架子車裏的簡川在心裏嘆息着,並沒有因為穿越成一個落魄舉子而不忿,於他而言,重生已是最好的饋贈。

支起身子,打開水囊抿了口水,簡川回應着老黃的話:“老黃,辛苦你了,謝謝。”

拉車的背影明顯的顫了顫,老黃的聲音中略有感慨:“公子,你昏迷了一個日夜,今早醒來后,怎麼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以往,公子可不會跟老奴這般客氣。”

可不就是變了一個人嗎。昨日的昏迷中,簡川已經消化了原主的記憶,今早醒來后,一個全新的簡川便重生了,於簡川而言,重生並不是撥雲弄雨為所欲為的開始,他所受到的教育和骨子裏的涵養不允許他這麼做。

所以,針對老黃的感慨或者是疑問,簡川如是說:“人嘛,總是要變的。”

老黃顯然沒領會到簡川的話中真意,可他也有自己的理解:“老奴常聽人說,不破不立,破而後立,公子這次遭了難,或許真不是壞事哩。”

“或許吧。”簡川呢喃着,扶着車把手半坐起身,由老黃拉着車經由宣化門進入了這千年古都汴京。

現在是北宋元祐元年,此時的北宋,乃是曇花最為絢麗的時刻,汴京的繁華,放眼國際亦是首屈一指。

入其內,頓見世間繁華。街道兩邊是茶樓,酒館,當鋪,作坊。街道兩旁的空地上還有不少張着大傘的小商販。有挑擔趕路的,有駕牛車送貨的,有趕着毛驢拉貨車的,有駐足觀賞汴河景色的。以高大的城樓為中心,兩邊的屋宇鱗次櫛比,有茶坊、酒肆、腳店、肉鋪、廟宇、公廨等等。

雨後的陽光普灑在這遍眼都是的綠瓦紅牆之間,那突兀橫出的飛檐,那高高飄揚的商鋪招牌旗幟,那粼粼而來的車馬,那川流不息的行人,那一張張恬淡愜意的笑臉,無一不反襯出此間民眾對於泱泱盛世的自得其樂。

一樣的土地,不一樣的繁華,這盛世大宋讓簡川一時感慨萬千,不由吟道:“月華邊,萬年芳樹起祥煙。帝居壯麗,皇家熙盛,寶運當千。端門清晝,觚稜照日,雙闕中天。太平時、朝野多歡。遍錦街香陌,鈞天歌吹,閬苑神仙。昔觀光得意,狂游風景,再睹更精妍。傍柳陰,尋花徑,空恁嚲轡垂鞭。樂游雅戲,平康艷質,應也依然。仗何人、多謝嬋娟。道宦途蹤跡,歌酒情懷,不似當年。”

“好。”老黃很給面子,高聲叫好。

“你聽得懂嗎?”簡川笑問。

“聽不懂啊,但既然是公子做的詩,肯定是極好的。”

“我可做不來,這詞是柳七所作,你知道他嗎?”

“還真有點耳熟,哦,老奴想起來了,柳三變啊,年輕的時候好像遠遠見過,是個大文豪,不過,肯定是比不上公子的。”

“別往我臉上貼金嘍,我這點墨水,這輩子怕是難以望其項背嘍。”

“公子還年輕嘛,老奴看見那柳三變時,他已經比老奴現在還老了,也不知現在還在不在世。”

“應該是不在了吧,可惜,不過東坡居士他們還在,希望能見上一面吧。”

閑聊間,見了一當鋪,便讓老黃停下車,說:“老黃,扶我下來,咱們典當點東西,先吃頓飽飯吧。”

轉過身來的老黃,渾濁的眼睛略有紅意,自責道:“都是老奴沒用,連頓飽飯都沒讓公子吃上。”

簡川淺笑着寬慰:“這又是哪裏話呢。是我連累了你才對。”見老黃面露惶恐之色,便緊接着擺了擺手,接著說:“好啦,現如今也就咱倆相依為命了,客氣的話就別說了,聽我的吧,先當點東西吃頓飽飯。”

老黃抹了把眼睛,雖不再多說,卻為難道:“可是,咱們沒有啥東西能當了,這破車也不值錢,人家當鋪怕是不收。”

簡川又豈會不知呢,原主為了一個女人敗盡了家財,被棄如敝履后便開始了典當生涯,渾噩度日不思進取,待及當無可當,人便也沒了。以至於留給簡川的,便只有老黃,破車都是撿來的。

所幸其還知道羞恥,還知道留一件衣衫蔽體。

身上這件對襟長衫是絲綢的,還有個七八成新。見簡川伸手去解,老黃頓時慌亂的伸手按來,急聲說:“可使不得,公子可是舉人老爺,萬不能當街脫衣去當啊,這要是被那別有用心之人傳播開去,損了公子的臉面,可怎生是好啊。”

輕輕撥開老黃的手,簡川笑道:“都活不下去了,還要什麼臉面啊?再者說,我這臉面早就丟光了,不差這一樁事。老黃,無妨的,這臉面丟了就丟了,以後再掙就是。”

老黃還是不願:“公子再忍忍吧,我們已經到了汴京了,等找到蘇娘子,一切都會好的。”

簡川苦笑相勸:“且不說能不能在這偌大的汴京城找到蘇娘子,就算找到了,那蘇家娘子就一定會救助我們嗎?老黃你別忘了,前年蘇家伯父去世,我可是沒來弔喪的,從道理上講,從那時起我們兩家已算是斷了來往。”

聞言,老黃支吾了兩聲,顯然早已想到了這一層,可還是不死心的說:“可婚約還在啊,畢竟沒退婚不是。再者說了,咱們從應天府趕來這汴京,不就是為了投奔蘇娘子嗎?”

要不說原主不是啥好東西呢,他得勢時根本就看不起蘇家,也明知自己之前對不起人家,可落了難后,竟是理所當然的覺得只要還沒退婚,那蘇家娘子就得養着他。

這樣的一個人渣,實為簡川所不齒,所以,他是鐵定不會去找蘇家的,也不會回應天,既然到了汴京,便在汴京過活吧,偌大個汴京,總不至於餓死。

簡川對自己的能力毫不懷疑,可在施展能力之前,首先要把身子養好,眼下的身體狀態太虛弱了,沒力氣不說,腦袋也不靈光,這樣的狀態,縱使有通天之能也施展不出來。

好在不是什麼大問題,吃飽喝足睡個飽覺應該就能恢復大半。所以,簡川堅持要把長衫當掉,對老黃說:“之前算是我考慮不周吧。好了,別再多說了,聽我的吧,放心,我心裏有數。”

終是主僕,見簡川堅持,老黃便不再勸,雙目含淚的幫簡川脫掉長衫,又拿出自己滿是補丁的粗布麻衣給簡川穿上,繼而將簡川扶下車。

下了地,腿肚子有些發軟,可簡川仍舊推開了老黃想要攙扶的手,略微咳嗽了一聲,用力挺直了腰板,不管何時,何地,何種境遇,行不可不端,這是簡川對自己的要求。

進了當鋪,活計冷眼相對,簡川也不在意,自古典當行,從來不是笑臉相迎的買賣,逕自走到台前。

當鋪的櫃枱高,卻也高不過簡川的心氣,遞上絲綢長衫,問的言簡意賅:“能當多少?”

“蟲吃鼠咬,爛衫一件,可當一百五十文。”這聲音透着股居高臨下的漠視。

“什麼?這長衫去年才做的,連工帶料足足一貫錢才做好,你才給一百五十文,有你這麼黑心的店家嗎?不行,公子,咱不當了。”聽了這價錢,老黃頓時急了。

“請便。”這聲音實在是不討喜,做派更不討喜,直接就將長衫扔了出來,好在老黃眼疾手快接住了。

老黃氣呼呼的說:“公子,咱們走,換一家當鋪便是。”

簡川搖頭淺笑,竟長衫從老黃手裏接過來,復又遞了上去:“兩百文可行?”

“一百五十文。愛當不當。”

聲音里透出的不耐煩和嘲諷令老黃激憤,簡川卻是面色如常,語調依舊平和:“行吧,當了。”

“去那邊等着吧,夥計,給他們倒杯水喝。”裏面傳來的聲音這才客氣了些,可不得客氣些嘛,這單生意少說也能賺兩百文錢。

簡川倒了聲謝,示意老黃忍耐,接着兩人便走到牆角坐下,等待掌柜準備好切結書後簽字畫押拿錢。

掌柜讓夥計遞茶水,夥計聽到了卻沒照做,因為一個女子走了進來,其立馬放下了手裏的活計滿臉堆笑的迎上前去:“蘇家娘子來啦,快請坐,小的這就去請掌柜的。”

循聲看去,卻見這女子鬢珠做襯,乃具雙目如星復作月,脂窗粉榻能鑒人,略有妖意,未見媚態,嫵然一段風姿,眉心天生攜來的花痣,傲似冬寒的雪梅,她身穿翠綠煙沙散花裙,顏色甚是鮮艷,但在他榮光映照之下,再燦爛的錦緞也已顯得黯然無色。

簡川心說不會這麼巧吧,可循着記憶中那道倩影去印證,終是心中嘆息:“都說無巧不成書,然也。”

可不就是那要尋的蘇家娘子嗎。

老黃卻是沒見過這蘇家娘子的,故眉眼低垂不敢多瞧,而簡川的目光卻是直勾勾的盯在美人身上,自是惹得人家不快,柳眉蹙着瞪過來。

便見簡川,雖是粗布麻衣,卻似珠玉在瓦石間。清秀而淡漠的容貌,俊美的臉龐,長長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打上一層厚厚的陰影,那是一雙彷彿可以望穿前世今生所有哀愁的耀眼黑眸,笑起來如彎月,肅然時若寒星,他身材挺拔,不失儒雅,嘴唇抿着時,顯得矜持而莊重,臉上有股隱約的執着和堅毅之色。

不得不說,簡川的容貌是討喜的,但他此刻的目光卻略顯得放肆,故引得美人不快,嬌聲呵斥:“當心瞧瞎了你的狗眼。”

呵呵,果然,原主一直以商婦不識禮數為由抗拒這樁婚事,也不是全無道理。不過在簡川看來卻是先入為主片面的很。這世上許多人,出口便傷人,可心卻極善,便如這女子,雖然呵斥了簡川,卻又在夥計冷眼看來準備辱罵之時搶先開口:“我有急事,快去把掌柜的請出來。”

又何須夥計去請,內里已傳出寒暄聲:“是蘇家娘子來啦,夥計,快看茶。”

來者獐頭鼠目,聳拉着眉眼不討人喜,一看就是個奸商。簡川清楚,和這等人打交道的,要麼是同一種人,要麼便是遇到了絕大難處不得已與虎謀皮之人。

蘇家娘子很顯然屬於後者,待其拿出了房契要做抵押,簡川更是斷定。

“蘇娘子,這次需要多少銀錢啊?”

“一千五百貫。”

“蘇娘子,這可為難鄙號了,您這地契便是作賣也值不了一千五百貫啊。”

“錢掌柜,莫要唬我。我這房子若是作賣,最起碼能賣兩千貫。”

“哎呀,蘇娘子豈不知,咱典當行有典當行的規矩嘛,你是要贖回的,哪有市價做當的道理啊?”

“你能給多少?”

“八百貫,利息和之前一樣。”

“一千貫,我十日後便會來贖。”

“若只十日,倒也不是不可以,但咱醜話得說在前頭,十日過後,可就是死當了。”

“行,去準備切結書吧。”

“好嘞,蘇娘子稍等,某家去去就回。”

這番討價還價,簡川聽得一清二楚,斷定蘇家遭了大難,且很可能是被有心之人算計了,觀這錢掌柜做派,怕也是其中之一。

“老黃呦,如你所願,看來咱還真得去蘇家瞧瞧嘍。”簡川在心裏嘆息着,卻暫時沒有道明身份相認的想法,畢竟眼下所有都是推測,事實究竟如何還得細加打聽。

便這麼相對而坐,相見不相識,既然被女子訓斥過,簡川便低下眉眼再不多看一眼。蘇家娘子倒是頻頻投來目光,想來也是覺得眼熟吧,但畢竟已經五年未見,簡川現今又這麼落魄,其自然很難認出。

不多時,錢掌柜和夥計一起出來,先是和蘇家娘子交割穩當,又將蘇娘子送出門后,這才不耐煩的讓簡川摁了手印,遞過一個錢袋子。

勢利眼嘛,多見的很,和這種人置氣憑白落了下乘,故簡川接過錢袋子后只是略微掂了掂連數都未數便拉着老黃告辭離開。

出了門,正瞧見一輛馬車轉過街角,便指着馬車對老黃說:“老黃,可還有氣力,能不能跟上那馬車?”

“公子,那女子一看就不好對付,咱跟着她作甚。難道,這蘇家娘子便是那蘇家娘子。”老黃詫異道,倒也不笨。

“可不是嗎?”

“那可真巧。好嘞,公子快上車,老奴肯定能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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