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瘟疫
邵武縣傅家巷巷東的一家四合院裏,一個臉色蠟黃的男人,衣衫襤褸,步履蹣跚地走在青石板路上。
從兩邊枯萎的枝葉依稀可見這裏原來是個花園,曾經的花團錦簇早已不再,僅剩下一地的枯枝敗葉。
男人正在發熱,虛弱得隨時都有可能倒下。他挪到青石板路的盡頭,那裏有一口井。
他舔了舔乾裂起皮的雙唇,彎腰去拿水瓢。
可惜連一絲彎腰的力氣也沒有,一個趔趄摔倒在地上。
若不是淺淺起伏的胸膛,和時不時發作的劇烈咳嗽和嘔吐,旁人幾乎很難辨認這是一個活人。
院子裏安靜極了,連夫人平時寵愛的那幾隻花貓也不見了蹤影,沒有一絲生機,陰冷得可怕。
男人唇角微揚,一朵絢爛的生命之花在臉上盛開。
他看見自己撿了一堆金子,買了房置了地,又娶了一個漂亮姨娘。
那小娘子的皮膚吹彈可破,他欲伸手去摸,心口一陣鈍痛襲來,所有的一切都陷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
“頭兒,這是巷子最東邊的人家了,成衣鋪子楊掌柜家的宅子。”一個身穿綠衣頭戴小帽的男子,對着身邊黑衣紅甲的男子大聲說道。
“你們,進去看看。”男人對着身後幾個綠衣男子揮手命令道。
三個綠衣聽到命令不情願地打開大門走了進去。
一刻鐘后三人慌慌張張地走了出來,遠遠地站在門前。
“楊掌柜一家前幾日已全部登記死亡,宅子由管家劉老頭看護,我們已查實劉老頭和留下的下人也已全部死亡。”三人中最年長的那位對着黑衣男子喘着粗氣報告。
男子拿起筆在紙上楊掌柜的名字旁畫了大大的叉,抬腳準備返回縣衙,傅家巷已經登記完畢,該回去向知縣復命了。
只聽得撲通一聲,方才還說話的那個綠衣男子猝的倒地不起,雙目猩紅,口中有鮮紅血液流出。幾人大駭,慌忙騎馬朝衙門奔去。
“稟告老爺,傅家巷共一百零三戶人家,原有五百二十八人,現剩餘二百零三人。絕戶四十家,孤兒三十七人,孤寡老人二十五人。”正是方才那個黑衣紅甲的男人,此刻對着堂上頭戴烏紗帽,身穿青色圓領鸂鶒補服的知縣報告說。
“交給縣丞大人備案上報吧。”知縣揮手示意下屬退下,看向桌上擺着的邵武縣與圖,在傅家巷的位置上畫了個圈。
“大人,今日衙役又死了三人。”黑衣男子剛走出幾步忽又停下來。
“把名字報給縣丞。給每位死者家屬一貫錢做補償。家中有壯丁的可以補上衙役空缺。”知縣嘆息,一連月余,每日的死亡上報,讓他變得有些麻木。
知縣姓吳,名蒼朮,籍貫山西大同府。永樂十年大同進士,永樂十三年任邵武知縣。
在任期間瘟疫斷斷續續地發生,今年尤為嚴重,大有一發不可收拾之勢。
如今城門已封鎖,整座城的民眾和瘟疫對抗,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最終能否勝利,就靠聖意和天意了。
“吳大人,惠民藥局那裏有人聚眾鬧事!”一個綠衣胥吏匆匆忙忙跑進縣衙。
“因何事而起?”吳大人雖有些不滿意下屬的毛躁,但還是比較關心城內的治安問題。
“具體經過小的不太清楚,只聽說上面派下來到惠民藥局的太醫和民眾發起衝突,失手打死了人。”胥吏解釋。
“走,去看看!”吳大人說完大步流星向前走去。
這時候官民的星星點點的矛盾都有可能成為燎原之火,後果是他一個知府承擔不起得。
阿離一行人在離邵武縣城門百里處被迫下了馬車,徒步進城。
聽聞城門已封閉數日不出不進,城外停留着成群結隊的民眾。馬車根本無法在人群中穿行。
阿九忍受不了一路噁心的腐臭味,幾近乾嘔。
他一手拿衣袖捂住口鼻,另一隻手扶穩背着阿離的南星。一路艱難地往城門挪去。
離城門越近,腐臭味越大,甚至都能看到腐臭屍體上蠕動的蛆蟲。
阿九撕掉自己的袖袍,將口鼻包裹嚴實,又同樣地給南星和阿離收拾一番。
福伯也有樣學樣地把自己和老爺的口鼻包裹住。阿九從南星那接過阿離,背起快速朝城門飛奔。
前幾天曾信誓旦旦說過不背阿離的宣言,此時早已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幾人來到城門,向城樓上的守衛亮出腰牌。守衛看了腰牌,轉身下樓。
一刻鐘后一位頭戴梁冠身着石青色補服的男人匆匆趕來,示意守衛打開了側門。
待阿離一行人進入側門,城門又被重重地關上。那些想混進城的民眾又被狠狠地拒之門外。
“見過劉院使!”石青色補服的男人氣喘吁吁地向老神醫深深一鞠,
“文院判,客氣了。老朽已離開太醫院多年,早無官職在身愧不敢當。”老神醫擺手解釋。
“劉院使過謙了,您老當益壯,此刻能親臨邵武,是百姓之福,我們定能扛過這次瘟疫。”文院判又是一拜。
“皇命在上,老朽定當儘力。快給我講講這次疫情的來龍去脈,越詳細越好。”
“這邊請,你們一路舟車勞頓,先安排你們在縣衙住下,惠民藥局那裏出了點事,我先去處理,稍後再找劉老先生詳談。”說完便欲離開。
“惠民藥局?跟這次瘟疫有關嗎?老朽隨你一道吧,看看能否幫得上忙。”
“惠民藥局的醫丁和病人起了衝突。有勞老先生,我們去看看吧,請!”
男人叫文厚朴,太醫院院判,是老神醫的舊識,這次是代表太醫院協助地方醫官治療瘟疫的。
老神醫原名劉純,曾是太醫院院使,六十便辭官雲遊四海,如今已七十有餘。
文太醫在前面帶路,阿離幾人緊隨其後。
惠民藥局是朝廷在民間設立的醫館,專為軍民施藥看病等。此時的惠民藥局門口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人群中央的地上躺着一個瘦骨嶙峋的男人。旁邊跪着一個婦人正嚎啕大哭。
“妾可憐的夫君啊……”婦人哭得聲淚俱下,惹得圍觀的人也淚眼婆娑。
惠民藥局門口有幾個身穿盤領青衣的少年,和婦人對峙而立,其中一人目光獃滯地盯着地上的男人。
“讓開,都讓開,知府老爺來了。”人群中不知是誰大喊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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