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舟(2)
2月21日
已然又是兩個“正字日”。
但真的,他確實從我身上走了一趟-----死亡,來過。
為何這樣說?
二十天過去,異像頻生。一年多的海上漂流苟活,我卻從未像這幾周如此飽腹過。每天起來時,我的身上幾乎都會壓着一條或大或小的魚。大的將我全身壓得麻痹,小的也有我半人長。有的上面有牙印,有的則被要出一個巨大的窟窿。老天賞飯?我不會信這巧合的。蹊蹺。
而我之所以時常感到睏倦。我真真切切地以為是自己的身體出了毛病。某些清晨會像遇到大金槍魚的那天早上嘔出魚血。準確地來說,我並分不出那是魚血還是人血。畢竟跳到我船上的魚大多被咬得鮮血直流,空氣中本就有一股血腥氣和惡臭。可能是內心作怪,我自己也明白現在的處境,想不想的,皆無出路,我便不再去想它。只是每每嘔血時,噁心一陣,清洗一陣,平復一陣,便也把自己糊弄過去了。
最讓我感到奇怪的,還是我自己的神經。長期面對或平靜或狂躁的深藍色水面,逐漸對它熟悉,對於無常變化開始習以為常。吃着帶血的魚肉,每日孤獨地暴晒,冷漠地睡去,我的大腦似乎已經發生了我自己無法了解的“病變”。越來越模糊的記憶,愈發昏沉的思緒。很多時候,甚至一天前發生的本該有印象的事事都無印象。
就像昨天,傍晚,我見證無垠天際被“黑色坦克”籠罩、佔領,黑雲朝我所在的方向迅速聚集,接着,這片木舟被突施箭矢般的暴雨統治,狂風呼嘯,而在巨浪來臨之前---這本就應該是個不眠之夜---我也本不應該睡着,甚至說---本不應該倖存。令我困惑的是我何時入眠?就當我是被某些東西衝撞昏死過去吧,我大抵也是不可能待在舟上的。這期間,我到底怎麼了。而就在剛剛,我蘇醒過來。起來時全身濕透,本就壞爛的衣物已經更加破損,手腕上繫着手錶處還有幾道勒出的印痕。木舟壁上也碎裂了兩塊板,向內一滴一滴滲着水。我簡單用身上布條和原來救過我的木板將漏水口緊緊貼封住。要不是這一切來得如此真實,我肯定就覺得昨晚瘋狂的景象來自於夢境。可是,它又確實像來自夢境,我毫無痛處,毫無受傷痕迹,除了像往常一樣吐出一口血,一切再平常不過
當然,我也不是凈不記得什麼東西,在我失去眼前畫面前的最後一刻,也是最令我感到后怕的一刻,是我面對那死寂與咆哮交錯的時候,我的內心卻平靜地如一隻燒盡的香,將剩餘的一抹鮮活的橙紅色火光拂去,飾上深灰。唯一挑撥着我神經的不是這景,而是那許久未發作的皮膚病。海浪愈大,皮膚裏層愈是鑽心得疼;風呼嘯愈近,心愈趨於平靜。任恐懼蔓延,任疼痛抽打我的肉體。
腦海里平白冒出一個詞---殺戮。彷彿我是置身於在沙場中拎一把偃月刀死戰的將軍,幾名悍將朝我奔來,拖着擦地冒出火花的長刀,刺耳的響聲越來越大,縱起一躍,黑色的眼眸直直刺來,舉刀落下。“嘶--”我從幻想中望向眼前僅剩一道殘藍的天空,一陣寒冷將不知為何異常興奮的身體平復下來。
透過遠處奔湧來的海水中感知我的模樣,一滴熱烈的鮮紅從我眼中剎出,周圍的一切頃刻間被冰凍似得變得異常寧靜,身體疼痛得抽搐,失去之後記憶前的最後一幕,是我凝視着黑色的深淵,深淵也凝視着我,刺痛,我朝他大喊。
大海,此刻像是另一種神秘生物,帶給我強烈的壓迫感。而平靜終於被這層壓迫感捅破。恐慌。
世間萬物皆生,我已經許久沒有被如此鮮活的生命扼住咽喉了,睏倦卻不明不白地再次襲來,我強撐着保持清醒,可眼下,我只能面對死亡獃滯地凝視。之後,就什麼也不記得了。說它要將我吞噬,那時卻更像是吸引着我。
彷彿,我曾在什麼時候屬於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