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1夜2話
康雲不時捏起車簾一角,回眼小心分辨。眼下午時剛過,紅日當空,正是陽光最甚之時。康雲斜撇日頭,頓時感覺一陣刺眼。斜靠在車角之間,將手探在車外,伸手抓取一把陽光,緊緊握住,淺淺一笑。
梁君諾也從剛才的情緒中慢慢剝離,適才差點漏嘴惹禍。險些露出康澤名字,說出振威鏢局之名。連連懊惱之下,梁君諾狠狠掐了自己大腿兩下,恨自己胡亂說話,恣意妄為。稍稍,便又覺大腿兩側疼痛難忍。這一前一後,當真好笑。
正左右挪動之際,梁君諾隱隱覺得屁股下面似有不適。先前驚慌之下,只覺得渾身不自在,尚不覺差。奔出幾里之後,又覺得馬車顛簸。此刻卻在官道最為平穩地段,這屁股下面隱隱的硌痛之感,又是為何?
梁君諾稍稍起身,移開蒲團一角,瞧着蒲團下面藏着兩塊紅布,似是裹藏着什麼。梁君諾拾起一掕,頓感分量沉重。趕緊起身,將蒲團往中間一扔,對着康雲吵嚷道:“康大哥,快看這是何物?”
康雲瞧着似曾相識,一把扯開紅布,金光閃閃,明亮動心,還是剛才的一百兩金子!康雲身軀一顫,重重拍打廂門,悶聲喊道:“石五哥,快停車!”
石信剛才就聽着身後一陣嘈雜,正思索何事,聽着康雲這般話語,吁吁兩聲,勒住馬匹,連忙回身廂中。
看着這一團金燦燦之物,石信立時明了,心裏咯噔一下是嗔道:“這趙王當真厲害,不聲不響,就把這金子送到咱們手上,也不管你幾番推辭!”
石良道:“雲爺,你說此事,如何料理!”
瞧着康雲陰晴不定,半天不言,梁君諾說道:“清酒紅人面,黃金動道心。可我們先前那般言之鑿鑿,不如返回雙木山莊,退還金子!”
康雲緊鎖眉頭,目光暗淡,連連咂舌,焦眉苦臉之態。低吟片刻,重重嘆了口氣,說道:“莫在折騰。那個趙王看着慈祥安和,可我隱隱有一種莫名的不敢靠近,總覺得此人,不怒自威,深不可測。”
梁君諾連連點頭,說道:“他跟我說話之時,我也有一股憑空而來的壓迫感覺,似是喘不過氣來!”
康雲道:“這些金子君諾就先包好放在身邊,回到鏢局,再讓義父定奪!”
石信返回前面促馬再行,梁君諾將金子重新包好,放在一旁,再不看他一眼。石良輕輕一嘆,閉上眼睛,側目養神去了。
康雲輕輕閉眼,回想自見到白衣老人,趙王這一路歷程,身份懸殊,捉摸不定,波詭雲譎。緩緩睜開眼睛,取出那枚牡丹玉佩仔細窺探半天,腦中回蕩着趙王最後的一句話,陡然身軀一顫,大駭道:“我觀這趙王陰晴難定,心機深沉。估計早都看出我們不是什麼江湖路人,門派師尊,竟一句未問。前面彬彬有禮,最後看也不看,我料定他肯定不會輕易罷手。君諾石良你們從左側,往後偵查,我在右邊,各自小心瞧着身後有沒有什麼馬車,騎馬,坐轎的行人跟了我們很久!
側身窺着車簾看了幾眼,康雲拍了拍前面車廂,囁聲道:“五哥,手上控制些,要忽快忽慢,陰晴難定!”
石信哈哈一笑,揚起馬鞭,啪啪兩聲脆響,笑道:“大爺,坐穩了!”
康雲吐了吐舌頭,無奈一笑,側身給梁君諾石良使一眼神,三人警覺的查看周圍的一切動靜。
前後看了快一個時辰,車馬咚咚,時而風馳電掣,時而龜速遲緩,來來回回,快慢無序的折騰了七八個來回,
梁君諾只感到全身骨頭搖晃無常,胃裏一陣翻江倒海。瞧着三人不言不語,只好強裝忍着。
又行了稍稍一刻時間,石信吁吁兩聲,將馬車停在官道一旁,對身後康雲細微說了聲:“出恭!”
康雲嘟嘴一笑,對着其餘二人說道:“我們也去放放水!”
梁君諾掩面立時飛奔而出,扶着一棵矮樹,嘔吐起來,跟着大口吸着冷風,反覆幾次,才好受一些。
少焉,石信從旁邊林子中走出,輕輕吹着口哨,將三人目光吸引。左手兩指頂着右手手掌,跟着快速變幻成右手兩指頂着左手手掌,反覆三次。
康雲臉色大變,一把將石良,梁君諾拉到馬車背面。看着石信過來,急言道:“五哥,遇到什麼危險之事了,用這個手勢!”
石信左右來回看了一眼,扶着三人肩膀,輕輕說道:“這一路走來,背後隱隱有些不舒服。總覺得有什麼跟着,可是回身查看之時,卻不甚明了。我剛才三次由快轉慢時,總能看到身後兩個黑影。剛才我繞到山上,仔細分辨,終於敢確定就是我們身後兩里多前行的那兩輛!”
康雲本就大驚失色,一時間,聽完這話,差點驚掉下巴,愕然道:“五哥莫不是看錯了,兩里之外,怎麼會跟的這麼遠,難道不怕我們快馬加鞭,甩開他們!”
石溫鄭重道:“那兩輛馬車用的都是西北良馬,不是北齊,就是北魏的,比我們這林州購來的尋常普通,好上太多。而且他們的車輪連軸用的是相州樊家的風鳴車輪。這種車輪構造十分奇特,順風加持,逆風助力,奔跑起來,風鳴蕭蕭。只要駕馬不是愣頭青的獃子,三里之內,他們想追上我們就追上,想跟我們隔開多遠就能多遠!”
康雲連嘆三聲,又瞧着石信看了半晌,心裏暗暗嘀咕:石信是這石家十兄妹加上一眾鏢師裏面,馴馬駕車技術最好的。日常義父出門用車,總是石信一旁照看,這些人走南闖北的,說出這些自然不是胡言亂語。
輕輕喘氣,康雲有些慶幸,還好石信瞧出端倪,若是直接帶到府門,真是萬事休矣。義父平常最不喜的,便是跟官府打交道。這趙王身份顯赫,捉摸不透,雙木山莊之中,又是兵士林立,還是少打交代最好。
稍稍想過這些,康雲心裏打定了主意,頷首言道:“還好五哥發現及時,眼下尚能進退。此處距離秦家酒肆最多還有一個時辰路途,我們到時換車而行。
石信搖了搖頭,略顯乖張,楞眉橫眼,直直道:“我也記不太清,是不是有這種馬車從我們身旁穿過。最怕的就是他們仗着車快,從旁路小路繞到北面的幾處城門,換成尋常馬車,等着我們,到時京城人來人往,車馬如龍,再也覺察不到!”
康雲有些欣賞的看着石信,此刻覺得,才真正有點看清五哥。平常看似乖張活潑,好打玩鬧,心裏卻是這般小心謹慎,細緻入微。不由得佩服義父的調教手段,這石家兄妹,真是各個都非同凡響。
康雲回道:“待到秦家酒肆,不管如何情形,我們都在哪裏換車轉道!”
石信道:“如果一直有人跟在我們左右,如何辦法!”
康雲輕輕嘆了口氣,無奈道:“這便是我接下來一個時辰,要想的事情!”
石信抱拳行禮,招呼幾人重上馬車,一時無言,只有康雲緊鎖眉頭,思索應對之策。
從景陽門入城,沿着城牆緩行數里,瞧着距離龍門大街已然不遠,石信焦慮言道:“大爺,前面就是龍門大街,可想到對策!”
康雲探出頭去,略顯沮喪的說道:“五哥,可瞧着周圍有何奇怪!”
石信道:“前後看了幾次,瞧不出來!”
康雲道:“身後的蒼蠅呢?”
石信回道:“這次近了些,一里大概!”
看着康雲不說話,石信側身輕瞥,看着康雲有些沮喪,有些凝眉,愁容滿面,一臉欲言又止的樣子。
石信輕咳兩聲,堅定說道:“大爺,有什麼交代就說,呈你叫一聲五哥,自是要做出點事情,但說無妨!”
康雲湊到耳邊小聲說出計劃,石信點了點頭,小聲回問幾句,康雲附耳輕言,石信聽完,重重看了康雲一眼,便不再言語。思索片刻,輕輕一言:“甚好!”輕揚兩下馬鞭,回頭一笑,說道:“這是對我最好的法子,還要感激大爺的栽培呢!”
康雲道:“捨不得五哥啊!”
石信沒有接話,吹起口哨,只聽得這曲調宛轉,聲色活潑,一股喜悅欣喜之情。
輕輕轉彎,車行到龍門大街之上,石信加了幾鞭,加快車速,望着前面便是高樓巷,石信抬高聲調說了句:“到了!”
康雲抓着廂門,從石信身側輕輕躍下,可是一個不穩,右手往後扯住了石信衣衫。石信一把扯開,康雲又拉住手,石信撇開,只道:“快去!”便催馬快行。
車又行幾百步,石信稍稍減了一點車速,衝著身後二人說道:“把能帶上的東西都帶着,等會到了秦家酒肆,我一停住,快步進去,康雲會在裏面接應你們!”
約莫一會,只聽得石信大喊道:“就是現在!”
梁君諾,石良夾着幾個包裹飛快躍下,衝進秦家酒肆。也不管小二招呼,只是低頭側身大聲言道:“朋友請客早到,不用招待!”
少頃,又從秦家酒肆衝出兩個同樣打扮的人,一上馬車,石信怒抽兩鞭,馬兒受痛大驚,飛快奔出,只惹得路上行人破口大罵,石信也不慌張,收些速度,方以正常行駛。
行出幾里,石信側身,對身後二人,溫溫言道:“難為你們跟我走這一趟!”
那二人嘿嘿一笑,道了句:“無礙!”
石信眉頭舒展,駕駕連喊兩聲,朝着龍門大街的盡頭,戴樓門行去。
此刻,康雲,梁君諾,石良三人正乘着秦家酒肆後巷的馬車朝着梁府行駛。
原來剛才康雲先行一步,運着輕功,飛檐,跳牆,走巷繞路,跑至酒肆後巷。跟守着馬車的三位鏢師對上照面,趕緊交代計劃,當下三人都願前往。康雲選了兩個跟君諾石良身形相似的,讓他們先行脫下外袍,原地等待。康雲自己進到酒肆大堂一角四處查看。
聽到梁君諾叫喊之聲,康雲趕緊迎上,引着二人出堂轉向,穿過迴廊花園,從側門進入後巷。
兩位鏢師趕緊遞上衣服,便去解他們二人身上外袍,也不管合不合身,用力扣上繫上,便跟着康雲起身回道酒肆大堂。康雲言道:“珍重!”兩位鏢師回頭一笑,快步而出。
梁君諾呆坐半晌,看着康雲言道:“石五哥是不是帶着那幫壞人在城內繞圈!”
康雲輕點額頭。
梁君諾輕嘆一氣,忿忿說道:“希望五哥能早點甩掉這幫人。這趙王也忒煩人,我們不願交往,他便這般追着不放,當真無聊!”
康雲指了指馬車還在大街之上,安慰道:“慎言!”
梁君諾立刻伸手捂嘴,又慢慢放下,細聲道:“我想先看看康澤再回!”
康雲笑道:“先回家向梁爹爹問安!按義父推測,今晚說不準,明早康澤肯定能醒過來,到時你再來陪他敘話!”
梁君諾沉默片刻,嘟嘟小嘴,說了句,“好的!”
送完梁君諾回府,康雲便對駕馬鏢師說道:“我們不走龍門大街,沿着康平街,轉走第一甜水街,再到南鏢局巷!”
“是!”鏢師應了一聲。
馬車緩緩而動。康雲靠在車廂之上,閉上眼睛,眼裏閃過石信笑容,腦子中不停的浮現與石信最後的交流。
石信聽完康雲的計劃,平靜的問道:“出城之後呢?”
康雲道:“出城之後,直奔北面的萬歲山上。至北面山腰,將馬車推到山澗之中,快速轉向萬歲山西側下山,到運河碼頭,我會安排人接應你們!”
石信道:“此法極好,隔天我們就可回府!”
康雲猶豫片刻,方才說道:“不,你直接去梅州。去哪裏幫着石仁大哥處理分舵事宜。”
石信沒有回話,康雲又道:“眼下石大哥坐鎮梅州,二哥在合州,三哥四哥在趙州。以後鏢局再有分舵,就要仰仗五哥了!”
聽得鏢師輕喊一聲“到了”,康雲這才從回憶中醒來,與石恭一起快步而入,疾奔後堂而去。
行至中院,瞧着石讓妹子端着一盆血水往外走去,康雲迎上,焦急問道:“讓妹,這是怎麼?”
石讓低眉垂言,輕嘆口氣,婉婉道:“陳大夫說原來的包紮處理手段太差,讓我們全部解開,小心清洗一番,他又是縫合傷口,又是上藥,又是重新包紮一番,將六哥好一陣折騰!”說著低聲抽噎,似是哭泣,低頭說道:“師傅他們眼下都在西偏房,你也去吧!”說完,屈膝微禮,緩緩而出。
康雲進至西偏房,見義父,陳大夫都在床邊照看,只是石溫還是昏迷躺着,遠遠看了一眼,瞧着臉色好看很多,稍稍心安,拱手行禮,說道:“義父,我回來了!”
康遠道看着身旁只有隻有石良一人,眼中閃過一絲憂慮,詢問道:“石信怎麼沒跟你一起回來!”
康雲值得將一路經歷,安排細細說了。康遠道聽着,連連嘖舌,但聽到康雲最後安排,面露一絲喜色,說道:“難為你了,如此困境之下,安排甚為妥當。石信去梅州幫襯一下極好,只是臨別也沒見上一面!”輕嘆一下,笑道:“只好明日寫封家信了!”說完,輕拍康雲肩頭,欣慰看着。
轉身,康遠道走到石良跟前,關切道:“這一路,小七辛苦辦事,極為妥當,快去洗臉,用飯,睡覺!”石良行禮退下。
康雲目送石恭離開,轉身走到義父身邊,問道:“二弟怎樣!”
康遠道回道:“在西廂房休息!”
正說話時,聽到小廝通報,說梁一清到了。康遠道,康雲趕緊前去相迎。
原來梁君諾回府便將這兩日之事盡數道來。梁一清初聽還頻頻點頭,待全部聽完,駭然心傷。立刻吩咐管家老吳去準備人蔘,鹿茸,靈芝,犀角這些補血佳品,加上燕窩,熊掌,魚膠等滋補良品。及出門時,又遣人拿着名帖,去京城最有名的濟世堂,華佗堂,惠民堂三家名醫藥鋪請來坐堂大夫。這才覺得妥當,騎馬疾奔。
梁一清瞧見二人,老臉一紅,拱手行禮,絮絮說道:“聽君諾說完這事,我便趕來。眼下,康澤和石家兄弟傷勢如何!”
康遠道回了一禮,說道:“時下都無性命之餘,只需調養身體,便可痊癒!”
梁一清面露喜色,高聲道:“那就好,那就好!”跟着招呼身後胡總管,兩個小廝捧着一應滋補之品魚貫而入,他自親領着三個大夫進至偏房。
陳大夫看着三個身被藥箱之人湧入,輕蔑一笑,悻悻而出,瞥看一眼康遠道,穿堂過廊而走。
康遠道看着這般陣仗,無奈搖頭,對着康雲說道:“眼下夕陽西下,也不知石信他們怎樣!”
康雲回道:“送君諾途中,我已託了蔡河水幫,他們會去萬歲山西側的運河碼頭接應!”
康遠道點了點頭,背身回走。
話分兩路,再說那雙木山莊之內,前院後堂,燈火輝煌,一應侍女來往匆匆,走前忙后。
一襲淡藍色的素衣裹身,外罩一件青綠色繡花褙子,上綉蘭花圖案,輕披蘭色紗衣,梳着調皮的雙丫髻,鵝蛋般圓圓的臉上,蛾眉螓首,一雙玉手,白嫩通透,少女捧着一碗湯藥,緩緩進入北房。
撩開青色幔帳,一張雕滿牡丹紋絡的紅木牙床之上,鋪着三層大紅絲被,靜靜的躺着一個俊美少年。左側臉上纏着紗布,右臉露着一點端倪。雖只有這一側可見,卻也是清秀俊雅,劍眉細長,白皙膚色,紅唇如丹,稜角分明,臉如雕刻,雖緊緊閉着雙眼,卻遮不住這分雍容和英姿。
少女輕扶起少年下巴,舀起一勺湯藥,櫻唇輕吹,送入少年口中。少年只是進了一口,大聲咳嗽起來,跟着眼皮微顫,嘴裏斷斷續續嗚咽不清說著什麼,雙手胡亂在身前抓取,只將少女的手臂狠抓一下,留下一抹紅印。
少女輕吸口氣,也不喊痛,反露出一臉喜色,快步衝到院中大喊:“信國公醒了,爹爹快來!”
自旁邊耳房衝出一人,正是先前的白髮老人,胡總管。只見他激動笑着,近到少女跟前,細細說道:“櫻兒,此話當真!”
櫻兒輕點額頭,胡總管更覺大喜。跟着進入,瞧着少年眼皮微張,嘴裏還在胡言亂語。小聲交代櫻兒照看,自己快步而出。
稍稍片時,胡總管扶着趙王,跟着一個醫官,三個侍女前後進入。
及至床前,趙王輕輕推開胡總管,上前一把抓住少年手臂,輕聲呼喚道:“林森,林森,快快醒來!”
卻見林森還是眉頭凝起,眼皮半張,嘴裏胡亂說話,分不清是清醒還是癔症。趙王轉身忙對身旁醫官說道:“秦院判,這是為何?”
這醫官上前叩脈抬眼細看一番,回身行禮道:“王爺,信國公已經醒過來了。只是有些血氣凝結不暢,困頓在肺腑和頭部經絡之間,只需針灸一二,便能醒來!”
趙王起身,讓出位置,說道:“依仗院判先生了!”
這秦院判從藥箱之中取出一塊狐皮白布,展開數十枚細長銀針。分別在林森的膻中穴,百會穴,風池穴,天柱穴四齣施針,輕輕擰動。只見林森身軀晃動,眼皮舒張。秦院判喘了口氣,小心謹慎,再行微刺。施行少間,右手飛快取下四枚銀針。林森連連咳嗽幾下,眼皮卻也張大,露出一雙明亮而又深邃的眼眸。瞧着少年醒來,秦院判立刻閃到後面。
趙王近到床邊,慢慢坐下,拉起林森雙手,慈祥的看了半天,和藹笑道:“你能看清我嗎,林森!”
林森顫顫晃晃,用力睜開眼睛,喘氣道:“趙王叔!”
秦院判,胡總管,櫻兒長舒口氣,一時都笑起來,關切看着。
趙王輕拭眼角淚花,言辭和婉,溫溫說道:“你能醒來真是太好!昨日正午出去,一夜未歸,可叫我愁死了!”
林森似是想到了什麼,慌忙在身上摸索,摸尋半天不得,急的快要哭了,嗚嗚言道:“楓妹現在如何!”
趙王輕輕瞥眼側身,胡總管快步床邊,拿起葯碗說道:“這湯藥都涼了,秦院判就和老身再去熬些新的來!”說完,領着眾人緩緩退出,只留着下趙王林景和信國公林森二人。
趙王緩緩道:“昨夜至今,你還記得什麼?”
林森頓時渾身一顫,跟着面色怔住,痛哭言道:“只記得被黑熊拍了一下,後面就再不知道了!”
趙王嘆了口氣,說道:“四個青壯少年送你回來,還帶回了紫竹筒,裝着滿滿的黑熊腋下活血!”
林森慌亂的身軀扭動,就想起身,不小心觸碰傷口,“啊”的叫了一聲。趙王起身扶着,身後支起兩個墊子,林森方才稍稍直身,看着趙王,嗚咽道:“楓妹被離蟲咬傷,只有七日性命,還需抓緊時間!”
趙王心中泛起一絲苦澀:四天前,他的愛女,長樂郡主林楓外出騎馬遊玩,不知在何處,被不知是什麼的毒蟲咬傷,回府便陷入昏迷。府中醫生束手無策,最後請示官家,請出太醫署的王老太醫,遍尋古籍,翻出一類似之症,昏迷不醒,第一天,傷口紅色。第二天,便顯綠色。待林楓第二日傷口變綠,眼看一一對應,再查之下,方知是離蟲之毒。此毒毒性極猛,離神離氣,中毒之人只有七日性命,傷口每日變色,紅綠青白灰紫黑,等到傷口變黑,便是回天乏術。
還好書中記載了一個上古奇方,林林種種,許多名貴藥材。對於皇家,名貴珍奇卻也不難,只是另有一味藥引,說道:黑熊腋下活血。
官家體恤照顧,當即出了五營禁軍,深入封陽附近的密林之中尋找。林森是第三天知道這事,趕到雙木山莊問清緣由,領了一隊士兵深入邙山,這才造成一段悲劇,士卒走散,長隨被害,就連林森也差點送命。想到此處,更覺胸中苦悶,身死心滅。
林森看着趙王低頭半天不言不語,神色默默,和緩道:“楓妹服藥沒呢?”
趙王捏了捏鼻子,神色恢復一些,輕聲回道:“午後已將紫竹筒轉交王老太醫,此刻老人家正在加急製作。如果書上所記無錯,能趕在七日之內配出。”
林森欣然道:“那邊極好,楓妹吉人天相,定然會好。明日我們一起回宮!”
趙王沒有接話。林森也不好再說這些,想起剛才一些細節,就又說道:“救我之人有沒有留在府中,我想見見!”
趙王搖了搖頭,無奈說道:“他們走了!”
林森哎嘆兩聲,言道:“哪裏人氏,可曾留下姓名?”
趙王只得把前因后話,中間細節故事細細分說,講給林森。最後說道:“我聽他們第一句話,就覺得他們絕不是江湖人士!”
林森笑笑,說道:“我聽着也不像!”稍稍停頓片刻,似是拖腔拉調,悠悠道:“可曾派人去尋!”
趙王身軀一怔,跟着臉皮微微扭動,神色更顯慌亂,眉頭不伸,澀澀說道:“一共五輛馬車跟着,三輛在前,兩輛在後,只回來了兩輛,全部跟丟了!”
林森言語尖銳,腔調全無,厲聲說道:“能讓雙木山莊的人跟丟,這幫人有些手段!”
趙王大喝一聲,怒嗔道:“關於雙木山莊,你都知道什麼!”
林森陰陽怪氣道:“知道應該知道的!”
趙王一把抓住林森手臂,眼神獃滯的瞪着。瞧着林森神色零亂,側身避看,恢復一絲理智,慌忙鬆開,溫言說道:“明日我便遣人送你回宮!”
林森舔了舔嘴唇,緊咬牙齒,大聲說道:“四叔,皇爺爺當朝之時。你是平定燕地叛亂的四品忠武將軍,承宣使;血戰西北,恢復北齊秩序時,你是三品懷化大將軍,觀察處置使;待到打退忘川的南下大軍,威震天下,您是二品的輔國大將軍,歸德軍節度使!”頓頓片刻,輕嘆兩聲,道:“待到官家即位,您是趙王,驃騎大將軍,一品的樞密副使兼七品皇城使!”說完輕笑兩聲。
見趙王沉默不言,林森苦笑兩聲,說道:“當時便有耿直朝臣直諫言道:太祖立朝至今,哪有一品宰輔兼職七品,況且是這不入流的皇城使!官家只一句,周王叛亂剛剛平息,宮城不穩,需要穩妥重臣保衛宮廷,便置之不理!”
趙王渾身顫抖,面色黯淡無光,粗聲喊道:“別說了!”
林森忿忿不平道:“我就要說。沒過兩年,官家給您進位太師,卻也收回了您的樞密副使。可這短短兩年,自您兼管這皇城司事,朝中大臣多有迴避,再不似從前。我雖不知這雙木山莊何時營造,可也知道皇城司主內,雙木山莊主外這種話。官家只用了一個七品官位,就抹掉了您的赫赫功名!”
趙王連連嘆息,鬱郁道:“他可是你的父親,莫要胡言亂語!”
林森回道:“聖君臨朝,何須這種腌臢機構!”
趙王安慰道:“你不知官家即位時的兇險,周王作亂,京城血流成河。皇城司負責宮門守衛,這是我應該做的!”
林森幽幽道:“既摻和了這腌臢事,-四叔可曾忘記本心!”
趙王起身,連連擺手,義正詞嚴道:“以後再也不要到雙木山莊!”說完,疾步而出,側身回看一眼,嘆了口氣,大步向前。
“四叔!”“四叔!”再無人回話。林森抬頭看着房梁,兀自留下眼淚,腦中不停的回想醒來發生的所有事情。一時嗚嗚大哭起來。為四叔,為林楓,也為那不知姓名的救命恩人。
趙王走到門外,胡總管湊到跟前耳語兩聲,趙王駭然問道:“那三組人也跟丟了!”
胡總管無奈的點了點頭。
話說石信四人跟這幫隱匿之人在萬歲山中繞了半天,將馬車從北山推下,便趕緊向西山跑去,匆匆下山,直奔運河碼頭,直到趕上最後一班渡船方才心安。石信輕輕喘了口氣,方才覺察胸口衣服夾有異物,伸手一掏,取出兩個金錠。神色微張,立時塞回懷中,左右查看,瞧着無人盯看這邊,稍稍安定。斜靠在船舷之側,望着運河上下。此時天已大黑,兩岸稀疏的幾點燈光,三隻鷺鳥飛上飛下,捉魚取食,晚風拂面,夾雜着一點冬日蘆葦花絮的飛舞。石信嘴角浮起一絲笑意,跟着哈哈兩聲。
振威鏢局內,康嵐默默地守着康澤,不肯離去。她不時的拿起手絹給康澤擦着冷汗。突然,接觸之下,她感到康澤脖子一晃,眼皮輕動。騰的一下站起身來,細細俯看,瞧着康澤小手動了一下,慌忙衝出院落,跑到父親身邊,用力搖着手臂,大聲吵到:“康澤醒了,醒了!”
一夜三地兩話,各自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