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雪羊
翌日天白,康澤早已洗漱一番,有些痴獃的望着窗外。屋檐上雪已半化,天沒有一絲風,太陽乖巧的躲在雲層之後,幾隻喜鵲出來覓食,屋檐上飛上落下,嘰嘰喳喳,喜鵲喜鵲,喜事連連,康澤抓起一把蠶豆扔到院內,又引來幾隻喜鵲飛下覓食。獨自正看的興起,一個小廝自堂下衝過,喜鵲紛紛飛起,康澤有些不快,剛想嚷嚷,卻聽小廝言道:“二爺,梁小爺已到前廳,老爺讓小的喊你過去用飯,不可耽誤!”康澤趕緊收起興緻,隨着快步而出。
及至前廳,見眾人早已落座,忙在君諾旁空位坐下。阮嫂子盛了一碗豆粥遞了過來,康澤接住輕嗅,一股熟悉的豆香夾雜着雞蛋香氣撲面而來,輕抿一口,甜糯順着喉嚨暖暖的流進腸胃,甚是舒服。
康遠道拿起筷子,依次夾了一塊肉餅放在康澤,梁君諾盤中,說道:“阮嫂子起早做的肉餅,香酥可口,你倆多吃兩個,在外面不比家裏,吃飽方能做事。”
康雲也夾了兩個肉餅,放在二人盤中,說了句努力。
康嵐見狀,學着樣子,卻只夾了一個放在康澤的盤中。
康澤看着盤中小山一樣的肉餅,臉頰一紅,連說幾聲謝謝,夾起一個肉餅,大口咀嚼起來,不敢辜負大家的心思。
梁君諾看着自己盤中只有兩個,有些淘氣,衝著康嵐嘟囔道:“小嵐,你都給二哥勉勵,難道就不給我鼓勁!”
康嵐聞言,噗嗤一笑,酒窩淺淺,少女的嬌羞乍現,隨之一顰一笑,百媚而生。一手掂起桌上的盤子,一股腦的把肉餅全都倒在了梁君諾的盤中,笑道:“君諾哥哥,你看,我對你的鼓勵更多,你多吃點,全部吃完哦!”
梁君諾白了她一眼,卻也好笑,對着嵐兒一個鬼臉,夾起一個肉餅,大口朵頤。
阮嫂子在一旁看着,滿面笑容,說道:“肉餅多的是,慢點吃,慢點吃。廚房還有不少,我也給你們準備了一些帶着路上吃的!”
梁君諾嘿嘿一笑,高興的稱讚阮嫂子的手藝非比尋常,總也吃不夠。康澤吃完一個肉餅,又喝了幾口豆粥,拿起抹布輕抹油嘴,環顧四周,詢問道:“父親,怎麼不見石溫,石恭兄弟,他們難道不去了!”
康遠道放下手中粥碗,看了康澤一眼,已知他意,不慌不忙道:“石家兄弟早已用過朝食,此刻正在套裝馬匹,收拾兵器乾糧,那似你這般慵懶!”
康澤撇嘴知錯,喝粥堵口,又忙抓起盤中一個肉餅獨獨吃了起來,一席間,再無他話。
康澤與梁君諾前後而出,卻如父親所言,石家兄弟早已收拾妥當,立在門口等候。二人皆是黑衣直襖,外掛一件黑色披風,頭戴蓑笠,腰間挎着一柄手刀,背後則是一柄改良取短的環手刀,整齊利落,英氣逼人,讓人油然生畏。
二人身旁是四匹駿馬,各負行李。其中一匹白馬,康澤喚作“流星”,取得是李太白的詩作“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踏春秋獵,騎射遠行,都是“流星”相伴,此去邙山,康澤第一時間就想到了“流星”,昨晚餵食飼料,對着馬兒說了半晌話,今日再見,尤感親切。旁邊一匹體態壯碩,比流星都高出半頭,通體黝黑,乃是梁父於祁山馬場購來的,梁君諾渾叫他“黑旋風”,馬首高昂,線條絕美,飛奔起來,就如旋風一般,然此馬最妙之處在於性情和順,相熟之人與之親近,馬兒會發出吭哧吭哧的鳴叫,與之為和。梁君諾體態稍胖,在與“黑旋風”相配之下卻是風采吒然,
因此時常帶它出門炫耀,這一次更不例外。另兩匹栗色紅馬,外表悍然壯碩,也是坐騎之中上品。梁君諾看着其餘三匹馬,黑旋風明顯挺拔健碩,肌肉線條美妙,不覺躍躍欲試,挪動稍胖的身姿,稍顯吃力的俯身而上,神采奕然的沖康澤炫耀,嚷着自己的風采。康澤沒有理會,上前細細查看流星身上裝備,卻也妥當,一應物品,都已帶齊。
人還在鏢局門口,康澤的心卻早已神遊在五百里邙山大地之間,大雪,草地,密林,野獸,這些都是他從未曾體驗過的經歷。心馳神往之下,康澤踏石而上,一翻躍上馬背,看着門口眾人說道:“父親,大哥,此去邙山只是歷練,況有三人相伴,必定無礙。時辰已然不早,我們該出發了!”
康雲接道:“二弟,別忘了昨晚馬廄交談的話,萬事與石家兄弟配合,不可輕舉妄動!”
康澤笑笑,道:“大哥說的,定然銘記,放一百個心好了,此行必定按時返回,後天等我帶回雪羊,再與大哥父親為賀!”
康遠道看着他們兄弟敘話,逕自走到石家兄弟身邊又交代了幾句。康澤也不想去聽,低頭撫摸馬背,卻瞥見一向活潑的康嵐低頭不言,想必她還未不能前去生着悶氣。雖看在眼裏,卻也不敢安慰,怕這丫頭瘋鬧。眼見父親交代完畢,康澤說道:“父親,東西齊備,大家安好,請允許我們出發!”
康遠道表情微微嚴肅,說道:“記住只有三天時間,後天城門關閉之前一定要趕回來,即使獵不到,也要回來!”
康澤重重應道:“我會帶着雪羊回來的!”
“如此,你們便去吧!”
康澤不再遲疑,罩好披風,握緊韁繩,輕揚馬鞭,大喊一聲“駕”,已然奔行。及至嵐兒身邊,大喊道:“嵐妹,我走了,等你學會騎馬,下次我一定帶你去!”石家兄弟見狀,沖康遠道點頭致禮,隨後石溫趕緊追了上去,石恭則在一旁等待梁家少爺出發。說也好笑,最快上馬的梁君諾反而落了最後,此刻還在和披風較勁,眼見康澤奔出,胡亂將那黑色披風在身上一系,也不管舒不舒服,嘴裏罵罵咧咧,駕馬追去。
眼見梁君諾都已出發,馬蹄輕快,噠噠漸遠,康嵐再也無法剋制,眼神靈動,腳步飛快,快步追到街口,大聲喊道:“你們好好的,要平安歸來呢!”
康澤聽着身後熟悉的喊聲,側身迴轉,輕輕一笑,不住的招手,康嵐會心,趕忙揮手呼應,臉上終於浮現一絲絲微笑,如花的面龐,不停地揮動芊芊玉臂,直到街口再也看不見四人的身影,方才慢慢放下。
轉身回走,康嵐臉上就再沒一絲笑意,懊惱苦悶全寫在臉上,輕輕嘆了口氣,默默走到康遠道身邊,嬌嗔道:“父親,大哥,今日我就要學騎馬,如能兩天學會便是極好!”
康遠道斜撇一眼,有些偷笑,輕抹鬍鬚,指了指邊上的康雲,然後稍整衣衫,不在搭理,招呼眾人去忙事情,自己快步穿廊而走。
父親的態度讓康嵐一陣尷尬,知道可不敢再放康雲離開。笑語盈盈,一把挽着他的胳膊,眼睛撲閃撲閃的撒着嬌,也不掩飾情緒,嘴裏不停的念叨着“教我騎馬,好不好,好不好!”。康雲有些好笑,掙脫幾下,終是無法脫走,無奈的擺擺手,算是應允。
康嵐大喜,手挽的更緊,生拉硬拽,全然不顧女孩身份,康雲懵懵一臉生無可戀,煞是好笑。
自振威鏢局的門巷而出,穿北鏢局巷而走,就是銀鐵長街。話說這銀鐵長街聚集了一幫銀匠,鐵匠的手藝人,每天剛蒙蒙亮,就叮叮噹噹作響,四周煙霧瀰漫,空氣中散發著一股子臭雞蛋味,這讓往常愛偷睡懶覺的康澤最是難受,每次被叮噹吵醒都是罵罵咧咧。只是近來幾年父親教導練功,自己勤習早起,於不知不覺中竟有些釋懷。往常不喜煩惱的大街,今日打馬穿過,康澤卻覺得這叮叮噹噹甚是悅耳,人逢喜事精神爽嘛。
馬蹄噠噠,看着前面的常記鐵鋪將要到達,康澤收着馬僵,慢着速度,進到跟前,只見一黑臉漢子,下身穿着一條黑色綿褲,上身只是罩着一件火衣,露着寬碩的臂膀,左手夾着一塊生鐵在火爐中細細端詳,稍息,快速的夾出放在砧子上,右手拿着小鐵鎚急速的落下,叮叮打了起來。康澤看了半天,沖漢子笑道:“常師傅,今天這麼早就打上了!”
黑臉漢子先是一愣,抬頭看着馬上之人,喜色湧起,趕緊叮叮兩錘,停下手中活計,走到康澤馬前,說道:“康家二爺,今天這麼早就來照顧小店生意,想打點什麼,只要敘說出來,保二爺滿意。不是俺老常自誇,就這條街上,俺的打鐵手藝,說第二,就沒人敢說第一!”
康澤打個哈哈,笑道:“常師傅的手藝自然不凡,我這匹白馬的蹄鐵經你給我收拾,今日出行果然愜意!”
黑臉漢子聽着,笑容稍退,賠笑幾分,言道:“還是二爺識貨,俺老常的手藝就沒有不說好的!”
康澤點頭稱讚,道:“等我這趟出去回來,剩下還有五六匹馬的一應鐵具,還得勞煩常師傅辛苦辛苦!”
黑臉漢子哈哈一笑,臉上橫肉也跟着綻出花來,言道:“二爺客氣,區區小事,敢言辛苦。到時候需要俺老常做什麼,只管送來圖樣說明,保准二爺滿意!”
“如此甚好,”康澤連連點頭,卻見身後遠處拉下的石家兄弟,梁君諾,都趕到了跟前,君諾有些不快的說道:“二哥,你跑那麼快乾啥,把我扔到最後!”說著,輕輕喘了口氣,又言語急切道:“停下做甚,快快與我比試一下,看咱倆誰先到城門之處!”說完,大喊一聲“駕”,啪啪,兩聲清脆的馬鞭,從康澤身邊快速穿過,得意的揚着馬鞭。
康澤微微一笑,揮着馬鞭跟常鐵匠稍稍施禮,便趕緊追出。銀鐵長街,少年一前一後,鮮衣怒馬,飛馳并行,驚的幾個走在最中的行人趕緊避讓,康澤連連揮鞭致歉,這幾人卻不領情,交頭評論,怒罵呵斥。還好這時辰尚早,街上行人不多,要是趕上巡城的,怕不是要弄個鬧市競馬的罪名。康澤不停地催促流星加油,卻也不捨得馬鞭狠重,來回的馬屁股輕輕溜動,流星會意,加緊步伐,終於在銀鐵大街的街口追上樑君諾,卻見他慢下速度,打趣道:“君諾,你怎麼慢下來了,不是想比試看誰先到城門嗎?”
梁君諾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道:“你也不看看咱們在哪裏,前面巷口就是龍門大街,這條大街的地位,在京城恐怕是除了御街之外的獨一份,十幾座值守的望火樓,巡城的禁軍往來不斷,我何必去討不快!”
順着君諾手指,康澤看着遠處一座條石壘砌的基座,青磚起身,最上面是四面通透的閣樓,通體青黑,高約七八丈,甚是挺拔,外面幾個巡城士兵,搓着手,圍着爐火打笑敘話,毫不避諱,而最讓人沒想到竟還有一人躲在爐火後面的角落旮沓偷偷打盹兒,想必是冬日時辰太早,街上行人寥寥,都各不操心,偷懶耍滑。望火樓上也有士兵值守,卻只能看見幾個人影晃動,其餘再不真切。康澤回過身,說道:“父親早有言語,京城重要街道都有巡城和官差,不可馳馬,我怎敢忽略。而這是龍門大街,他的來歷我也知曉一點。剛才只是和你逗笑,這樣也好,我們慢步行馬,趁此看看龍門大街的景緻!”
梁君諾放眼望去,一條筆直的大街橫亘南北,綿延數里,寬約一百步,兩側滿是商鋪店家,而此刻尚早,張開鋪面做生意的又沒幾家,此時又是臘月,更無半鳥語花香,楊柳依依,有些聊賴的看着康澤,譏笑道:“你看此時大街有甚景緻。雪已半化,鮮有行人的。冬天的龍門大街是晚上熱鬧,飲茶果品,各色小吃,數不勝數。喊你幾次都不見人,你懂什麼龍門景緻,京城風華!”說完,眼睛一翻,白眼微張,做生氣狀。
康澤趕緊安慰,賠笑道:“近些時候練功不少,父親交代招式題目繁多,除了吃飯睡覺,好多時候我都悶在後園和練功房,有時我不也喊你過來練功學習招式,你不也是推拖不見,由此看來,我倆半斤八兩!”
梁君諾揚起馬鞭,作勢要打,又沒好氣的放下,嘟嘴講道:“休要辯解,這怕又要被你逃掉,休要說我,今年正月燈會,你一定要陪我好好玩玩!”
康澤也不敢再惹這位霸王,連忙迎和道:“依你,都依你!”
龍門大街旁盡植柳樹楊樹,此時只有枯枝老根,未融化的幾縷雪花默默點綴,終是沒有任何景緻。油然感傷,康澤卻也記得這龍門大街熱鬧時候的樣子。炎夏時節,每次送父親出城走鏢,楊花點點,柳絮飄飄,一片綠色浸滿整條長街,康澤可以從銀鐵街口,走到澗河邊的順天大街,買半斤張記的燒肉乾脯,開心的吃着,慢悠悠的往回走着,聽着喧囂的街市,看着各色行人,混跡在一片柳蔭之中。
康澤與君諾騎馬走在前面,石家兄弟近近的跟在身後,也不言語,一路忽快忽慢,晃晃蕩盪,行進到龍門大街的盡頭,又沿着城牆根的道路疾馳數里,幾人下馬立在了通天門前。
康澤牽馬立定,排隊出城,看着身後的梁君諾說道:“這通天門,為啥你總叫他新酸棗門呢!”
梁君諾有些好笑,打趣道:“你是真不知道嗎,你明明也叫新酸棗門!”
康澤擺出一副無知的表情,懵懵的問道:“我也是跟着你叫嘛,其中緣由卻是不知呢!”
梁君諾笑道:“看你這副求知的面龐,我且來告訴你,自東華門而出,有一條南北大街,名叫高頭街,高頭街上有一內城門稱為景龍門,舊稱酸棗門,往北而行,盡頭就是這新修的外城通天門,再往外就是酸棗縣,京城人都喚作內城門舊酸棗門,外城門新酸棗門,只有不懂行的外地人才直呼其名為景龍門,通天門,是以一城名而分辨京城人乎。就是一個俗稱,慢慢在京城就這樣叫開了,京城人嘛,總喜歡點與眾不同。我說,二哥,你到底是真不知道,還是那我打趣!”
康澤不禁笑出聲來,“君諾看來,深諳京城門道!”梁君諾知道不是好話,不在理睬,故作生氣的樣子,牽馬獨自朝城門口走去,邊走邊催促眾人快行,康澤一吐舌頭,不再多話,趕緊跟了上去,拍拍君諾的肩膀,想為剛才言語不當做責,君諾也不回頭,仍走在最前面。康澤無奈,又拍了兩下,君諾轉身就要作勢打去,康澤擺出一副悻悻無辜表情。君諾好笑,噗嗤一下,兩個少年相視一笑,恩仇早在身後了。
康澤幾人被門吏稍稍查驗,出新酸棗門,康澤重新騎上流星,看着城外廣闊天地,雪痕猶顯,心又跟着野了起來,衝著幾人喊道:“君諾弟弟,石溫石恭哥哥,想必大家都好久沒有出城馳馬,今天就在這銀色大地,咱們盡情撒歡一場,如何!”
石溫趕忙應道:“正常行進就可,太快,反使馬兒受累,一旦不好,咱們沒有備用馬匹,必定耽擱。況且,行路雪跡猶在,小心騎行為上!”
康澤正點頭應允,君諾說了一聲好的,就置若枉然飛奔而出。康澤心裏好笑,原來還有比自己更急的,想來也是,梁君諾似乎有旬月沒出過城了,於是趕緊追了上去,石家兄弟不敢怠慢,狠甩馬鞭,緊緊跟着。
約莫大半個時辰,康澤已奔到最前,跟在身後的是石恭,反倒是馬兒質量最高的君諾反而落在了最後,石溫緊緊的跟在身側,馬踏雪泥,鳥鳴水響,不覺已然奔出數十里,石溫衝著身前的康澤喊道:“二爺,前面濱水畔休息一下吧,馬兒狂奔快一個時辰了,有些受累,再不休息,怕是扛不住了,該讓馬兒補充些草料和溪水!”
康澤收起興緻,撫摸幾下流星,有些心疼,想着只顧着自己盡興,趕緊應聲答應。各自立定,牽馬至河畔。石溫拿出些飲水,乾果小食招呼兩人休息,自己和石恭則帶着四匹馬到水邊補充。
看着忙碌的二人,康澤有些不忍,說道:“兩位哥哥,你們也休息一下吧,我看着他們去一邊吃草吧!”
石溫笑道:“二爺不用費心,俺和石恭交替休息就好,你和梁小爺敘話進食,不用管俺們,出來時師傅就有交代。”
聽着石溫的話語,看着他們擺出來父親,想着自己再勸也絲毫無用,反而眼前的君諾一口點心,一口果子,然後猛灌幾口飲水,甚是快哉,便也拿起水袋急喝兩口,不再言語。看着濱水潺潺,一條玉帶流向遠處,水邊樹木挺拔,密林層層延伸,一片白色瀰漫到山腳下,山嶺奇秀,高聳險峻,康澤目之所及,心嚮往焉。
邙山,原來這就是你的尊榮,五百里的邙山雪嶺,我們來了。
稍稍兩刻的時間,石家兄弟見馬兒吃飽,一邊整理馬鞍行李,一邊衝著康澤喊道:“二爺,我們再出發吧,估計不到一個時辰就進山了!”
康澤正看着濱水出神,一時竟沒反應,直到石溫再喊一聲,方才回過神,看着他們正在收拾馬匹,趕緊接話道:“哥哥,我們這就出發!”
康澤看着坐在氈子上的君諾還在打坐冥想,原來剛才自己與石家兄弟的對話,他全然不聽,難道竟是睡覺了!趕緊上前推了一把,說道:“君諾醒醒,快醒醒!”
梁君諾一個不穩,側卧在氈子上,方才睜開眼,看着跟前的康澤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正要發火,卻望見不遠處的石家兄弟已經收拾妥當,正牽着馬匹過來,方才稍稍掩飾,嚷道:“二哥,我正在打坐清修,冥神靜氣,吸取天地精華,韜練修為,這堪堪被你打斷,算是白修了,還不扶我起來!”
康澤輕點額頭,側臉一笑,伸手扶起梁君諾,盯着他圓圓的臉龐,鼓鼓的肚子,打量幾下,說道:“睡覺都被你說的這麼高雅,你可真是吸收了天地精華,要不肚子怎麼圓圓的!”
梁君諾最煩別人挖苦他胖,滿臉慍色,將披風一扔,作勢就向康澤打去一拳,康澤伸手一擋,一彎,就把君諾的拳頭收入懷中,接着輕輕一提,君諾手臂受疼,忙喊道:“二哥,快快鬆手,我手要斷了!”
康澤笑言道:“平常讓你學武,你偏不喜,要不今日怎會如此落敗!”說完,輕輕鬆開,湊到跟前,想再關切,卻見梁君諾反手又是一拳,康澤知其招式變化,隨着格擋嬉鬧,不在刻意,一時交換數十下。
“二爺,梁小爺,時辰差不多了,快快上馬!”
兩人聞言,慌忙分開,各自整理。及至馬上,石溫不免各自安慰幾句,又對康澤說道:“二爺,別跟梁小爺鬥氣,你可是帶着任務來的!”康澤會意,緊咬一下嘴唇,面色微重,梁君諾聽着這話,也不敢再起乖張。
梁君諾知曉康澤情緒,轉過身來,圓圓的眼睛一轉,嘟囔道:“二哥,我們來個比試,倘若你先我一步進入前面山腳樹林,我就認輸,這次行動聽你調遣!”
康澤面不改色,應道:“這可是你說的,君諾,那就讓我們來小試一場!”
清脆的兩聲馬鞭,康澤和梁君諾一起奔出,向著不遠處的樹林衝去。
一路奔波,康澤一刻也不敢停息,直奔到樹前,康澤方露出一絲微笑。立馬停住,慢悠悠的從馬上下來,看着這才稍稍來遲的梁君諾笑道:“君諾,你看是我先到!”
梁君諾停住黑旋風,自馬上下來,湊到康澤跟前,抱拳言道:“小弟甘拜下風,此次行動全憑二哥吩咐!”
康澤伸手一拉,兩人相擁而抱,千言萬語,都在這一個擁抱中。康澤不免安慰交談幾句,二人剛稍稍分開,石家兄弟這才打馬趕到,說道:“看來你們勝負已分,不過你們剛才行速太快,不敢再有下回!”
二人相視,各自抱拳說道:“謹遵哥哥教訓!”
石溫緩緩抽出手刀,刀身映着太陽,反射一抹光亮,打在康澤清秀的面龐上,明光點點,康澤伸手遮住眼睛,瞥見前面雪林白茫茫一片,陰森冷寂,一股寒意油然而生,自腳下瞬間貫通全身,康澤摸了下額頭,幾滴冷汗滲出,有些迷茫。正遲疑時,眼前卻飄見大哥的眼神,登下心中火起,眼前也慢慢清晰,不由地胸膛也暖和起來,眼神中更多了幾分勇氣和堅毅。轉身看了一眼君諾,自己也有弟弟需要照顧,忙從馬鞍處拿下寶劍,抽劍出鞘,端詳幾分,稍稍舞動兩下。君諾見狀,也去取劍。
石溫招呼幾人說道:“八弟你牽着我的馬,來斷後。二爺和梁小爺居中行走,切記都看準腳印行路,小心踩空,這片林子還是不少雪窟窿的,大家慢行,我們還有不少路要走,才能到達大爺說的雪屋!”
康澤想言語幾句,不想被這般照顧。卻見石溫早已挺刀前行,石恭收拾馬匹,抽出手刀,在等待康澤出發。爭辯都不知該和誰說,想必這也是父親安排好的,輕輕嘆了口氣,交代幾句讓君諾好好跟着自己,左手拉着流星,右手緊握長劍,順着石溫的步伐趕緊跟上。
四人緩緩而行,前後照顧,越往邙山深處,積雪就越厚,踩在地上咯吱咯吱,除了偶爾幾聲烏鴉啼叫,引得馬兒嘶鳴幾聲,一路上再無他音。石溫手起刀落,熟練的劈砍着擋路的樹枝,遇到難走的斜坡,也是儘力拉扯,先人後馬,照顧得當。循着康雲交代的路徑,幾人行進了一個多時辰,也無驚險,卻是煩悶,康澤一路也沒說幾句話,只是默默的跟着,難道這一趟出行就是這樣要在照顧中走完嗎?康澤心裏止不住的悶想。
“二哥,你看,前面就是雪屋了吧,康爹爹找人搭建的!”
康澤順着看去,只見一座圓木搭成的簡易小屋,三丈見方,修在一塊凸出的平地之上,粗獷卻能遮擋風寒。
嘎嘎兩聲,幾隻喜鵲自屋頂飛出,顯然是梁君諾突兀的喊叫聲,驚起了他們。原來沒有人在這裏的時候,他們是這裏的主人。
康澤轉身沖君諾笑笑,言道:“君諾眼神真好,我也才剛剛瞧着,終於在落日前到達了!”
石溫接道:“如此極好,剛才我還憂慮夜路太過危險,正想辦法,這下將將到達,不用煩擾!”
梁君諾回道:“今天這趟可是有些疲累,後面這一個多時辰的山路,真真是走的我腿軟!”
眾人皆是一笑,石恭言道:“六哥,我們快進雪屋吧,收拾一番,該吃些飯食了,想必兩位少爺都餓了!”說完,沖梁君諾輕輕一笑。
梁君諾嘿嘿一笑,摸着肚子,說道:“不是石恭哥哥說,我剛才早都餓了,還是你們懂我!”
康澤剛要打笑,石溫急聲道:“你們稍候,容我去雪屋內外看查一番!”
看着石溫握刀而行,幾人稍稍緊張,不敢言語,死死的盯着前方,眼見石溫圍着屋子轉了兩圈,這才推門而入。
片刻,見石溫出門招手示意,三人齊齊動作,康澤這下才終於能一睹雪屋內部。幾根圓木鋪成的通鋪,上面是一張破舊的氈墊,屋角壘着一灶爐火,中間放着一個不大的平桌,另兩隻陶鍋,兩個木桶,其餘再無它物。如此的簡陋環境,大哥已經來了六趟,康澤眼神有些微潤,這更加堅定了自己這次的信念,心中再沒有任何的不安和緊張。
石溫走到跟前,輕拍康澤肩膀,說道:“二爺,你和梁小爺把門口的裝備物資拿進來,把床鋪出來,今晚我們就睡在這裏了。石恭俺讓他去屋側照顧馬匹,找些草料餵食,俺這就去生火燒水造飯,你們兩個稍稍休息下,等着吃夕食”
康澤言道:“我和君諾弄好床鋪,去屋外找些草料,省的石八哥麻煩!夕食簡單有點熱的就好,不用麻煩!”
石溫接道:“也行,荒草周圍不少,切記不可走遠!至於夕食,就把肉乾煮點熱湯,再把阮嫂子早上的肉餅烤一下就好,再加些其他小食,就是有些簡單了!”
梁君諾欣然道:“多烤幾個肉餅!”
石溫笑道:“足夠,足夠!”
眾人各自依從安排行動,有條不紊,康澤和君諾收拾好一大捆野草送去屋側,石恭也已化好雪水,安排好幾匹駿馬的吃食,又簡單圍了幾圈護欄,幾人這才進屋。
梁君諾推開門的一瞬,只見火光明亮,一股溫暖襲來,再聞到一股熟悉的肉香瀰漫,不禁口水涎出,衝到鍋前咂起嘴來:“今天可把我累壞了,石六哥辛苦!”
石溫陪笑道:“看來梁小爺今天出大力了,一趟下來,竟沒喊累,只是肚餓,不過這個好辦,我立馬給你盛一碗肉湯,肉塊撿最大的,平桌上就是烤好的肉餅,大家圍坐着吃吧!”
君諾哈哈大笑:“各位哥哥,我可不客氣了,”說完捧着肉湯,坐在桌邊,抓起一張肉餅,大口咀嚼,也不忘遞了一張給康澤和石恭。
康澤接過,也是有些餓了,抓着啃了幾口,轉身接過石溫遞來的肉湯。見三人都已做好,招呼兩位哥哥也趕緊吃餅,方拿起筷子,夾起碗中的肉塊,細細品嚼起來。
看着君諾瞬間消滅了三個肉餅,又去拿第四個,康澤真的羨慕君諾的肚量。自己只吃了兩個,已然飽了。邊上的石家兄弟也是兩個肉餅,一碗肉湯,不再添加,只是又盡了些小食果乾。康澤喝完碗裏的肉湯,放下碗筷,抿抿嘴,說道:“六哥,八哥,今天是你倆辛苦了一天,明天怎麼安排!”
石溫放下手裏杏干,看了康澤一眼,平靜講道:“我陪着你倆前去狩獵雪羊,石恭在木屋照看馬匹裝備,準備飯食!”
康澤也覺十分恰當,不再言語。眾人又拉扯幾句閑話,便不再言語,各自躺下。
呼聲鼾聲順起,也不知是誰,康澤笑笑,閉上眼睛,一夜再無他話。
翌日清晨,隨着幾聲烏鴉的嘈雜喧囂,雪屋的門砰砰響了兩聲,一下把屋內的幾人驚醒。
石溫抽刀起身,示意幾人別動,康澤整整睡眼,伸手向寶劍摸去。
石溫躡步靜音向前,猛地一把拉開門桿,挺刀向前,卻是不見一物,慢慢向屋外四周摸查一番,更不見任何蹤跡。低頭向地面看去,只見飛鳥爪痕清晰,忙收刀回身屋內,對眾人說道:“想是烏鴉找食,撲騰到門上,弄出聲響,我前後看過,應該無礙!”
康澤這才收起緊張,伸伸懶腰,梁君諾也從石恭身後閃出,散漫的道了句“大驚小怪!”
經歷了這麼一檔子事,幾人再無睡意,紛紛起來收拾。石溫招呼眾人用熱水洗漱,便去準備早飯。康澤一把拉起君諾,不准他再睡。
康澤稍作洗漱,便去外面拾取乾柴,收拾草料。再入門時,石溫已煮好米粥,配合加熱的肉乾,肉餅,四人大快朵頤,飽餐一頓。
朝食已必,康澤便趕緊去整理獵羊裝備,幾番細細檢查之下,確認無誤。眼見石溫,梁君諾都已妥當,這才於石恭交代幾句,三人步行出門。
紅日稍上枝頭,天也暖和了幾分,慢慢給這陰冷的林子帶來一絲溫暖。三人排一字前行,石溫仍是走在最前,康澤讓君諾走在中間,自己殿後。
因為雪羊機敏,三人言語不多,只互相小聲提醒腳下安全。眼睛迅速的左右細細查看,耳聽八方,覺察周遭環境的一丁點異動,去找尋那微乎其微的雪羊蹤跡。
山路彎彎繞繞,林中上下穿行,踩着半靴深的積雪,漸漸已走了快一個時辰,卻還是任何痕迹都尋摸不到。石溫不斷的小聲講着康雲交代的細節,雪羊最喜歡出沒的一些環境,提醒後面二人再看的仔細些,康澤聽着,小心回了幾句,自顧嘟囔道:“大哥交代的四處地方,已走過兩處了,還是什麼痕迹都沒啊!”說完,輕輕地嘆了口氣。
梁君諾左顧右看,卻也一句話都插不上。心中更覺有些煩躁,慢慢腳步也越發有些吃力。拿起水袋,痛快幾口,便又趕緊跟上,心中煩悶卻是更加難以排解,嘴裏就開始嘟嘟囔囔,哼哼唧唧。康澤聽着有些不快,嚷道:“君諾,你在說些什麼呢?”
梁君諾應道:“念詩!”轉而說道:“且聽我言,風勁角弓鳴,將軍獵渭城。草枯鷹眼疾,雪盡馬蹄輕。忽過新豐市,還歸細柳營。回看射羊處,千里暮雲平。”
康澤略略淺笑,言道:“你把王摩詰的射鵰改為射羊,卻也十分恰當,今日借你吉言,定要一箭中的,開心把家還!”
梁君諾回頭哈哈兩聲,說道:“不錯,不錯,我以為你一介武夫,原來還懂王摩詰,今日倒是讓我另眼相看啊!”
康澤撅了噘嘴,臉頰微紅,淺淺說道:“略懂,略懂!”
梁君諾頓了頓腳,將靴子上的雪抖了幾下,看着前處密密的灌木雪從,漫不經心道:“知道什麼詠雪的詩詞嗎!”
康澤左右查看,邊走邊想,稍稍回憶一下,念道:“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梁君諾笑道:“怎麼不繼續念了!”
康澤看着轉過身來的君諾,無奈的攤攤手,表情忸怩道:“詩挺長的,後面的記不得了,只這幾句,印象最深!”
梁君諾噗嗤一笑,譏道:“岑嘉州這首詩卻是這四句最為有名,但念詩不念全乎,豈不是對古人不敬,更是對這麼好的詩句的褻瀆!”說著就要背誦下去,“散入珠簾濕羅幕”卻聽見最前面的石溫輕聲言道,“二爺,我們應該進入雪羊的覓食範圍了!”
康澤蹲在一處雪叢間,欣然道:“我也發現了,你們快過來看,這處雪地腳印新鮮,跟大哥描述的蹄印相似!”說著,就把手指伸到腳印處來回擦拭,粘着一點積雪放在嘴裏淺淺一嘗,又吐了出來,面露喜色,言道:“味道也跟大哥說的相似,一股子酸味!”
梁君諾衝到跟前,細細查看一番,就抓起一把積雪,放在鼻尖嗅了幾嗅,卻是什麼味道也沒。放到嘴邊,引起一陣噁心想吐,終是沒有勇氣放進嘴裏,連忙扔掉。轉過身來,卻發現康澤石溫早已走出十幾步了,趕緊跟上。
康澤細細的摸索着,循着腳印找尋着雪羊呆過的每一處蹤跡,生怕遺漏了什麼,及至一處灌木叢下,腳印更顯凌亂,顯然雪羊在此處多有逗留。康澤仔細檢查前後,發現幾粒新鮮的雪羊糞蛋,忙拿麻布一把裹住,放在身後小簍之中。
梁君諾有些鄙夷的看着,難堪問道:“二哥,這等污穢之物,留着作甚!”
康澤吐舌一笑,道:“反正不是吃的!”輕呵一聲,又說道:“雪羊嗅覺發達,數十丈外都能觸到蛛絲馬跡,等到接近雪羊之時,我們捏爆幾粒糞球,塗在靴子上,便能掩住一絲氣味,更好靠近!”
梁君諾贊道:“這法子真妙,等下分我幾粒!”
康澤吃吃一笑,打趣道:“這下不嫌噁心了!”輕拍君諾額頭,心裏卻暗道一聲:“都是大哥教的好!”
梁君諾明了的點了點頭,跟着康澤身邊摸索,慢慢的走到一個斜坡下面,聽見康澤向石溫詢問道:“六哥,雪羊腳印停在這裏,想必是上了坡呢!”
石溫言道:“我也是如此想法,這坡后是一片谷底,谷中灌木雜草甚多,比剛才那一片還要繁茂,其中生着雪羊喜歡吃的一些漿果草枝。”說著看看太陽方位,接道:“此刻剛過正午,他應該還在覓食!”
康澤聞言大喜,引着二人就往坡上爬去。卻見石溫只爬了兩步就呆在原地不動,康澤忙問道:“六哥,這是為何?”
石溫走到跟前,回道:“二爺,剛才我在坡下呆了一會,就感覺風不小,爬了幾步,這坡上風就更大了。此處上去,便是順風口,風從高處吹向谷底。依我料想我們三人上去,只要稍稍露頭,氣味就隨風吹至谷底周遭,怕不是還沒張弓拉箭,雪羊就聞着生味兒逃竄,想必塗抹羊糞也遮掩不住啊!”
梁君諾苦笑道:“如此說來,有些難辦啊!不過近在眼前,總該上去試試!”
康澤臉色一緊,低頭來回走動琢磨,看着山坡走勢,稍稍嘆氣,回道:“如果繞過這山坡,摸到山谷另一側,不就是逆風,如此便能遮擋氣味!”
梁君諾應道:“這樣是好,但我們全部過去,假如幾箭射不中,雪羊從這邊逃走,那又如何?”
康澤立聲急言道:“那便兵分兩路!”
石溫把手一擺,說道:“不可!”
康澤丹鳳眼撲閃撲閃,看着二人又低頭想了片刻。方抬頭看着二人,言道:“六哥,你只說從這邊上繞過去,約莫需要多少時間!”
“看這地形估計,至少兩刻!”
康澤淺淺一笑,言道:“六哥,那就是說如果今日順利,我們最多半個時辰就能順利獵羊!最快明日清晨便可返回!稍稍停頓,快言道:“只是需要兵分兩路,一路過去實在容易意外!”
石溫還在猶豫,想着師傅出門的交代,有些不知所措,獃獃的望着山坡出神。
梁君諾看了又看,眼見石溫還不說話,康澤一臉祈求的看着自己,只好給石溫鼓勵道:“今日機會實在難得,如果拿下,明日我們便能返回,也好過在山中苦熬三天,徒增變數!”
石溫聽着二人口風,輕輕嘆了口氣,轉身思索片刻,又灌了幾口水,無奈說道:“想必二爺心中早已有了計劃,就與我們說說吧!”
康澤摸摸額頭,拭去幾滴汗珠,輕抿一下嘴唇,徐徐說道:“六哥一人帶着弓箭守在坡間,暫不露頭,但聽到身後谷中有所動靜,便頃刻上來,與我們一起圍住雪羊進退,到時候弓箭前後招呼,定能拿下!”
梁君諾賀道:“這法子,極好!”
石溫細細咂摸一會,帶着康澤,梁家少爺也忒讓人不放心了。跟着梁君諾,康澤就連個幫手都沒,確實只能這般安排,要不是怕四人一起出來遭遇困境,按照師傅說的將石恭放着守家備身,倒沒了這些煩惱,左腳無奈的在地上踏了幾下,幽幽說道:“也可,不過你二人切記小心走路,如遇危險,便吹響笛,就是驚了雪羊也無甚大事,今日不得,明日再行努力,切不可魯莽!”
康澤抱拳行禮,說道:“這依六哥,不過等下我們雙箭不中,就看六哥援手了,我記得六哥有一手飛刀絕技,萬望周全!”
石溫也被逗笑了,忙回禮,說道:“二爺客氣,二十步內,但無虛發,俺就是二爺的后招!”
梁君諾嘿嘿一笑,一口雪白的銀牙上下浮動,一把上前拉起二人手掌,將三人疊在一起,言道:“三箭合璧,此番必成!”三人相視一笑,各自又檢查一遍裝備,石溫目送二人離開,攸的一下跪在地上,衝天爺拜了三拜,然後起身對着山坡看了半天,最後選中了一塊凹地,小心翼翼的爬了上去,坐定,再不敢發出一絲聲響,靜靜的聆聽和等待,等待時間的流逝。
卻說康澤二人按照石溫指點,圍着坡間小路曲折三回,爬上遛下的,梁君諾還失足跌了一跤,明顯看着有些吃痛,卻也沒有片刻休息便趕緊起身,二人相互扶持,再加小心,真真走了快兩刻時間,方繞道中間谷底對坡之下。
及上坡時,康澤又交代了幾句小心,謹言之類的,梁君諾會心,二人再加謹慎,足足兩刻半的時間才摸到坡頂。
二人極目尋找,只見谷中巨石嶙峋,灌木混雜,間有幾棵松樹挺立,谷底更是一片白雪皚皚,因為陽光照不到,看着積雪頗深。康澤輕拉一下君諾手臂,二人小聲交流道:“君諾,這方向尋不到,我們各自往左右移動數丈細心查看,如有蹤跡,揮手示意!”
梁君諾輕輕點頭,便向左邊移去,每移一丈,便窮目細看,白雪黑石灰草,只看得眼睛發昏,卻也不敢有任何懈怠,簡單輕輕揉搓,便又向下一處挪動查看。
及至第六次挪移之時,梁君諾眼睛猛地一晃,發覺眼前似是活物移動,眼神靈動,跟着左右細查,瞧見前面遠處一塊巨石旁有一個白物倏兒的一個橫移,又見灌木一陣攢動。
梁君諾擠了擠眼,瞪大眼珠死死盯着,只見一個渾身雪白的玩意低頭在灌木間穿梭,時不時的抬頭看向周圍,姿態甚是優美靈巧,一雙灰色羊角彎曲指天。梁君諾越看越喜,越看越覺得跟康雲描述的模樣相同,便衝著康澤方向不停的招手示意。
康澤此刻移出了四五丈,騰挪轉移間,來回找了幾遍都尋不見一點蹤跡。正苦惱時,無奈望向君諾方向,卻見君諾手擺婉轉,招呼示意。兩目相交,梁君諾更是食指往一個方向指了幾下,康澤頓時懂了,高興的一個踉蹌,向下滑了幾步,抓住一團枯草方才立定,立時小心輕聲向君諾方向挪移。
康澤到時,便順着君諾所指方向細細查看,看了半天,又細細回想,終是確認無誤,兩人便細細交流:“君諾,這個距離你有把握沒!”
君諾應道:“不敢說有!”
康澤嘆了口氣,搖了搖頭,清秀的臉上寫滿了不甘,又抬頭仔細觀察一二,說道:“我們得摸下去一些,你看!”
說著指着邊上三丈外一塊巨石,又說道:“雪羊吃完當下,我估計八成會到這塊巨石旁的灌木從中,你看這周圍灌木都有活動碾壓的痕迹,只有這處離我們最近,卻是完好!”
梁君諾小心查看一下,點了點頭。康澤又指着十餘丈外的另一石塊說道:“哪裏我們可以慢慢下去,此處據我猜測雪羊活動之所也就十五六丈!那是我倆應該都有些把握,況且那石塊說大不小,恰能遮掩,到時分立兩側,看準時機,雙箭齊發!”
梁君諾輕抖箭囊,又眨眨眼睛,讚許的看着康澤,言道:“甚好!”
康澤表情嚴肅,慢慢從簍中取出那塊麻布,分了幾粒羊糞與君諾。二人捏爆,擦在靴子上,又將身上裝束緊了又緊,方不在遲疑,躡足輕腳的下坡而去。
話說也是搞笑,為了不弄出一點聲響,二人幾乎是摸爬下來的,真真是學了回四腳神獸。康澤如此,梁君諾也好笑笑跟着。及至石后,二人輕擦手中污泥,梁君諾捏着聲音言道:“剛才真是滑稽,真是為了雪羊,做了只雪羊!”
康澤趕緊做了個虛的手勢,搖了搖頭,就解開弓箭,死死的盯着前面巨石雜叢。梁君諾見此,打開布包,將強弓,羽箭依次碼好,便在石塊左側引弓觀察。
風自比剛才又大了許多,從谷上吹下,呼呼作響,搖晃的松枝咔咔吱吱。雪羊警覺地觀察着周圍,時而昂首,時而低下,抬頭挺姿時,一雙血紅色眼珠四下張望,前蹄來回的撥弄灌木雜草,然後彎下尋覓一會,來回幾次,此處的雜草都已踏遍。忽的,雪羊猛地抬起頭來,四處警覺一番,往一個方向盯了又盯,又回退幾下,呦的一聲,後腿猛地一個用力,前蹄用力張開,一個飛躍,正好跳到了康澤看着的那塊巨石之後,發出咩咩兩聲,便又低頭搜索食物。
康澤欣喜,面色有些慌張,趕緊輕輕喘了口氣,卻也不敢有任何響動,死死盯着雪羊活動,找尋着最佳的射擊方位。瞅着石塊左右細細查看幾次,康澤悄聲道:“看見石塊那處泛白的區域沒,等下雪羊在那片露頭,便是最好的機會!聽我信號放箭!”
“好!”
二人屏氣凝神,羽箭瞄着雪羊的移動步伐,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康澤知道這個機會宛如天賜,絲毫不敢懈怠,梁君諾幾次側眼輕瞥,窺見康澤的臉頰隱隱掛着幾粒汗珠。
梁君諾輕輕喘了口氣,又慢慢呼出,想着自己為康澤守着另一半,又加了幾分精神,牢牢看着。
雪羊低頭小心的尋覓食物,一步,兩步的慢慢移動,康澤的心也跟着一跳一顫。終於雪羊走到了選定之處,只差一步,就要出現在最優的位置。雪羊低頭撕扯,拉起一串漿果,抬起頭細細咀嚼,又四處張望幾下,確認周圍無事,終於走到了石塊露白之地。
康澤的心砰砰直跳,輕聲說道:“一,二,三,放箭!”
康澤剛數到三,未及放箭二字脫口,梁君諾的箭就發了出去,康澤的是七斗弓,梁君諾的是四斗,力道差距明顯,羽箭划著空氣嗖嗖響動,雪羊覺察到不對勁,猛地一躍而起,卻是梁君諾的羽箭先到,正好從雪羊腿下穿過,康澤的箭緊跟而至,只划著雪羊脊背而過,稍稍打掉几絲雪白的羊絨。
眼見雪羊跳走,康澤一把從石塊后衝去,向著雪羊方向急跑過去,邊跑邊喊道:“快追,君諾!”梁君諾也是趕緊跟上,一左一右,包夾雪羊。那雪羊眼見身後兩人追出,便向前面坡上跑去,康澤看着前方,大叫一聲:“石溫哥哥何在,快快出來!”
只見一黑臉,黑衣,黑褲的漢子從坡上一躍而下,摘下斗笠扔向雪羊方向,大喊一聲:“石溫在此!”
迎着雪羊,又跑幾步,忽的射出一箭,可惜偏的太多,石溫暗叫一聲不好,扔下弓箭,就又追去。雪羊發現前後都有人追趕,就扭頭一轉,向中間高處跳去。石溫追着瞄着,一個側滑,眼見有三四十步遠,左手右手往腰后一摸,拿出兩柄閃着銀光的飛刀,猛地向雪羊擲去。雪羊瞅見寒光襲來,猛地躍到一石塊之上,躲開了致命的一擊。
石溫撇了撇嘴,不甘心的搖了搖頭,就再去追,一個踏步,抓起坡上野草,猛地一躍,衝到了雪羊二十六七步的距離,用盡全身力氣,又擲出兩柄飛刀。只聽見叮叮兩聲,又擲在了雪羊身後,硬硬的嵌入石塊之上。
“媽的,慢了半拍,又讓他躲了過去!”,石溫心裏暗罵了幾句。
康澤終於追到了範圍,趕緊搭箭瞄準,唿的一箭而出,卻也差點分寸,擦着羊角飛過。康澤衝著雪羊方向吐了口吐沫,就又連忙追趕。
石溫腳下快速的移動,左手右手摸向腰間,卻發現只有兩柄飛刀了,想着跟康澤少爺誇下的海口,不禁有些臉紅,更有些自責。看着雪羊東跳西跳,全無章法蹤跡,石溫心裏着急,眼看康澤,梁君諾又放了兩箭,還是差了許多,心裏更顯凌亂。但他還是用盡全力的去追趕,想着二十步內定能扭轉乾坤。心裏稍稍沉定,屏氣呼吸,丹田猛地把氣一沉,腳下步法頓感勁力十足,一個踏步躍起向前追去。
可是這山間坡間,石塊甚多,加之有有些積雪,雪羊東奔西跳,活動明顯佔優。石溫幾次追趕都不能縮減到十五步之內,看着二十步的距離,想着前四手飛刀的失敗,石溫心裏越發的難受起來。
突然,石溫猛地一顫,似是想到了什麼,瞄着雪羊方向,沒有絲毫猶豫,猛地擲出一枚飛刀,只聽喀嚓一聲,飛刀打在了雪羊前面的石塊之上。
康澤聽見聲響,知道又沒命中,正懊惱時,卻見雪羊猛地迴轉,向反方向跑去,恰恰此時,一道亮光閃現,衝著雪羊方向快速飛去,原來石溫這次改變了打法,前虛后實,就賭雪羊的翻轉後退,卻也真真讓他猜對了。只見寒光一閃,雪羊後腿被飛刀狠狠劃開一道口子,在雪白的亂草叢中,灑下一道血痕。
康澤先是喊了一聲好,卻見雪羊並沒有倒下,只是前後晃蕩,就又趕緊去追。那雪羊明顯受痛,從開始的一躍兩三丈,到現在發瘋般扭動奔跑,這終於給了三人能跟上的機會。
梁君諾大口的喘着粗氣,看準時機,瞄着雪羊移動,噌的射出一箭,可惜力量不足,慢了一拍。
康澤跟着一箭,扎在了雪羊身邊的灌木之上。二人有些悻悻,大口喘着粗氣,但腳下卻沒有片刻停留。
石溫眼見雪羊動作慢了許多,終於追到了十五步之內,可惜手上已無飛刀,腳下一踩,抓起一塊石頭,向雪羊砸去。卻也真是沒有虛言,穩穩擊中屁股。雪羊受痛,顫了兩下,就又開始攀爬,前腳撲騰,向著坡頭爬去。
眼見雪羊距坡頭越來越近,石溫焦急大喊:“康澤,梁君諾快放箭!”說完,瞄着羊頭又扔了一塊石頭,卻也只是稍稍遲延,並沒讓雪羊停下腳步!
梁君諾聽到喊聲,趕緊放出一箭,卻是心有餘力不足,差了太多,無奈的嘆了口氣,就又搭弓瞄準。
康澤看着雪羊一點一點的接近坡頭,屏息運氣,全神貫注,將自己所有的精神都凝結在箭簇一點,瞄着雪羊,瞄着一點,用盡全身力氣拉出一箭。只見羽箭飄飄忽忽,划著咻咻的聲響,一箭扎在雪羊的左胸之上。
只見雪羊前腿猛蹬,終是沒使上力氣,撲騰幾下,卻一步也前進不了,順着雪坡慢慢滑下,最終落在了一塊黑石前面,再也沒有站起來。
“二哥,你射中了,你真的射中了!”梁君諾激動的大聲喊叫,聲音中夾雜着激動和興奮,他真的為康澤感到高興,他們倆真的說到做到了。
石溫擦了擦額頭的汗水,一張黑臉憨憨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朝着雪羊,慢慢的走了過去。
康澤木木的立在原地,還是保持着射箭的姿勢。直到梁君諾迎了上來,看着梁君諾圓滾滾的笑臉,康澤猛地一把抱住,又哭又笑的說道:“哎,我們做到了,我們真的做到了!”
梁君諾晃晃手臂,嗔道:“二哥把我弄疼了!”
康澤趕緊分來,兩人相視一笑,康澤擦擦眼角的淚水,挽着梁君諾向雪羊走去。
石溫先到的,見二人過來,說道:“沒呼吸了!”
康澤有些傷感的說道:“雪羊,雪羊,對不起了,為了父親治病,要你性命,他日父親痊癒,我定來這山林之中恩養你們!”
梁君諾白了一眼,幽幽絮道:“你現在說什麼,他都聽不到了!”
石溫一把扯出康澤的羽箭,在雪地里輕輕擦拭,然後遞還康澤,道:“羽箭你帶着吧!”
康澤雙手接過,向石溫點頭稱謝。石溫稍稍將雪羊規制齊整,一把將雪羊扛在背上,說道:“我們這次帶完整的雪羊回去!”說完,沖康澤眨了下眼。
“好的!”康澤激動的拱了拱手,眉宇間滿是笑意。
石溫招呼兩人帶好行李跟着回去,才發現梁君諾不知怎的不見了。石溫康澤大喊了兩聲,無人回應。正苦惱時,卻見梁君諾應聲自遠處匆匆跑了過來,遞給石溫四把飛刀,嬉皮笑臉道:“六哥,你這飛刀都不要了,我給你取回來了,不過有幾把我也尋不見了。”
石溫接過,咧嘴笑道:“謝謝小爺,普通玩意,家裏還有備用,尋他作甚!”
梁君諾嘿嘿一笑,說道:“六哥,你這一手飛刀耍的極好,不如教給我吧,也讓我什麼時候都有個保命的手段!”
石溫咧嘴笑道:“小爺願學,隨時都可!”
梁君諾恭維半禮,又稱讚了幾句。忙叫康澤跟上。三人並排而行,出了谷地,沿原路返回。梁君諾哼起小曲,空蕩蕩的山林迴響着三人的歡聲笑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