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故人來
時辰漸晚。
火爐滅了,古樓子還剩下一塊擱在爐外,白騰的霧氣早已散盡,卻無人來取用。
公輸宇看向它,瞅了一會,眼角又瞟向柳如顏。
她正盯着最後這塊古樓子兀自出神。
金不換也看了過去:“怎麼,還在等人?”
柳如顏站起身,聲音弱了些:“不等了。”
她來大理的消息放出去許久,他卻遲遲不肯現身。
一個等不來的人,她又何須再等。
小鎮清靜,她閑來無事,做了些胭脂拿到集市去賣,掙點米錢。
如此又過了數月,她在街頭擺攤時,聽到有馬蹄聲急促,像是兵卒。
諾大的街道,一眾士兵打馬當先,黑壓壓的甲胄中,出現一頂步輦。
白底金紋,綉金鵬鳥,隨着陽光灑入,透出一道靜坐的人影。
那人坐如佛姿,指間掛一百零八顆硨磲念珠,白皙如玉,隱有佛光。
“聽說新主年少有為,怎麼就禪位為僧了?”
“君主出家,歷為傳統,想不到新君主這麼快就遁入空門,委實罕見了些。”
人群外。
柳如顏注視着那一隊人馬逐漸遠去,她不由地握緊拳,指節泛了青。
那個目空一切,傲睨萬物的臭男人,竟然要在她眼皮子底下,出家為僧!
他憑什麼讓她朝思暮想!
他憑什麼又斬斷紅塵!
將這一世的情緣斷了個乾乾淨淨!
想起這些時日,她輾轉難眠,沒日沒夜地想他、念他,不惜跋涉千里,尋一不歸人。
再次相遇,他卻連看也不看她一眼,與她擦身而過,跑去廟裏作和尚。
柳如顏憋着一股氣,回家收拾了幾件衣物,匆匆就走。
公輸宇望見她背影,全然不知所以。
“她剛才說啥啦?風太大,沒聽清楚。”
董輕弦眉頭抖動:“她說,要去一趟無相寺,逮人。”
大理崇佛,建無相寺為國寺,歷來君主都會入寺修行。
而君主禪位為僧,依律,須受戒七七四十九日,方能皈依佛門。
這天,無相寺湧進一隊士兵,柳如顏趁機混進,來到一處院落。
院中,一叢叢銀桂別樣雅緻,縈着淡淡的佛香,繁花深處,有人坐在窗前,徒留一道背影。
風吹雲動,靜謐之中,傳來一陣鈴聲,聲聲入耳。
她循着鈴聲望去,卻見一串海貝做的風鈴,在風中微微打着轉兒。
屋內之人亦是一回眸,隔着鈴,瞥向窗外。
她迅速矮下身,躲進了暗角。
“主上,先前之事,是我做的不對,這都過了這般久,主上就原諒凌風一回吧。”少年苦求着說。
沈晏初睨向他,眼中古井無波:“你犯過何事,須我原諒。”
凌風掛着笑,挨了過來:“之前主上讓我打探消息,後來,晉陽城淪陷,我未能及時稟報此事,讓主上好一頓罰。”
沈晏初默了一刻。
再次記起時,恍若隔世一樣的遙遠。
“此事已無輕重,不需再提。”
凌風終於笑出聲,搓了搓手心:“也就是說,咱往後還能追隨主上,為主上效力?”
沈晏初面色不改,淡淡道:“你若能潛心修行,皈依佛門,亦可。”
“我才不要出家!”凌風立馬苦臉,“主上這般的棄江山,叛師門,可是為何?”
沈晏初不語。
凌風自顧自地說:
“莫非,主上是在顧忌無婪師祖?”
“為了擺脫牽制,不被師祖煉作活人傀儡,所以主上才想到了禪位為僧?”
“但也不對呀,師祖已經失蹤許久,主上又怕他作甚!”
“難不成是因為主上被情所傷,乾脆就剃度出家?”
“那個柳姑娘也真是夠絕情的。”
沈晏初謄寫經文,對凌風視若無睹。
凌風杵了半天,見沈晏初波瀾不起,彷彿脫離了紅塵之外,沒有半絲喜怒。
他嘆了聲氣:“還是柳姑娘在的時候好,起碼那時,主上朗如日月,讓人心生仰慕。哎,哪像現在這副樣子。”
褪去了七情六慾,還是個人么?
凌風揪起眉,不由得悲從心間來。
傍晚,有小沙彌送來齋飯。
凌風從食盒裏捧出碗碟,看到一碟綠油油的涼瓜。
他一拍腦門,竟然忘了跟僧人交代,他家主上,最惡涼瓜!
凌風兜着碗,正打算將這碟子找個地方給扔了,背後卻伸來只手,接過菜。
沈晏初靜默而坐,凌風便親眼看見他食下涼瓜。
“不覺苦么?”凌風錯愕。
沈晏初低語:“果腹之物,談何為苦。”
一碗畢,凌風準備再添點。
“不用了。”沈晏初放下碗筷,徑直走向蒲團。
凌風嘀咕着:“吃這麼點兒,哪夠飽呀?”
沈晏初闔住眼,不再看他。
凌風乾杵了一會,以前他嘮叨時,主上還會嫌他聒噪,要攆他出去。
哪像現在這樣,對他毫不在意。
凌風兀自神傷。
殘月初升。
凌風抱着食盒,退出房舍。
他忽地面目一凜,喝道:“鬼鬼祟祟的,給我出來!”
樹叢中,冒出一個人影,仔細看時,又覺得面生。
那人僧衣僧帽,留着青絲,是個初入佛門的俗家弟子。
那人施了一禮,恭敬道:“小僧來取食盒,驚擾到了施主。”
凌風大大咧咧的,把盒子一遞:“拿去。”
那人捧過食盒,朝裏面看了幾眼,問:“莫不是這寺里的齋飯不合口,貴人怎吃得不多?”
凌風感嘆:“哎,主上哪有什麼口腹之慾。”
那人抿住唇,神色戚戚的,竟比凌風還顯得憂心。
凌風默想——不愧是佛門中人,慈悲為懷,對他家主上甚好!
隔日,小沙彌過來送飯。
凌風揭開食盒,綠菜蔥花,顏色煞是好看。仟韆仦哾
其餘還有水磨豆腐、涼拌小菜、鮮菇白湯,像是花了不少心思在這些菜裏面。
聞着味兒,都覺饞。
凌風把碗碟呈出,笑着說:“這無相寺的齋飯倒是極好。”
沈晏初走近桌案,凝着菜,有些晃神。
他端起碗,不發一言。
一碗畢,凌風再給他添飯時,沈晏初沒有再推拒。
晚間,小沙彌送來的是一碗面。
沈晏初依舊不言,默默吃完面,望着空碗出神。
“做這碗面的人,並非白族。”他忽而開口。
凌風也覺奇怪:“不像是大理的麵食,倒有點像河東的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