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認識自己
聽到硬幣掉進公交車上的投幣箱發出「丁零噹啷」的聲音，走在司見肖後面的呂漪瀾一隻腳踏在上客門的台階上，另一隻腳卻遲遲跟不上來。她拉住了前面司見肖垂下的袖子，窘迫地開口說：「喂，司見肖，我……」
「你把硬幣都花在夾娃娃機上了對不對？」司見肖似乎早就料到了這一刻，他轉身對呂漪瀾手掌一翻，亮出兩個硬幣：「一個硬幣一個問題，不過分吧。」
「你……」呂漪瀾握緊了拳頭想捶他。
「快點答應吧，班長，不然要漲價咯。」
呂漪瀾幽怨地「哼」了一聲，小聲說：「兩個問題，成交。」
司見肖投完硬幣，高興地往後面座位走去，他想自己隱忍了一路現在終於有種復仇成功酣暢淋漓的感覺了，畢竟能讓呂漪瀾露出那種吃癟表情的機會可不多。
「挺會做生意的啊。」呂漪瀾不無譏諷地說道，她在旁邊坐下，把包放在身前，隨手撥弄了一下肩上的頭髮。
「哪裏哪裏，小本生意。」他故作謙虛地回答，還特意補了一句氣她的話：「承蒙大小姐賞飯。」
「小人得志。」她一臉含恨之狀，「就知道你本性如此，我早該防備的。」
「我倒是挺喜歡這種有逆轉效果的劇本的，戲劇感十足。」他拍了拍自己的膝蓋說，「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得了，今日事今日畢，把我們的恩怨做個了斷吧，你先還是我先？」呂漪瀾按着太陽穴嘆了口氣，她對自己被司見肖算計一事已經認命了。
「您請。」司見肖心想自己欠三個問題，從呂漪瀾開始好歹能輪流，自己也可以根據她的態度來決定後面反問的尺度。如果從自己先開始的話，後面呂漪瀾會有一次兩連問的機會，搞不好會出事。
呂漪瀾點頭：「我先是吧，好吧。司見肖，你覺得我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突然被拋出的問題沒有司見肖想像中的那樣鋒利，不像關於他的成績那樣不堪回首也不像關於過去所經受的委屈那樣令人痛苦，但同樣拷問靈魂。
一般人可能很難有機會被要求當面直陳自己對對方的評價或看法，即使有這樣的機會通常也會避重就輕或者撿好聽的說。因為絕大多數人在詢問對方對自己的看法時，多半是希望聽到好的回答的，希望得到肯定，以撐起自己內心的小小虛榮和自信。
哲學中有個著名的命題，是蘇格拉底提出的「認識你自己」，他想其實每個人一生所做的事都是對這個問題的求索。
我，是個什麼樣的人，光靠自己的思考和判斷並不足以得出正確的答案，通常還需要做出足夠有說服力的行動去佐證。比如一個人想要被認為聰慧，他得學習好，愛讀書，並且談吐優雅舉止得體。又比如一個人想要證明自己足夠勇敢，也許就會去做一些對自己來說有挑戰性的事，第一次下水學習游泳、第一次練習騎自行車……
有時候，你通過思考和行動還不能滿足認識自己的需求，就需要通過身邊其他人的幫助，從他們對你的判斷和評價中獲取更多的信息。
他被這個問題牽動了腦海深處非常久遠的記憶，出神地望着窗外，眼中所見的卻不是夜晚的城市街道，而是燈光明亮散落着五顏六色雪花片積木的學前班教室。
老師剛剛問過大家，以後想成為什麼樣的人。
「師見肖，你以後，想成為，什麼樣的，人？」那個扎羊角辮的小女孩彼時還分不清翹舌音和平舌音，把他的名字叫的很奇怪。
「很厲害很厲害的人。」他不假思索地回答，「就像傑克奧特曼一樣厲害。」老師中午給大家看了傑克奧特曼，濃眉大眼美日混血的鄉秀樹簡直帥炸了，他那時候還總是學奧特曼發射斯派修姆光線時雙手組成十字的動作，簡直是中二病的起源。
「那緣緣你想變成什麼樣的人？」司見肖現在已經完全不記得那個扎羊角辮的小女孩叫什麼名字了，在學前班裏本來就很少有人會用完整的名字稱呼別的小朋友，尤其是女孩基本上都是叫一個疊字的昵稱。他也不確定那個小女孩的昵稱到底是「緣緣」還是「圓圓」或者是「媛媛」，反正沒什麼區別，這三個字當時他都寫不來……
「我想變成很漂亮很漂亮的人，像公主一樣漂亮。」
噢，真俗套，年幼的我已經想拯救世界了，而年幼的小女孩腦子裏裝的都是鮮花彩虹。
「到時候肖君會和緣子結婚嗎？」
「啊……」
因為在國語配音版的《傑克奧特曼》裏，鄉秀樹隊員有時候會被稱為鄉君，而日本的女性一般都叫某某子，所以這種奇怪的稱呼當時在學前班還挺流行的。
不得不承認那個時候自己有點心動了……司見肖在公交車座位上捂着臉懊悔，為什麼要回憶這些現在想起來好生羞恥的東西，真是往事不堪回首。所以英雄不問出處的理由就是英雄的出處實在好尷尬，畢竟自古英雄出少年，自古少年出傻冒。
「你……你怎麼了啊？」呂漪瀾本來在開口問了他對自己看法的問題之後就有點緊張，現在看到他莫名其妙的反應，不但緊張而且忐忑不安了起來。
「沒什麼……就是忽然想起了一些往事。」他抹了抹並不存在的眼淚。
呂漪瀾尷尬地抿了抿嘴唇，她情不自禁開始在心裏檢討莫非自己在與司見肖相識之後做過什麼讓他回憶起來痛苦異常的事嗎？
如此看來他應該不會說出什麼讓人能輕鬆愉悅接受的評價吧……呂漪瀾有點悲觀，默默做好心理準備。
「班長你問這個問題不會覺得很吃虧嗎？」司見肖終於使自己的心境從不堪回首的記憶中脫離並平復下來。
「為什麼？」
「我對你的評價在過去零零散散也有不少了吧。」他說。
「我不太記得了。」
「上周，在去小安和季燃他們班裏檢查衛生的時候，我不是已經說了，你的積極和努力是讓我敬佩的品質，因為這些是我所不能及的。」
「哦……噢……」這回答明顯在她的意料之外。
「這是什麼反應啊……」司見肖微微不滿，有點煩躁又像是下了決心一般低下頭：「你想聽我誇你對吧。」
「呃……」
「我不太會夸人的，恭維奉承的話說起來很噁心。不過你想聽，我也不介意說的噁心一點。」他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在蓄力準備，接下來開口就是一長串的：「其實高一剛來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了，因為你好看嘛，而且挺少見的是那種好看成績又好家境也不錯的別人家的孩子。軍訓的時候也沒有像別的女生一樣偷懶或者叫苦，待人接物分寸有禮貌，做事認真嚴謹不太會犯錯，而且有責任心……遺憾的是高一的時候班長你太凶加上整個輿論環境對你不友好，所以我對你的了解止步於此。」
他說完自己總結了一下：「高一的時候我覺得你基本上就是個不受大家待見的優等生，然後有點太固執，總是幫光頭壓制我們……屬於我比較反感的當權者一派。」
「是嗎，是這樣的啊。」她捧着下巴惆悵地喃喃，「好吧。」
「不過這些都是1.0版本的看法，現在已經更新到2.0了。」他拳掌相擊，重新振作起來：「從這個學期剛開始，你突然找我說自己不想當班長的事，到後來社團招新，你提醒我小安的事，以及運動會……考試……直到現在，我由衷地覺得班長你人很好啊。你不只有你通常展現給大家的努力認真的一面，不是我過去所以為的學習機器和冷酷的執法者。」
「學習機器……」
「哈哈哈不要介意，當然是開玩笑的。」他擺了擺手，「再噁心的我說不出來了，總之，評價很高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