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禍
在父親出車禍之前,呂林覺得小說、電視裏的不幸的事離自己很遠,覺得那些是很小概率的事只發生在他人的故事裏。直到不幸接踵而至,呂林才發現這個世界上,很多人經歷着各種艱難。曾有人這樣跟呂林說過,在經歷太多不幸后,你會發現生活像一件衣或一匹布中遍佈縫補不好的破洞。
訂婚後轉過年的春天,呂林買了車。
兩個月後,父親出了車禍。
車禍那天,呂林接到妹妹電話趕往醫院時,心裏預設父親最厲害是被撞骨折,也或許只是被蹭起淤傷之類。趕到醫院急診科,看到躺在床上不動的父親,呂林忽然感到身上被抽走了力量,她不知道自己怎麼走到那張急救床邊的,只聽到自己幹着嗓子喊:“爸爸,爸爸,你醒醒啊。爸爸,爸爸”。
當爸爸睜開眼時,呂林拿手抹了抹臉上的淚,剛剛心裏那巨大的恐懼才消了一些去。父親喊着呂林的名字:“林林來了。”並試圖笑笑,可是可能太疼了,並沒有成功。幾句話后,呂林老父親似乎很難受的樣子便讓父親閉眼休息一會兒。她沒想到的是,那幾乎是與自己最熟悉的父親的樣子的最後的永訣。
父親很快陷入了昏迷,昏迷的狀態持續了三周。在一般人感受中不長的時間,在呂林那裏卻極其漫長,在漫長的等待中她懷疑過父親是否會醒來。幸運的是,某天父親睜開了眼睛。
在這三周里呂林幾乎沒回過自己和沈沖住的地方。她不敢回去睡,怕爸爸有什麼意外。實際上,也沒有時間回去睡。每天晚上,母親、呂林、妹妹要輪流醒着陪床,盯好連着父親身體的儀器,查看父親有沒有排便排尿。妹妹年輕貪睡,母親心疼妹妹會多讓妹妹睡會。呂林又心疼母親年紀大,想讓母親多睡會。於是,每晚只能睡幾個小時。當坐在寂靜的病房裏時,呂林總覺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撐不過去睡着。
但這並不是最難的事。當父親插食管時,手腳被綁在床沿時,呂林深深感到人在病床上不得不丟失的為人的尊嚴和無法自己選擇卻不得不忍受的治療的痛苦。這些東西在那段時間裏烙在了呂林的靈魂里。
還有極讓人疲憊的是,呂林從未想到,在這個世界,一件交通事故的處理是如此麻煩的一件事。妹妹剛畢業,大多數的事情都落在了呂林身上。拜訪,拜託。白天裏,母親和妹妹分擔了照顧父親的大多數工作,而呂林則奔波在路上。肇事科,親友,甚至是車禍現場。
更有是否要做開顱手術的抉擇的煎熬。
父親蘇醒后,當呂林坐在浴室里洗澡時,只有一種感覺,疲憊異常。
父親住院的日子裏,沈充來過一個下午,並不熟悉護理的方法,尷尬地坐了一個下午後再也沒來過。
父親後來又住過一次院,卻最終這一年的冬天離世。
車禍后的父親,因為額葉受損性情極不穩定,有時呂林會懷疑這個人是否是自己溫和和藹的父親。可是,呂林更忘不了的是,父親去世前那個周末,沐浴着陽光坐在馬紮上,目視呂林和母親說著閑話,也不插嘴。只在呂林離開時,招着手說:“路上慢些。”
父親的葬禮,沈充一直陪在呂林身邊。他攙着哭得不能自抑的呂林,在沒有人的角落裏,把她擁在自己懷裏。
呂林打電話請假時,打給的正是周策。年級主任要參加一個長期培訓,代理主任是周策。
“閔主任,我要請幾天假。”
“請問是什麼事,要請幾天,能說下原因嗎?”
“……我父親去世了。”
“很抱歉,”電話那頭的人立刻換了口氣。“呂老師,請節哀。”
“麻煩您找人幫我帶一下課,。”
“好的,沒問題。”
後來,周策又打電話來說明學校要派人弔唁的事,語氣很低沉。呂林覺得這大概是個不錯的上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