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隱蹤 (上)
風大得很,抹過髮蠟的頭髮毫無抵抗之力,全都被吹得倒豎起來。雷鳴雨站在軌道車的門邊,無奈地望着不遠處的隧道斷口。
斷口非常整齊,指向黑暗的空洞中,他觀察了一陣。這條隧道大約有12米直徑,應該是以前給洲際導彈載具進行地底機動用的。
經過研究所的改造后,鋪設了一條小型列車的環繞軌道,軌道旁邊有條直徑7米左右的管道,上面密密麻麻粘滿各種電線和管路,讓密集恐懼症的人一看就直打哆嗦,他猜想那就是高能粒子的加速道。
事故后隧道里有壓力差,這裏的風特別大,彷彿一台開足馬力的吸塵器,刮著十級狂風要把一切吸進那巨坑裏。他緊緊抓住車門把手,防止一個不小心被狂風卷進斷口處的黑暗中。
“姥姥的,這風都快趕上鐵扇公主扇芭蕉扇了。”龍赫在旁邊喊,他的聲音一下子就被隧道中的轟鳴聲掩蓋下去。
“斷口很整齊,沒有爆炸損壞的痕迹,”充當嚮導的基地工程人員對兩人說道,“也許老童說的沒錯。”他嘆到。
雷鳴雨順着他指點的方向看去,只見管壁上的設備仍然完好,有幾盞應急照明燈還在運作,發出的光線在黑暗中特別刺眼,顯得斷口裏面更加空蕩蕩的。
“真難以想像,臧東當時居然能從這個環境裏逃出來。”回到軌道車內,他對龍赫說道。
“那個渾身爛掉的人么?”龍赫哧溜着鼻涕,“我也詢問過他一次,當時事故才發生沒幾天,他就腫得跟豬頭一樣。”
“恩。”他為臧東的遭遇感到惋惜,不知道他現在怎樣了。
“對了,剛才小劉蛋那傳來的消息,臧東已經死了,聽說遺體被一個宗教慈善團體接走了,免費安排身後事。”
“哦?”雷鳴雨一直忘不了臧東那雙眼,彷彿在另一個世界凝視着,如此渴望求生的人,終歸是死了,也總算是個解脫吧。他又想起那幾個帶小帽的黑西裝,你說有趣吧,生前搞科研,死後下葬卻搞迷信那套。
“明天這裏就要開始封閉,要準備觀測設備的作業面。”工程師老許說,“我們去看核心吧,就在旁邊的區。”他提議。
一行人啟動軌道車往回走,由於軌道斷裂后無法供電,只能用電池驅動軌道車,速度緩慢,但他們還是在15分鐘後到達第3區域,這裏是維持整個研究所運作的電腦設備區。
由於特殊設計,生物光子神經元電腦不會受到電磁衝擊。事故中消失的第5區是功能執行區,那裏機械控制室的防護操作方式簡單直接。當指令由第5區輸入,經液壓傳感返回到核心確認,然後執行釋放指令,再經由機械式信號傳感器返回到第5區,整個過程大概11到13秒。
在這個過程中沒有任何外來的干擾能改變這些信號,除非從一開始在設施建造期間就插手。
他們在車站下了車,搭乘站台的電梯上到工作區,離開辦公區域后,經過一段狹窄的甬道,又走了一段樓梯,才來到核心的設備層。老許邊走邊介紹,直到基地的運作完全恢復,才能少走這樣迷宮般的彎路。
當來到核心控制室,一陣寒風撲面而來,大家頓時感覺如同進了個冷庫一般,雷鳴雨和龍赫這才明白為什麼這台電腦的所在需要獨立命名一個區域。
因為那是由廢棄的洲際導彈發射井改造而成,巨大的井室中間,豎直安放着一座散發著淡淡綠光的玻璃柱子,大概有十米直徑,
直接代替以前導彈的位置,似乎上百米高,一直伸延到發射井的頂部。玻璃管壁上引出數百條粗細不一的管線,另一頭深深嵌入井壁中。
一台巨大的散熱機器在頂部低沉地嗡嗡直響,直接把高溫氣體排出到地面,就像工業時代的蒸汽煙囪。
現場有不少工作人員在忙碌着,老許翻出些髒兮兮的工作棉襖,問大家要不要穿一下,雷鳴雨接過一件,龍赫卻說自己當過特種兵,這種冷小菜一碟。
再走近些,他們看到一個矮胖的身影,拄着拐杖站在玻璃柱旁與核心交談着。
雷鳴雨一眼就認出那是雲首一,老頭子一改會議中嚴厲的面孔,談話中臉色充滿慈愛,看嘴唇的抖動,似乎話語祥和。
老許說到:“雲老可是核心運算架構的開發人之一呢,對於他來說,核心就像他女兒一樣。”
後來他被研究計劃排除在外,一定很傷心吧,雷鳴雨這樣想。
“這些人在做什麼?”他問道。
“餵食,今天是輸入營養液的日子,還有別的組,就是一直在查有沒有外來的入侵數據和管線的。”
龍赫倒是跑來跑去到處看,一掃剛才懶洋洋的態度,他走到雲首一身邊,還和老爺子打了個招呼。
“哇,這電腦這麼大,打遊戲一定爽呆了。”他咋舌到。
“我可不是電腦,而且我不愛打遊戲,那些太虛假了。”一把女聲響起,把龍赫嚇了一跳,聲音脆柔機靈,並不是從遠處傳來,看來聲波定點傳輸做得很好。
“你是?”他獃滯了一陣,摸不着頭腦。
“我就是你說的銷魂小電腦啊。”核心說到。
“我去,你——你怎麼知道我說過的話?”龍赫茫然。
“我要監控整個區域,怎麼可能聽不到。”
“唉呀,你這偷窺——。”
“放心,你的私隱我沒興趣知道,其實只是履行工作而已,不過你喊我作電腦,確實讓人有點兒不爽。”她的話讓雷鳴雨完全感覺不到生疏,反而像一個熟悉的女孩在開小玩笑。
人工智能只是由電腦利用巨量的程序進行對人類思維的模擬,無論模仿得多像,始終是從編寫好的學習性程序中運算過來的。而核心則不同,她直接模擬的是人類大腦結構,巨量的生物神經元,人類的思維反應,可以看作是把人類大腦的能力極端放大。
“這麼說,你認為自己也是人類?”雷鳴雨撇下鬱悶中的龍赫,問道。
“我的想法和人類一樣,有些甚至會超越。也許我的內在,在模擬一個新的宇宙的形成。”核心很認真的說。
“哈哈哈,她就是愛幻想。”雲首一笑哈哈的走過來。
愛幻想?老頭子會這樣說,也許因為是當年由他主導這台電腦的建造,所以對核心有特殊的感情吧,一台電腦中的人工智能程序怎麼可能像人類一樣幻想。
雷鳴雨趕緊與雲老頭握手,自我介紹。
“爸,你說啥時候能讓我出去基地外看看啊?我跟景叔說好多趟了,他都搪塞我專心工作。”要不是不遠處那個巨大的玻璃柱,也許有個女孩在播音室里對着話筒在說話。
“嘿嘿嘿,他那榆木腦袋就那樣,我會跟他說的,以你現在的能力,分開一點出去看看能有啥問題。”老頭子好像對她沒轍。
“唉我說,你直接上網去看不就得了?”龍赫插嘴。
“哦,你去旅遊就在網上過個眼癮啊?要不是親身去過哪算去過。”核心居然和他鬥起嘴來,“何況我接收的外界資訊都必須經過防火牆篩濾,根本不能自主活動。”
為了防止外來病毒污染和黑客入侵,核心能接觸到的外部信息少之又少。
就如同一個被關在封閉校園裏成長的小姑娘,有豐富的學識,卻對外面一無所知。如果她真有類人意識,那對外面世界的渴望必定是強烈的。
“厲害了我的哥,”龍赫想了想,修正到,“我的姐,您這小身板怎麼出去活動啊?”
“傻的么,給我連接外面的權限和設備就行了,你這外行靠邊站,別搗亂。還有啊,我雖然建成好久了,但是看起來還是你老些。”
雲首一非常感興趣地看着他們鬥嘴,“她老是對着研究所的人,早厭煩了,看來你們這些新鮮蛋惹起她的興趣。”
“雲老,她跟我過往接觸的工作型人工智能實在太不一樣了。”雷鳴雨說。
“她被賦予的人格與眾不同,能夠這麼成功,我也很意外,也許是運算主體的生物多樣性造成的吧。”雲教授帶着一臉自豪,“好像創造出新的物種一樣,有時我在想,是不是幾乎充當了上帝的角色。”
“雲老,那您覺得她是否能被入侵刪改呢?”他趁機發問。
老頭子唔了一聲,捏捏鬍子,“如果是一台電腦呢,那絕對有被駭客侵入的可能性。但心心她是生物載體,數據儲存的方式就像人類的記憶一樣,就好比你的大腦,要入侵和修改記憶,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
他往地上戳了戳手中的拐杖,話中帶着否定。
也有可能是你們自己刪改的呢,雷鳴雨心裏有這個念頭,又或者是核心自己做的,第二個可能性也從腦海里飄起來。
與這些科學家們接觸,看似和藹可親,潛心學術,實際上心裏藏着啥,大家都不知道。他一直記得全叔的話,對一切都抱着懷疑態度,何況剛才雲老的小動作說明他有所保留,或者試圖隱瞞某些事情。
但動機是什麼呢,他覺得人做某些事,總是需要動機,現在一時想不通,找不到,那就多加點心眼,慢慢留心。
“爸,要不,你弄個機械身體給我控制,那我就能自由活動拉。-”核心插嘴到。
“好啦好啦,我先幫你爭取外探權嘛,機械體的事我可沒那個權限。”雲首一恢復了笑呵呵的樣子,一如既往在電視節目上的面孔。
“權限權限,啥都要權限,沒有權限,我就是個可憐蟲。”核心抱怨,那聲調就像小女孩鼓起腮幫一樣。
“有沒有覺得曾經有人駭入過你?或者改動之類什麼的。”雷鳴雨突然向核心問到。閑聊中的突然發問,容易使對方說漏嘴或者在謊言上出現破綻,他覺得如果核心的思維方式與人類相似,那這樣也不妨一試。
“哈,入侵我?那是不可能的,嗯,要改動我而不留一點痕迹,除非有另一個我吧。”核心回答得很快,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不過有時我有感覺到,是在想吧,如果有另一個我,會怎麼樣呢,雖然我也試過跟自己聊天,但是一點都不有趣。”
會幻想,會自言自語的人工智能,這可是蠻新鮮的想法,雷鳴雨突然冒出她會不會有雙重人格這種念頭。但雖然那是影視節目裏很多見的橋段,現實中卻幾乎沒有。
“老許,這邊有點事,最好來看看。”一個工作人員把帶隊的工程師叫了過去。雷鳴雨和龍赫一看,在距離地面25米左右,一條管道嵌入井壁的地方,站了幾個人,其中也有他們部門的技術調查人員,於是他們一行人也弄了台升降機圍了上去。
只見大夥都圍着那條手臂粗的管道與牆體的連接處,雷鳴雨把眼睛瞪得牛皮鼓那麼大,盯了好一陣,這才發現他們在看的是井壁上一條小小的裂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