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幫扶

金老闆和環保局系統的人接觸甚少，但對專家這兩個字，自以為還是很了解的：“那專家要是說我不超標呢？”

“誰會給你承擔這個風險？”邢於重也明白金老闆的意思，便直言不諱的說出來：“你現場情況一目了然，存在的違法問題也很清楚，專家也不會為了錢去顛倒黑白。”

“那誰說的准。”金老闆氣勢又緩和了下來，他心裏也沒底，雖然他深信財能通神，到底要送多少錢專家才肯幫忙，多少錢專家才肯收，這點是他不懂的。

“現在環保形勢嚴峻，專家也只是在你現有的情況下，幫你分析現狀，給你出整改方案，讓你達標排污。主要還是為企業做技術諮詢服務。”邢於重見金老闆有點心虛，便開始上綱上線：“人家都是業內泰鬥了，不會因為一點蠅頭小利影響全市開展環保工作的大局。”

“那你說怎麼辦吧，你說我問題挺嚴重，這不就是要處罰我嗎，反正你不能罰我，我也不認罰。”金老闆拽過一把椅子在茶几對面坐下，也點了一支煙吸了起來：“周圍都是一樣的工廠，大家都是用的一樣的設備，人家都認罰嗎？”

“違法事實已經形成了，不能說因為違法的人多，就不追究責任。但是環保局對這種群體的環保違法事件，還是有一定措施的。”邢於重環視了四周，將煙蒂丟在地上，一腳踩滅：“這次我不罰你，我讓你先進行整改，其他家工廠我也會去看，有問題的也先不處罰，也是一起整改，我還會找專家過來，給你們做現場指導，幫着你們整改達標。”

“那我……那別人家要是不聽話，不整改呢。”金老闆嘟囔了一句，主語也隨機應變換了人：“我們不偷稅漏稅，一年給你們政府交不少錢呢。”

“不偷稅漏稅說明你懂稅法，超標排污說明你不懂環保法，都是國家法律。”邢於重開啟開導模式：“你守着咱翼州湖這麼美麗的地方，幹些亂排亂放的臟事，你心裏不難受嗎？”

金老闆聽了沒再說話，把一支煙吸完，想摁進煙灰缸里，卻發現煙灰缸已經被拿走了，也只好將煙蒂丟在地上，踩了一腳。

邢於重見金老闆不再說話，便讓鬍子安寫整改通知單。

鬍子安按照邢於重的指導，在現場寫起整改通知單：

“1、恢復車間機器罩和煙道等尾氣收集設施的功能，提升車間尾氣收集率；

2、定期更換活性炭箱中的活性炭，換下的廢活性炭不得隨意丟棄，需委託專業公司回收處理；

3、噴淋塔中藥劑定期更換，確保噴淋塔有效處理廢氣；

4、定期清理布袋除塵器，保證設備治污效率；

5、排氣筒高度過低，屬於低矮排氣筒，不利於污染物擴散，建議增加至15m。”

金老闆結果通知單，大喊一聲：“這麼多條！”

“本身乾的是資源回收利用的好行業，這說明你有一顆環保的初心。”鬍子安說了一句自認為挺有哲理的話。

“你先整改着，精鍊完這一批料就別再生產了，等整改完成了再開工。期限到了我們會再過來看，你要是提前整改完成呢，也可以給我打電話。”邢於重說道：“有事隨時都可以找我。”

接着，邢於重和鬍子安婉拒了金老闆提出吃個便飯的邀請，離開了再生膠廠。

“時間挺長啊。”老金正半躺在車裏，見子安二人回到車上，便直起座椅瞅着邢於重說道：“這麼半天，

老闆也沒說管頓飯？”

“走吧，我管你飯，咱喝羊湯去。”邢於重說罷便靠在椅背上，感覺有點不太舒服，又向後調了調椅背。

經過摸排走訪，翼州湖畔共有再生膠廠二十餘家，基本都是小作坊式生產，環保問題也基本一致。邢於重將情況和想對這些小企業進行幫扶的想法向劉美枝隊長彙報后，得到了劉隊長的支持和讚賞。之後劉美枝親自找到李局長做了幫扶翼州湖畔再生膠廠的專項彙報。

一個星期後，針對再生膠廠的環保幫扶方案便發佈了，成立了幫扶組。幫扶組由劉美枝牽頭任組長，由監察支隊、監測站、污控科等科室抽派業務能手進組工作，同時，在湖漳市環保專家庫中選了幾位行業專家作為工作組的顧問。

幫扶組進駐現場后，首先肯定了各企業家“資源回收利用、變廢為寶”的初衷，肯定了拉動片區經濟發展、提高村民收入和就業率的經濟貢獻和社會貢獻。將老闆們說的心裏熨帖之後，才開始對照摸排表挨家挨戶對症下藥。

邢於重自己也沒想到會弄出這麼大的陣仗，跟在劉美枝身後也是意氣風發。韓猛擠在隊伍中間，本來也想上前湊湊，只是看着邢於重風光滿面，自己一時不忿，便忍住了。

“小胡，你看你邢哥多風光。”韓猛叫住走在身邊的鬍子安說道。

“邢哥就是覺得再生膠產業還不錯，只是因為小企業、小作坊粗放式生產導致了嚴重的環境污染，這才想着搞個幫扶行動。”鬍子安和邢於重之前就幫扶事宜溝通了很多，也了解邢於重的心裏想法和做事風格，便在自己領導前對其一番誇耀：“這不通過專家幫扶，企業達標排污、清潔生產，讓這片產業區去除癧病，尤獲新生啊。”

“這小子嘴裏怎麼這麼多詞。”韓猛心裏暗想。

這場行動影響力極大，幫扶組進場的第三天，京翼省廣播電視台的記者就到場開展跟蹤採訪了。京翼省晚間新聞和湖漳市新聞頻道都弄了專題片，分幾期對環保幫扶工作進行報導。

各方面的關注，讓幫扶行動開展極為順利，再生膠企業主金老闆接受採訪時還搖身一變，從一位環保法盲，變成了面對環保難題主動尋求專家團隊幫助整改的環保先驅。

11月末，環保幫扶行動接近尾聲，曾經的小作坊、小工廠舊貌換新顏——環保設施配套完整，環保手續一應俱全。市政府還特意給企業代表發放了一塊刻着“資源利用先鋒環境保護模範”的銅牌。老闆們笑得合不攏嘴，更開心的則是經過近一個月的宣傳，綠色再生膠產品的名頭打出去了，各個工廠的訂單也就紛紛而至了。

幫扶行動的發起者邢於重受到了環保局局領導的表揚，並頒發了榮譽。李雲濤局長和劉美枝隊長作為行為的牽頭人和負責人，更是受到了市領導的嘉獎。

鬍子安由衷的為邢於重的成績感到高興，想着自己一定要努力研習環保知識，將來也為地區環保事業做出貢獻。但他突然又泄了氣，想到自己只是一個環保局臨聘人員，有任何好事也不會落到自己的頭上。

等到幫扶工作告一段落，金老闆對邢於重和鬍子安感恩戴德，非要拉着二人去吃晚飯以示感激。兩人拗不過熱情的金老闆，便接受了邀請。

飯桌上，金老闆喝了不少酒，還透露了一個消息，說等他把這批訂單做完，自己就要貸款投資擴大規模了，場地也已經看好，就等貸款一下來，便開始啟動項目建設了。

“你不得先走環評手續嗎？”邢於重一語道破：“想搞未批先建嗎？”

“哎！要不我說以後您二位就是我公司的環保顧問，我給你們開支。”金老闆不再反駁邢於重。

“等我退了休吧。”邢於重舉起杯子敬金老闆酒，突然又開口說道：“我只說的是我自己啊，子安想去，你可以去。”

鬍子安愣了一下，又笑起來，端起酒杯說道：“我還得跟邢哥多學幾年呢。”

“不用你們離開環保局，也不讓你們坐班。”金老闆忙着解釋。

三人都很開心，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了。

金老闆見眾人高興，氣氛正濃，便又主動提出去散散酒氣。邢於重見金老闆熱情難卻，就不再推辭。鬍子安沒見過、也沒經歷過這場面，但見前輩沒有拒絕，自己也不好不去。於是三人打車去了城東的仙都。

仙都的裝潢和氣氛與鬍子安之前去過的完全不同，沒有金碧輝煌的燈光，照明皆靠着一盞盞昏暗的壁燈，過道如此，大堂也是如此，前台站着一位年輕帥氣的小夥子，態度熱情且恭敬，一面招待客人，一面用對講機跟什麼人在溝通着。

“金總，您過來啦。”

小夥子認出了金老闆，可見金老闆是這裏的常客。

“來了，給我們定個大包間。今晚把我這兩個兄弟照顧好了。”金老闆說話語氣十分敞亮。

在城市看不見的角落，總有些灰色地帶，讓人們體驗在黑色邊緣遊走的感覺，尋找着平時難得一見的刺激和快樂。

鬍子安是初次見到這片灰色，但他沒有踏入灰色之中，只是目睹了同伴的沉迷和瘋狂，緊張、好奇和期待在他心中不斷湧現、碰撞，不知何時自己也會陷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