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九、再生膠廠氣味可真大
翼州湖畔的一個小村莊是生產再生膠小作坊的聚集地,這裏的大部分村民都在從事再生膠加工,有的買設備在自家院子裏開工廠,有的則在村裏的工廠打工。
首次聽到再生膠,鬍子安還認為是環保產業、循環經濟,直到跟着邢於重來到了這個小村莊,被撲面而來的臭氣嗆了一口,才知道再生資源、廢物利用還真的是要有先進的技術才能做的。
拋開熏人的臭氣,翼州湖湖畔的美景倒也算得上迷人,一座座古舊的老式平房,灰紅色的屋瓦配上紅褐色的牆,被或籬笆或磚牆圈成的小院兜在中間,在湖畔連成一線,與綠樹、碧水、黑土融合成一體,倒也算得上渾然天成。多年生的垂柳姿態各異的或立在路旁,或卧在湖畔,或倚着院牆,此時綠葉正濃,在這個夏末秋初的日子裏風姿綽約。
鬍子安跟着邢於重下了車,朝一家鐵門半掩的小工廠走去。走到門前,院中傳來了幾聲兇惡的犬吠。
“小胡,你怕狗嗎?”邢於重問道。
“邢哥,我是最怕狗的了。”鬍子安其實是怕狗叫。
邢於重不再指望子安,用力拍了拍鐵門:“有人在嗎?”
片刻后,一位老同志扶着鐵門探出頭來,花白的頭髮和深刻的皺紋顯示着他經歷過漫長的歲月。
“你們找誰?”聲音同樣蒼老,是標準湖漳本地口音。
“我們是環保局的,對翼州湖周邊的再生膠工廠進行例行檢查。”邢於重亮出執法證,上面的國徽格外閃耀。
“我去給老闆說一聲。”老頭看見國徽,肅然起敬,便準備進院跟老闆彙報。
“你把狗拴住,我們跟你一塊兒進去。”邢於重轉頭看向剛剛下車的位置,想示意老金開車進院,卻看到車輛已經被停到一顆歪脖的大樹下,樹蔭清涼,微風習習。
“狗在籠子裏。”老頭伸手示意他們進院子:“我們可是守法的廠子。”
院子南邊有一間房子,似乎是間倉庫,庫門半開着,光線只能順着開着的門縫照進屋裏,隱約能看到裏面堆着幾條舊車胎。倉庫門口一側是一座玻璃鋼製的噴淋水罐,和一根與水罐相連的同樣是玻璃鋼材質的低矮煙筒。靠着東側院牆下露天擺放着幾垛成品再生膠,黑色的膠皮缺少光澤,加上被灰塵附着,品相更顯得低端。狗籠子就放在再生膠垛的旁邊,裏面關着一條純黑色的大狗。大狗見進院的生人被老頭領着,便不再狂吠,此時院子西側一排平房裏面的機器聲就凸顯出來了。
一位穿着正式的中年男子,聽見狗叫從一間掛着“辦公室”門牌的平房裏出來,看見生面孔便大聲問道:“你們幹什麼的?”
“環保局的。”鬍子安回應了一句:“過來例行檢查。”
“我們這又不排髒水,環保局的來幹什麼?”中年男子朝前走了幾步,來到邢於重面前,看了老頭一眼道:“大伯,你別什麼人都往廠裏頭領。”
老頭也不過多解釋:“人家手裏的本本上可有國徽呢!”
“配合環保執法檢查是每個排污單位應盡的義務。”邢於重正色道:“你們用這種粗放式生產加工再生膠,廢氣排放有超標的可能。”
中年男子氣勢不弱:“你憑什麼說我超標了!”
“你是廠里的負責人吧,怎麼稱呼?”邢於重不計較中年男子的態度:“你帶我們到車間裏看看吧。”
“我姓金,是這裏的老闆。”金姓中年男子見對方語氣平和但頗有氣場,
有點泄氣:“領導,我們真的不排髒水。”
“沒事,你帶我們去車間裏轉轉。”邢於重示意鬍子安關了執法記錄儀:“我們也是了解到這裏幾乎每家每戶都從事生產再生膠的相關工作,過來幫你們發現問題,解決問題。”
“那發現問題咋辦?不罰款吧!”金老闆投石問路。
“沒造成嚴重後果的行為,就不涉及罰款。”
金老闆領着子安兩人進了那一排機器轟鳴的平房裏,指着角落的一台設備說道:“這裏是破碎工序。”
破碎機旁邊站着一位師傅,此時師傅正抱着一片膠皮往設備裏面投放,成塊的膠皮經過切割、除雜和粉碎,變成了膠粉,從設備另一端的出料口流出,掉進一隻藍色的大桶里,出料口和桶口瀰漫著大量粉塵,設備周圍像是被籠上了一層紗霧。陽光透過車間的窗戶照進來,形成丁達爾效應,明暗就格外分明,師傅的面龐落在暗處,顯得格外模糊。
“你這粉塵工序煙塵太多了。有沒有經過處理?”邢於重問道。
“這種設備都暴騰,有時候工人們受不了了就找我領個口罩戴上,再在車間裏潑點水。”金老闆回答:“這也算處理了吧。”
邢於重點點頭,沒有繼續發問,示意金老闆繼續領着去下一道工序。
“這邊是脫硫。”金老闆指着一處金屬罐說道。
邢於重看了看罐體四周,沒再說話,繼續跟着老闆向前走。
之後看的是軋膠工序和硫化工序。設備旁邊靠牆的角落裏,一個集氣罩似的鐵皮落滿灰塵的躺在地上,邢於重依舊是一言不發。鬍子安在他身邊跟着,也沒有發問。轉完生產車間后,二人跟着金老闆進了那間掛着辦公室門牌的屋子。
屋子裏有兩張大辦公桌,背對背放着,一個中年女人坐在其中一張桌前,見有人進屋,抬起頭看向來人。
“這兩位是環保局的領導,去倒茶來。”金老闆示意子安二人坐在沙發上。沙發前的茶几上擺滿了雜物,桌上的煙灰缸被煙蒂裝的滿滿的,煙灰已經溢了出來。
不一會兒,女人端了兩杯茶,放在茶几上,隨手把煙灰缸端走了。
“金老闆,你這工廠有環保手續嗎?”邢於重問道。
“有!有的。”金老闆說著,在辦公桌上的文件盒中翻找起來:“當年貸款需要這個手續,就辦了一個,花了幾萬塊。”
鬍子安轉了一圈有些口渴,便端詳起茶杯來——繾綣的茶葉在熱水中漸漸舒展開,茶湯變成誘人的黃綠色,騰起的茶霧一些隨着熱空氣飛起散到空中,將茶香帶入鼻腔;一些被茶水挽留,吸附在水面,隨升騰的熱氣晃動着。
見是一次性茶杯,子安便沒了顧慮,端起杯子呷了一口:“果然是上好的碧螺春。”
“懂行!想不到你年紀不大,竟然蠻懂茶葉的。”金老闆聽見有人誇他的茶,心裏滿意。一邊繼續翻找着文件,一邊稱讚起子安來,接着他突然抬高聲調:“找着了。”
金老闆遞到邢於重手中的文件是一本建設項目環境影響評價報告表。
邢於重接過文件翻了幾下,又遞到鬍子安手裏。鬍子安接觸環評文件並不多,不能像邢哥那樣幾下就找到重點內容,只得看着目錄翻了“再生膠工藝及產排污節點”和“環境保護措施三同時”兩個章節。文件最後則是環保局出的項目環評批複,環評科孫辰科長在上面簽了字。
“怎麼樣,看出點什麼沒有?”邢於重有意看看新小弟的業務水平。
“工藝確實是不涉水,所有生產用水全部回用。廢氣是以車間為單位,破碎工序出料口設置集氣罩收集尾氣,經布袋除塵後排放;脫硫工序和後續軋膠工序、硫化工序產生的廢氣主要為硫化氫、苯蒸汽和惡臭氣體,通過集氣罩收集后,經活性炭吸附、噴淋塔處理後排放。”鬍子安並沒辜負科班出身這個名頭,壓低聲音說著自己的見解:“我看他治污設施都不像正常運轉得到,惡臭氣體從感官層面上判斷就已經超標了。”
邢於重點點頭,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金老闆:“聽見我們胡隊長說的了吧。”
“原來這位年輕的才是隊長啊!”金老闆應和着說道:“怪不得對茶葉有研究,原來是領導啊。”
“你過獎了。”鬍子安只不過是跟父親胡勝利喝過幾回茶,見金老闆把話題帶歪了,便糾正道:“這才是我們邢隊長,我只不過是他的跟班而已。”
“都是隊長,都是領導。”金老闆掏出一盒煙,抽出兩根遞向兩人。
鬍子安忙擺手示意,說自己不吸煙。
邢於重接過煙,點着吸了起來。待他吐出第一口煙氣時,也開了腔:“金老闆,你家工廠問題還是挺多的。規模不大,造成的影響可不小啊。”
一聽到批評,金老闆又有了情緒:“我們不超標的,我們不排污水。”
“你要是這麼說,那我們下次帶着環境監測站的專家過來,現場給你取樣監測,看看你超不超標。”邢於重又吸了一口煙,頓了頓道:“要是專家給出了超標的結論,到時候可就該怎麼處罰就怎麼處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