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鬼面折劍
今晚的風,真冷啊,就和十年前一樣
她摘下了,我的面具,如同十年前,我摘下大哥的面具
她的眼淚,滾落我的面頰,流入我的嘴角,嗯,鹹的……
十三年前,我本家境殷實,田產豐碩,然父母染病早亡,鄉黨惡鄰欺我年幼,侵吾家資。一再忍讓沒有換來平安,換來的卻是變本加厲、謀財害命。就在我認命放棄的時候,鬼面大哥從天而降,殺了壞人。我便決定散盡家財從此追隨恩公,鞍前馬後,共闖江湖。
不曾想,鬼面大哥竟是成名多年的武林高手,與李長風等人同列中原四大劍客之屬,因其劍招詭譎,加之總是帶着鬼臉面具示人,江湖上便留下了“鬼劍”的名號。我從未見過他摘下面具,我也從不介懷,畢竟這條命都是他的。
三年時間,白天我跟大哥學習武功,晚上不時跟着大哥一起替天行道。雖我武功低微,只能承擔一些放哨接應類的工作,可大哥從來都不曾嫌棄,對我信賴有加。
雖說當今天下大治,百姓豐衣足食。可有人的地方,就有強弱,就有不平,就有朝廷律法力有不逮的犄角旮旯,官罰不至,天假俠手以私刑罰之。不像“長風快劍”這般黑白通吃,“鬼劍”的名頭是靠着諸多黑道血債堆砌起來的。自長風沒落伊始,武林俠客紛紛出世,四大劍客已去其三,僅剩“鬼劍”存世。朝廷多次發出招賢令不成,便改為通緝令。黑道已積攢多年暗紅,懸賞“鬼面”,如今連朝廷也有懸紅。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這一次,黑道一次性派出了“千鈞刀、追命劍、雪紅刺、光頭棍、游龍鞭”五大高手圍剿鬼臉大哥,綠林中也有朋友費心將消息暗中傳過來叫鬼臉大哥早做提防。此戰危險,敵暗我明,大哥決定在伏牛山上扎個棚子以逸待勞,吩咐我在五里遠的地方接應,每日午時、酉時與我暗號碰頭。
一日,我從酉時等待到戌時,都未見大哥的暗號。大哥一定遇到麻煩了!我背上弩機,打起十二分的警惕,逐漸朝大哥草棚方向靠近。等到時,只見草棚左右橫躺了三具死屍,重刀、斷劍和短刺散落無主,看來五去其三,大哥不會太危險。地上血跡朝而東去,我亦朝東追蹤。
東部是一片樹林,最適隱匿。不一會,我便遠遠看到,還剩執棍的光頭和耍鞭的刀疤和大哥鬥成一團,大哥穩處上風,就在大哥將斬光頭首級之時,竟從大哥身後突然冒出一人,連打一串暗器。
大哥如腦後生眼,虛晃避開,向左三尺,尚未立穩,居然從地下又鑽出一個侏儒雙臂鉗住大哥雙腿,同時從天上又降下一個侏儒執匕直取大哥百會。大哥危矣!這次刺殺竟埋了三顆暗子,好毒的計謀。
我立刻張弩搭箭,可心下亂了方寸,手顫不能自已。而大哥穩如泰山,暗運內功,左手一掌取了抱腿侏儒的性命,右手刺劍拋出,結果了那個暗箭小人的性命,身體微轉,左肩承擔了執匕侏儒的一刺,再是貼身擰了執匕侏儒的咽喉,讓其檔在身前,封了光頭的攻路。此時刀疤的軟鞭后發先至,大哥彎腰躲過,拾起亡敵的腰掛短劍,全力朝刀疤近身快攻,三招見血封喉。又反手拋劍傷了光頭,光頭面色凝重,不再糾纏,立刻後退三步,見禮逃離。
我剛準備靠近查看大哥傷勢,不期從林中又走出兩人,一胖一瘦,朝廷官府打扮。眼看拔刀就要跟大哥開戰,我顧不上許多,拉弦,瞄準,扳機,破空傷了胖軍官。瘦軍官察覺到了我的存在,棄了大哥,朝我這個方向尋來。大哥顧不得身受重傷,立刻拔下肩頭匕首,又朝瘦子攻去,十息取了瘦子性命。趁此空當,胖子已然逃離。此時,天色已暗、四下無人,大哥肩頭血如泉涌,見我無恙,便再也支持不住,力竭而亡。
我取下大哥的鬼臉面具想做個紀念,一邊躺在大哥身旁、一邊將面具帶在臉上回憶往事。不想那“光頭棍”居然去而復返,我嚇了一跳,立時坐起。光頭誤以為我就是鬼劍,登時嚇得肝膽俱裂,倒地而亡。我收了大哥的佩劍,燒了屍體。從此,帶上鬼面,獨闖江湖。
不曾想這面具一旦戴上,就難以摘下,因為它代表着這個時代弱者僅存的正義。
不久,江湖盛傳黑道八大高手全軍覆沒於鬼劍之手。黑道諸幫各會,撤下暗紅、人人自危。
我投靠了一家武館,白天打雜,晚上則戴上鬼面,一邊行大哥未完的俠,一邊在生死間磨練大哥教我的劍術。
不久,我武功大進,挑了一個黃道吉日,滅了“千鈞刀”的老巢——重鐵千刀門,還有跟他沆瀣一氣的刺史,劃掉了復仇名單里的第一筆。
後面幾年就是慢慢劃掉流水劍派、落英派、永道寺……誅除落英派的時候,有一個女人,看到師門慘遭屠戮,居然冷笑旁觀。我雖嗜殺,但不濫殺,沒有動她。這落英派名字看似冰清玉潔,實則是專為充實帝王後宮的污穢之地,江湖傳言,後宮過萬,羊車望幸,古未聞之。試問這好不容易得來的治世焉能持久?
從此,這個女人就一直跟在我的身側。她說,她娘親雪紅刺死於我手,遲早要找我報仇,呵呵,就您這武功?別做夢了。罵也罵不走,打也打不跑,算了,由着她吧。這幾年,我這柄“鬼劍”火候已入巔峰,比起當年鬼臉大哥亦是有過不及。保護這跟班的傻妞綽綽有餘。
從此,浪跡江湖,行俠仗義,佳人為伴,也是不錯的日子了。
如今回首往事,十三年恍如隔世。
今天,宮廷的人竟然主動找上門來。為首的是一個中年獨臂高手,氣勢不俗。七人順序排開,當年那個逃跑的胖軍官也在其中。這獨臂老兄先是與我說了些天下大勢的道理,又表達了身不由己的無奈。要求我棄劍歸隱。
誠然這些年江湖的噁心與扭曲讓我身心具疲,可每每撫摸鬼臉面具的時候,心中就燃起一股莫名火,官罰不至,私刑罰之,這是我的初心,一旦拾起,難以放下。自然我是不會跟獨臂中年講這些的。既然談沒法談,就只能開打了。
獨臂中年內力深厚,劍術自成一家,大有秋風掃落葉之勢。我劍術詭譎,身法多變與其一時難分伯仲。可跟班小妞就不太行了,剩下六人很快就打掉她的武器,拿住了她的命門。眼看我與獨臂中年相持不下,另外四人,同時加入戰圈。
我這一手鬼劍遇強則強,敵人越多,越是連綿不絕。若不是這跟班小妞被他們拿下,叫我投鼠忌器,憑着游斗功夫我定教他們逐個擊破。相持不下非長久之計,我暗運內功,一招長虹貫日朝獨臂中年刺去,他果不其然閃身躲開,我立刻催動真氣,順勢朝他身後兩個扣住小妞脈門的軍官刺去。二人瞬間被封喉斃命。我抓上小妞,後退一丈,立時擋其身前,叫她逃跑。
突然,我心下不安大作,緊接着,后腰一陣劇痛。轉頭一看,腰間血流如柱,跟班小妞拔出刺我的匕首,鮮血順刃滴落。一時我意識有些恍惚,看不清她的眼。獨臂中年豈能放過如此大好時機,快劍一出,將我執劍右手直接斬斷,進跟一腳,將我重傷,幾個翻滾起落,我便再也直不起身。
小妞從懷中取出了一枚官牌一樣的東西,丟向獨臂中年。一眾軍官就此駐足,不再多言。小妞抱着我,哭聲不絕,彌留之際,我內心平靜,平日殺孽深重,這一天是早晚會來臨的……
今晚的風,真冷啊,就和十年前一樣
她摘下了,我的面具,如同十年前,我摘下大哥的面具
她的眼淚,滾落我的面頰,流入我的嘴角,嗯,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