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行善
寒酸的算命攤,年輕道人正大口大口吃着李長安給他帶來的美味燒雞,吃到興起處,單手拎起酒罈便來上一口,砸吧砸吧嘴后又就着不知道多久沒洗的袖口隨意往嘴上一抹,接着又埋頭繼續吃起來。
李長安就在一旁看着,一言不發。
遙想當年,李長安還是孩童初見年輕道人時,他還不這樣邋遢,這一身灰色的道袍那時候還有幾分唬人的架勢,哪裏像現在,年輕道人身上的灰色道袍都不知破了多少洞,除了“要緊”部位還算保護得不錯以外,這件道袍更應稱是“爛衫”還差不多。
那一年,年輕道人還沒有落魄也還沒有在東街擺攤算命,那時的他好像是初到小鎮一般對一切都充滿好奇,東瞧瞧西看看,偶爾還發出一兩聲“嘖嘖”稱奇。
李長安是在長街上與非黃嬉戲時撞在了年輕道人的跟前,那時的李長安家中尚未出現變故,還是一臉天真浪漫的孩童。
那時的李長安還不知道道士是什麼,他只是覺得眼前這個穿着奇怪的大人生得好看,或許也不能叫做好看,應該叫做生得白,生得比北街自稱書院外門弟子的講究書生辛苦尋覓的美嬌娘還白。
而那時的年輕道人也的確好看,面冠如玉,劍眉星目,嘴角揚起的那抹笑容好似春日的微風溫柔得吹進人的心裏。
李長安拉着非黃跟年輕道人道歉,年輕道人只是擺擺手,小心的提醒他們注意安全后便往南街去了。
等到李長安再見年輕道人時,他已經在東街街尾支起了算命攤。
“呃~”
酒足飯飽以後,年輕道人拍拍肚子打了個飽嗝,隨後小心翼翼的將還沒吃完的燒雞又重新包好,至於老杜家的米酒,年輕道人早已喝了個精光。
“小長安,你可有些日子沒來看望道爺了。”
年輕道人躺回竹椅,老蒲扇優哉游哉拍打在胸前。
李長安哪能不知道年輕道人是何意思,笑着解釋道:“最近鐵匠鋪生意挺忙的,袁叔讓我沒事就別往你這兒跑。”
年輕道人像是被踩了尾巴的野貓,登時就乍立起來,“哼,那袁老頭就是見不得你對我好,什麼挺忙的,能有多忙,再忙不也就他一時半會的功夫。”
似像說漏了什麼,年輕道人急忙住嘴,而李長安卻雙手急忙擺動道:“不是的,最近鋪子裏生意真的挺好,袁叔一個人都有些忙不過來,直到昨天將最後一位客人的物件鍛造好,今天才有了休息的時間。”
年輕道人沒再在這事上跟李長安較勁,反倒是問起李長安,“最近書院那群小傢伙有沒有背新的課文。”
李長安搖頭,“沒有,已經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新的課文了。”
年輕道人皺眉不知在想些什麼,李長安就站在一旁,也不出言打擾。
少卿,年輕道人又提起另一件事。
“昨日朱家鎮出了件大事,你知道嗎?”
李長安默默搖頭,他一天不是在跟着書院弟子背書,就是在鐵匠鋪忙活,哪裏還是有時間去打聽隔壁鎮的閑談八卦。
年輕道人躺在竹椅上,也不管李長安是不是願意聽,便將昨日朱家鎮發生的事情娓娓道來。
朱家鎮在落塵小鎮往西約莫一百里左右,聽聞小鎮在很早以前被一朱姓人家帶着發家致了富,小鎮上的人便乾脆以“朱”為名,給小鎮取名“朱家鎮”。
朱家鎮上下七百餘戶人,大多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仰仗着祖上那“朱”姓人家教的一手養豬法子,生活也還算富足,偶爾走出一兩個腦袋靈光的也都做起了走貨郎的買賣,似乎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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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鎮的人偏偏跟讀書沒什麼關係。
直到五年前,朱家鎮突然掀起了一股讀書的潮流,聽聞是因為當時朱家鎮的一位闊綽老爺的少爺酷愛上了讀書,於是拉着全鎮差不多大小的孩子一起開始了求學的道路。
要說那小少爺也是極有悟性之輩,讀書這事,你讀得進去便是天大的趣事,你若讀不進去,那便是催眠的利器,朱家鎮那些與小少爺同往長明書院求學的孩子終究是沒能捱過枯坐讀書那一關,紛紛在落塵小鎮北街呆了一段時間后便自行離去,只有那小少爺日復一日的靜坐長明書院山腳,拿着自家老爹不知從哪裏淘來的棕黃書本,不厭其煩的看了一遍又一遍。
終於,小少爺的行為打動了書院長者,在完成一個又一個考驗后,小少爺如願拜入書院。
而這一入書院,便是五年。
期間小少爺的爹也曾來探望過,但每一次見面小少爺總是匆匆催促自家老爹趕緊離去,別誤了自己讀書的時間。
闊綽老爺無奈,每次都只得灰頭土臉的回去,心裏也曾感嘆,自己這兒子怕是讀書讀入魔了,也不知這輩子還有機會回家沒有。
然而老天爺總是愛開玩笑的,就在不久前闊綽老爺又一次探望受挫返回朱家鎮沒過多久,自己那讀書讀入魔的寶貝兒子卻回來了,同時還帶回了一個驚天的消息。
那個五年前連殺一隻雞都害怕的少年竟稱自己鎮壓了一隻妖。
一隻作惡多端的豬妖。
闊綽老爺細問之下才知道了,原來那被孩童們戲說住着仙人的長明書院,當真有仙人。
小少爺在書院求學這幾年不僅讀到了很多書,還學會了一手鎮妖的本事。
小少爺不再頑皮拙劣,舉手投足間渾然天成,闊綽老爺喜不勝收,當即命人擺下三天的流水席,而長明書院有仙人可鎮妖的說法迅速席捲了朱家鎮附近的鎮子。
李長安一直平靜的聽着,直到年輕道人說那小少爺鎮壓了一隻豬妖的時候,神色有了片刻不自然。
察覺到李長安有些異動的年輕道人問:“怎麼了?”
李長安雙眼有些黯然道:“沒事,想爹娘了。”
李長安的爹娘喪生豬妖之手這件事情,年輕道人是知道的,那時候這件事在落塵小鎮傳的沸沸揚揚,因為李長安爹娘的為人在落塵小鎮頗得人喜愛,當他們出事的第一時間,便有獵戶揚言要去給李長安的爹娘報仇,不過可惜的是,那晃晃蕩盪組成的除妖隊伍,終究沒能在落塵小鎮西邊的山林中發現豬妖的痕迹。
見李長安如此,年輕道人想要安慰他,剛伸出手才想起自己扒了燒雞滿手油膩,於是才舉起的手又放了下去,接着年輕道人問李長安:“想報仇嗎?”
李長安抬頭看向年輕道人,眼中滿是詢問。
年輕道人“嘿嘿”笑道:“那朱家鎮的小少爺不是說長明書院有鎮妖的法子嗎?”
李長安眼中精光轉瞬即逝,有些無奈道:“書院哪有這麼好進。”
除了今天聽年輕道人講述朱家鎮那位小少爺被破例招入書院外,似乎便不曾聽聞書院對外招收弟子,至於書院每一年都會更換的新面孔到底是從哪裏找來的,李長安也並不清楚。
年輕道人將手在灰色的破舊道袍上擦拭了好幾遍以後,終於是輕輕拍在李長安肩上道:“不等等看怎麼知道呢?”
李長安笑笑,只當是年輕道人的好意安慰。
拜別年輕道人後,李長安便往南街去了。
年輕道人看着李長安離去的背影有些不自在,扒開那被包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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燒雞啃了一口后,轉頭望向落塵小鎮北邊。
年輕道人的目力極好,那座仙氣飄然的書院在他目及之處清晰無比。
年輕道人盯久了,眼睛有些澀,閉目休息少卿再睜開后,書院仙氣不再,一條黑色大蛇自書院山腳盤旋而上,沒入山峰雲海之中。
————
朱家鎮。
朱宅。
朱家鎮能夠稱得上“朱宅”的門戶有很多,但如眼前這家能夠在門前還擺放兩尊不知是何異獸的祥瑞石墩用作鎮宅的之舉的卻很少。
此時,這戶人家的大門敞開,進出之人皆是送上一兩句稱讚,若是湊得近些聽,隱約還能聽見什麼“天縱之資”,“後繼有人”的話語,看着這些人抓耳撓曬半天才湊上一兩句文縐縐的賀詞,一男子忍不住面含嗤笑。
而這男子身後,一身雍容華貴的老者殷切問道:“兒啊,這宴席可還行?”
男子收起嗤笑,轉身對身後老者貼心叮囑道:“爹,我說過很多次了,做善事行善舉全憑本心而已,哪有什麼行不行的說法,咱們朱家這些年運氣好些,掙得多些也全憑仙人庇佑。錢財不過身外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但行善積德是會庇護後代的。”
老者開心笑着,雖然這一次應寶貝兒子的要求大擺宴席行善有些肉疼,但一想到兒子回來那天展露的本事,老者覺得死也值了。
“朱厚老哥,你可生了個不得了的兒子啊。”
朱宅大門外,一位同樣身穿華服的老者攏着雙手大笑着向朱厚道喜。
因為朱家鎮多以朱姓為主,所以在拜訪他人的時候一般都會用上全稱,若是那戶人家不姓朱,那倒也不必如此。
“哈哈原來是靳老弟來了,我說怎麼從剛才起就一直有喜鵲叫呢。”
被朱厚稱為靳老爺的是同樣在朱家鎮有些地位的靳連川,不同於朱家鎮這些養豬致富的鎮民,靳連川是從外鄉來的,靠着一手不弱的打獵本事在朱家鎮開了間武館並慢慢站住了腳跟,早些年才到朱家鎮時曾受過朱厚的照顧,所以面對朱厚,靳連川也是格外的給面子。
靳連川的左眼曾被一隻吊睛白蟲抓瞎,自那之後靳連川也就不怎麼親自進山打獵,而是在幕後指點自己武館的後生,這些年下來身體倒是微微有些發福,不過那僅剩的右眼時不時冒出的凶光卻讓人難以升起英雄遲暮的感覺。
“快進來坐,快進來坐,首席的位置給你留着呢,咱哥兩可要大醉個三天。”
朱厚熟絡的上前拉住靳連川的手,靳連川身側兩個高大的漢子剛要攔在靳連川身前便被他一個冰冷的眼神制止,而朱厚的兒子也在這時候來到朱厚身側向著靳連川攏手道:“靳館長。”
靳連川有些陌生的看着眼前這個樣子熟悉的男子道:“朱瀟?”
朱瀟笑着回應:“靳館長,是我。”
朱厚一拳頭輕輕錘在靳連川胸口笑罵道:“怎麼了,五年不見,我兒子瀟瀟都不認識了?”
“哪能不認識瀟瀟啊。”
靳連川苦笑着,像是心底有事,思索片刻后岔開話題道:“走走走,喝酒去,饞你家一口酒好久了。”
“哈哈哈,今日放開了喝,管夠!”
朱厚豪氣的說著,拉着靳連川繼續往內堂里去,而剛剛發生的插曲卻絲毫沒有在他的心裏留下漣漪。
靳連川心不在焉的被朱厚拉着,有那麼一瞬間,他好似察覺到身後有人在看着自己,來自對危險的敏銳感覺,靳連川利索回頭,那一瞬間正好對上朱瀟的微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