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風過
正午的風過,風被空氣沾染上燥熱。
“媽,今天下午考完,我就去市區打工,車票我前幾天就用我攢下來的零花錢買了。”白風吸溜一口湯,試圖掩蓋自己的腔調。
“你的成績,至少還可以考上中專啊。”白風媽媽一臉詫異,不是很能接受突然的離別。
“你知道我玩心重,我學不進去。”這只是表面上的理由,真正的理由是為了萬晴雲的夢想,他不會說出口。
“好,我尊重你的選擇,你什麼時候回來。都準備好了嗎?城裏生活節奏快,花銷大。”白風媽媽皺着眉頭,殷切地囑咐。
“我要賺很多錢再回來,說不準要多久。我省着花。”
“拿點錢,到城裏去買個手機,常聯繫。”白風媽媽說話帶上了哭腔,轉身去房間拿錢,“這是我和你爸攢的一千塊錢,本來是供你以後讀書的,你拿去。”
“我不要那麼多。”白風推脫。
“拿着拿着,你到那裏去不可能不帶錢的,城市裏生活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容易。”
“我不全要,就拿一半吧,剩下的以備你和爸的不時之需。我去房間整理東西了,考完我回來拿個行李就走。”他接過錢,轉身進了房間。
他偷偷探出頭,看見廚房裏的媽媽偷偷抹着眼淚。
他突然想到九年前爸爸說過的農村的自然規律:農村人的感情不靠譜。
對不起萬晴雲,我不能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但是我的離開是為了你的夢想。
2010年中考
最後一科的考試結束鈴響起。
萬晴雲趴在桌子上發獃,望着草稿紙上的塗塗畫畫望得出神,等着監考老師收卷放人。
白風坐在另一個考場窗邊的位子,他托着腮望着外面,想像着榆南市區的樣子,計劃着到那裏要做什麼。監考老師喊放人了他都沒反應過來。他加快步伐,撥開人群,想避開萬晴雲。他攥着前往市區的火車票,拚命遏制自己的情緒。
“晴雲,沒考完的時候都吃不下,現在考完了好餓啊。陪我去買點東西吃唄。”萬晴雲的一個朋友先收拾好走到萬晴雲座位前等她。
“我也是,我感覺等我騎車回家再吃我就要餓暈了。走,去小吃店先墊點。”萬晴雲邊笑着回答邊低頭戴上那個剛剛被監考老師命令摘下來的向日葵髮夾。
和着一群剛考完試的追風少年少女,萬晴雲如釋重負地出考場。
萬晴雲買了個芋頭糕,開了自行車鎖和朋友告別:“豐卉鎮高中見!”
萬晴雲騎入竹林,去葵田,她期待白風會在那裏等她。
可是沒有。只留下了一絲很難察覺的悲傷。
她沒有馬上去找他,她覺得他不會這麼快走,就在葵田邊吃着芋頭糕。
風過,雲漸漸沉下丘陵的鞍部,循着夕陽落去的方向。
她邊吃邊欣賞着向日葵,吃完她並沒有穿過竹林馬上回家,而是順着後山的路去白風家裏找白風。
是的,她不放心,忍不住,即使他沒走,她就是想要去看看。
是一種習慣嗎,每天日落都要拉着他一起看晚霞。
她飛快地騎自行車去白風家裏。
“阿姨,白風在嗎?”
“他不在。”白風媽媽忍着眼淚。
“去哪裏?”
“他沒告訴你今天走?去鎮上的火車站了。”
你們要打破農村的自然規律啊。白風媽媽在心裏默默念叨。
這話語在她的耳畔里振,振幅越來越大,不知道哪裏被振得裂開了一塊,無限下墜。墜落到哪裏去?失落的心底里吧。
她在原地愣了一會,招呼都不打就騎走。那車輪子碾碎乾巴巴的土,碾碎溫馨的回憶,碾碎她的心。她拚命蹬,輪子轉啊轉啊,想要轉得比流逝的光陰還快。她還想嘗試着抓住什麼,可是她怎麼也抓不住。
鎮上的火車站很簡陋,只有一個售票亭子和一個站台,站台上有個大牌子,寫着:築銀豐卉站。豐卉鎮離縣城很遠,也離鄰市很遠,政府為了照顧山溝溝里的人民和增加農村的gdp,也知道豐卉鎮去城裏打工的人多,就在這偏僻的小鎮上弄了個火車站。
眼淚一直往下淌,她也不擦,迎着夕陽,那眼淚往下一顆一顆地脫離她的臉蛋,在空中晶瑩地往後落,落在土地上,滋養着火車站台邊大片大片長滿雜草的土地,她從中間的一條小路穿過去,穿過時間。日暮夕陽,火車的鐵軌已經在她的眼前,她在暖橙色的陽光里、稀稀疏疏的人群里遠遠地尋找着白風那個熟悉的身影。
恰巧風過,白風轉過頭來,看見萬晴雲騎着自行車朝他騎過來,距離太遠,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見車籃里的向日葵在抖動,他內心很不安,他不想讓她送自己,經歷離別。
萬晴雲也在白風轉過來的同時認出了他,眼淚戛然而止,內心的波瀾平緩了一些,可還是很難受,要經歷離別。
啊,還沒走,還有機會告別。
萬晴雲停了車,三步做兩步的跨上站台,拉住白風大聲問:“為什麼不告訴我你今天走?!”她嗔怒。
白風一臉憂鬱地轉頭看着萬晴雲,比上次那個深不可測的眼神還多了滿滿的悲傷,眼裏的光反射的是暖暖的陽光,卻照出了悲傷:“我不想用這樣的方式告別。”在陽光下,他看清了她臉上未乾的淚痕,一道道地、一刀刀地划著他堅硬的心。
“什麼方式?你怕我哭?好,我不哭,我忍着。”萬晴雲摸了摸臉,吸溜了一下鼻子。
你忍着,可是我怕我忍不住啊。
白風此刻的心被淚痕劃得比萬晴雲還要脆弱。
“你要怎麼告別?我聽着。”
“你什麼時候回來?你去打工是為了什麼?”她把之前沒有得到回答的問題搬出來,她不想漫無目的地等,不想在時間的盡頭一無所獲。
“我為你實現夢想賺經費,但是要很多很多錢,好幾年甚至十幾年不回來,你等得住嗎?”他說道“不回來”這三個字的時候幾乎要哭出來,他極力壓制。
“我等,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我都等!”萬晴雲咬咬牙,堅定地望着白風,眼神牢牢勾住白風,差點把自己的眼淚再勾出來。從她打算來火車站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她等到的回答就是自己是註定要在這裏等着的,她就是要去問問,有一絲希望就是要從白風的嘴裏親口得到答案。
“好,你專心種向日葵,我希望我回來的時候,火車站的邊上都是你的向日葵!”白風久違的笑了一下,他想像的未來是美好的。他彷彿看到未來的萬晴雲在火車站邊的土地除草施肥種葵勞作。
火車鳴笛聲悠悠從遠處傳來。
“我走了,免得鈍刀子一直划著我心口。”白風拖着行李起身。
“嗯,”萬晴雲偷偷低頭抹眼淚,“誒,等一下!”
“什麼事?”白風好像在期待着什麼。
“你能不能答應我,你回來的時候,你娶我?!”她的臉和耳根唰的一下變燙。剛說完萬晴雲就後悔了,感覺自己臉皮特別厚,特別想摔自己一巴掌讓自己清醒一下,說話都不過腦子的!
這句話猶豫了九年啊,本來是童年的玩笑話,她要打破規律讓它成真嗎?
“好!我答應你!”白風說這句話的時候帶着濃濃的笑意,前所未有的。
其實這句話他也等了九年,他拉不下臉來說什麼娶啊嫁啊的。
“不好意思,再等一下!”她跟上白風,取下她頭上的那個向日葵髮夾,夾到了白風短袖的袖口上,“這是個標記,你就不會被人搶走了,拿着這個,你才不會忘記鄉下還有一個‘小葵’在鄉下等着你回來呢。”萬晴雲掛着眼淚卻笑得很燦爛。
白風一時語塞,他的心被什麼東西填滿了似的。
白風上車,隔着車窗向萬晴雲招手,口型在說:等我!
陽光透過兩層車窗映入萬晴雲的眼帘,在她的眼裏,白風就站在夕陽的旁邊。
風如果夠強大,是不是能吹動太陽呢?讓太陽離那朵雲更近一點。
車開動了,白風拿下袖口上的向日葵髮夾,默默盯着它看很久很久,萬晴雲的笑顏不自覺地浮現在眼前,他倔強的眼淚也不自覺一顆一顆落下。
風過,萬晴雲望着車尾消失在隧道里,悠悠的騎着車回家。
雲會等着風來助它向陽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