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與生死
“哈哈,好啊,說得真好。”秦必氣極反笑,他目眥欲裂,衣袂無風自動,令在場的人都心裏一驚。
??有人暗自讚歎嚴銛勇氣可嘉,有人則感慨他不懂得何為識時務者為俊傑,有人滿心期待等着接下來的好戲,然而沒有一個人說話,就連那個少年都停止了喧囂,幾人正色了起來,只是眉眼間泄露出了笑意,饒有興緻的打量起嚴銛來。
??林間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嚴銛接過秦必的話頭“多謝謬…”他的話沒能說完,秦必一拳就打中了他的左臉,讓他之後的話和着血水咽進了肚子裏。秦必這一拳沒有灌輸靈力,畢竟嚴銛肉體凡胎,假如是精力充沛的一拳轟在腦袋上,只怕現在已經是腦袋開花,頸椎斷裂。
??然而哪怕是這樣,秦必結結實實的一拳也讓嚴銛頭暈目眩,顱內轟鳴。秦必沒有給嚴銛休整的時間,他的下一擊猶如泰山壓頂,這一次他灌注了靈力,拳風獵獵,帶着破空之聲直奔嚴銛而來,裹挾着人群中好似配樂一般的驚呼聲,從下而上擊中了嚴銛的腹部,打得他身體騰空了一瞬,連悶哼都沒來得及發出又撞在了結界之上,造成了二次傷害,血水,酸水和着未消化乾淨的食物一起反上來,吐到了結界之外。嚴銛癱坐在地上,倚着結界休息,呼吸粗重,好似一個破敗的風箱,他的頭髮被打散了,一身碧色功服皺皺巴巴,沾着四濺的血跡。
??這極大的取悅了秦必,他扭曲的臉都舒展了些許“賤種,現在下跪還來得及。”
??嚴銛忍着劇痛抬頭看他,目光陰狠毒辣,配着他這一雙通紅的眼,竟叫人不敢直視,所有站在他正對面的外門弟子,無一不在心裏暗想,倘若有朝一日秦必落在他手裏,他絕對要讓秦必十倍百倍償還,果不其然,嚴銛吐出一口血沫,扯動唇角,聲音嘶啞但堅定“我跪你媽,你祈禱有朝一日別落在我手裏。”
??那名少年聞言,突然扯出來了一個非常標準的笑容,然後慢慢擴大,擴大,擴大,最後變成了一個咧開了嘴的無聲大笑,詭異非常。
??他招手喚過來身後的一名同伴“去把伯飲風找來,別讓他鬧出人命。”但臉上的笑容卻不減絲毫。
??奇怪的是,同伴卻沒有絲毫質疑和被打斷看戲的不滿,恭恭敬敬的應了一聲,轉身跑走了。
??旁邊的人湊過來“顏錦,何必去叫伯飲風呢。你的話秦必還是聽的。”
??顏錦瞥他一眼,和聲細語道“伯飲風不是愛做聖人嗎,為什麼不給他這個機會呢?我登台了,誰演戲給我看呢?”
??那人訕笑附和,不再多言。
??而秦必聽了剛才嚴銛這話,表情更是千變萬化。他胸口起伏,眸色暗沉,握緊劍柄,故意震懾嚴銛似的,緩慢拔出了佩劍“你看我給不給你這個機會。”
???他把劍置於空中,劍體抖動漂浮,躍躍欲試一般,只等着主人一聲令下就要離弦而去。
??一劍霜寒十四州,劍出鞘,必飲血而歸。
??秦必一聲低喝!
?“冰雪消!“
??劍身瞬間綳直,帶動周邊空氣漣漪一般迅速擴散,震得前排圍觀的觀眾心裏都微微發顫。
??飛劍在空中一分為二。
??再為三。
??最後在途中合一,發出一聲尖嘯,有如鳳鳴九天,雖然只是雛鳳,然而誰沒有聽過那句。
??雛鳳清於老鳳聲。
??劍尖彷彿淬了星輝,帶着道的意志鳴叫而來。
??上天說,無可反抗。
??於是嚴銛心裏就真的生不出一絲一毫反抗的意志,他想抬手用木劍格擋,但是腦中混沌昏沉,帶着一股不可違逆的無力,軟弱的讓嚴銛陌生。
??因為這是天的律法,道的意志,被寫進上界千千萬萬修道者的骨肉,是上位者對下位者無法突破的壓制。
??嚴銛渾身無法動彈,大腦一片滯澀,徒留一雙清可見底的瞳仁,明明白白的映射着高速逼近的劍尖星芒,眼睜睜地看着它錨住了自己的面門。
??沒有人懷疑這一劍會釘穿嚴銛的腦袋,就連嚴銛本人也不會質疑。
??他第一次直面修道者,就體會到了天道的可怕。可怕的不僅是內里蘊含的星辰播撒的無盡靈力,更可怕的是那種看着自己意志力摧枯拉朽般的崩潰無力感。
??上界有句成語叫“無力回天“。
??什麼是無力回天?這就是無力回天。
??天下只能由一種意志,那就是強者的意志!
??人群轟動起來,比任何一次都洶湧,有人大聲驚呼,有人聲音拖長到變了調。因為他們知道,如果沒人阻止,秦必這一劍將收割嚴銛的性命。
??不知道誰的一句“要殺人了”的大聲疾呼,讓嚴銛從那種渾渾噩噩的狀態下勉強找回了一絲清醒。
??人群靈力的波動對天地意志施加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影響。
??可有時候微不足道便是絕處逢生!
??嚴銛依舊身體僵硬,思維滯澀,他努力睜大眼睛,似乎全身的力氣都在抗爭,與他這副動彈不得的軀體抗爭,於那天道間微不可聞的波動中求得一絲生的機遇。
??他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對已經幾乎無法思考的他來說,似乎有幾千年那麼久。終於,他感覺自己的牙齒往前移動了少許,嚴銛用盡了畢生的意志狠狠地咬住了下唇,鮮血滲出,這一身體的變故似乎激活了他的大腦,疼痛讓他有一瞬間的清醒,可惜不過短短一秒。
??飛劍終於來到了嚴銛的面前,一切抵抗似乎都是回天乏術。
??人群中有些女修已經閉上了眼睛,不忍心看見接下來殘忍的一幕,想出手的人因為一開始沒反應過來,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如今已經是無能為力。
??場上唯一可以阻止悲劇發生的顏錦,依舊作壁上觀。
??他眸子發亮,彷彿即將到來的殺戮能夠給予他極大的刺激和取悅。
??飛劍終於來了!不偏不倚地從嚴銛頭顱的位置穿過!落針可聞的空地上已經可以聽到不知道哪位小姑娘若有若無的低泣聲。
??這是死亡的哀歌。
??不對,人們猛地驚醒。
??不對!不對!不對!
??飛劍破空的聲音沒有消失,飛劍的速度聽起來絲毫不減!!
??人們睜大了眼睛,震驚,懷疑,好奇,失望,探究。怎麼可能?!先前已經是山重水複疑無路了啊,誰還能救他?
??所有人都驚訝的看向嚴銛的位置,沒有血濺當場,飛劍穿過淡藍色的結界向著遠處飛去,依舊疾馳。
??原來在最後一刻嚴銛動了一下!那一秒鐘時間內,不知是上天認為他命不該絕,還是身體的本能反應,他扔掉了支撐身體的木劍。
??他自己救了自己,換來了柳暗花明又一村!
??嚴銛失去了木劍的支撐,整個人搖晃着,最後重重的癱坐在地上。
??飛劍擦着他的頭髮向更遠處飛去,“嗖”的一聲十分輕盈。
??重重的癱坐聲和飛劍的破空聲對比鮮明。
??前者覓活,後者尋死。
??眾人鬆了一口氣,嚴銛死裏逃生,面色蒼白,冷汗浸透了全身,他目光渙散,不知道是余驚未消,還是道義未散。
??顏錦輕笑了一聲。他身後的人交換眼神,都抿緊了雙唇。不是所有人都敢承受在昱合門殺人的代價。
??鬥毆和殺人,完全是天差地別。
??聽到很多人慶幸的嘆息,秦必眼睛危險的眯起來,他們的反應讓他怒火中燒,他本就暴躁易怒,如今更是已經瘋了,殺紅了眼,憤怒的魔鬼燒得他血液沸騰。
??他殘忍地笑着,抬手招回了飛劍,遠去的飛劍繞了個彎,又直直瞄準了嚴銛的背後,這一切在眨眼之間,甚至人們上一口氣都沒有來得及喘勻就已經發生。不過好在已經有人反應了過來。
??一名大概三十歲左右的男子抬手抓住一根樹枝猛地投擲過去,不過他和秦必實力相差過大,僅僅讓飛劍產生了偏移。
??飛劍未停!
??一位年輕女修也看不過去站了出來,一枚幾乎看不見的細針從她袖口飛出,然後是第二枚,第三枚…但是她靈力有限,最終只維持了很短時間就被飛劍一一繞開。
??漸漸的有第三個人站了出來,然後是第四個,第五個。
??秦必紅着眼分過來一個眼神,看到還有人想要出手。他咬緊了牙關,低喝一聲,猛地又使了一把勁,飛劍再次一分為二,為三,可是還沒停!
??為四,為五,為六,為七!為八……!
??短時間內竟然化為十來把飛劍,衝著人群飛去,直指剛才出手和想要出手相助的人。
??顏錦看着吃力應對那些飛劍的外門弟子,狀似思考,但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眾人合力畢竟技高一籌,再者秦必分身乏術,飛劍自然很快被他們一一破解,可是衝著嚴銛去的這把劍卻穩穩噹噹的來到了他的背後,嚴銛一動不動,似乎對危機一無所知。
??一切似乎已經覆水難收!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哎。”人群中響起了一聲嘆息,不大不小,恰到好處的讓所有人都聽到了。
??那聲音吸引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過去,只見一名二十歲出頭樣貌的年輕男子,墨發高束,御劍而來,一身白色統一形制的外門功服,在他身上卻穿出了出塵之意。
??來人眉眼溫和,五官不算出彩,甚至平平,但他眉間偏右有一顆殷紅的痣算得上神來之筆,讓一位道人身上卻縈繞着一股禪意。
??有人欣喜道“是飲風師兄!”
??所有人都像看見了救世主,彷彿這個人就是安撫的象徵。
??伯飲風。
??外門唯一一個悟道境界的強者,最有希望進入內門的人,無可爭辯的君子。
??看到伯飲風來了,秦必沒有停下手中的劍,反倒因為害怕又催動更多靈力。
??這也出乎伯飲風的預料,他立刻出手,腳下飛劍立刻出動,要在途中截胡。然而慢了一步,只把秦必的劍狠狠地打偏了。然而還是穿過了嚴銛的左臂。
??嚴銛像片飛落的樹葉,北風狂嘯,他的身軀就孤獨的飄零了一下。風停了,一隻傷重的蝴蝶,向土地蹁躚下落。美而痛,混雜着血液的腥甜味,凄美的瀰漫開來。
??伯飲風飛身過去,遙遙一指,結界崩裂,化作螢火四散開來。嚴銛終於倒向地上。
??伯飲風接住了他。
??楊胖醒過來,血糊住了他的雙眼,他儘力擦了一把,就看見這幅情景,他看不清那人是誰,只以為要傷害嚴銛,於是傷重的楊胖拼盡最後一絲力氣大喊“不能動他!他是…”
??聽見他出聲,嚴銛吃力的抬眸看過去,眼神冷若冰霜,滿是警告意味。
??可是離得太遠楊胖看不清,就算看清了此情此景,他也無可奈何,必須要說。
??“他是見山真人之子,掌門之孫!”
??猶如一石入水,掀起千層波瀾。大家都愣了一瞬,沒有消化過來這個消息。
??緊接着大家接出了楊胖沒說完的話。
??見山真人陳得喜之子,掌門之孫,天節星主鍾成玉之徒。
??顏錦收斂了笑容,臉色沉了下來。
??“我的天啊!”隨着第一聲驚呼,緊接着所有人都沸騰了,有如鬧市。最後大家都看向了秦必。
??秦必既震驚又后怕,既不甘又懷疑。他咬牙問道“此言當真?”
??楊胖趕緊接話“半句不假!”
??而伯飲風彷彿完全沒有聽到他們的話,他自顧自的抱起了嚴銛“別擔心,我把你放到樹下休息。他傷不了你。”他的聲音平穩溫柔,蘊含著安定人心的力量,讓人忍不住就會相信。
??嚴銛於是又費勁力氣轉過頭來看伯飲風,他的嘴唇囁嚅着,似乎想說些什麼,然而終究沒有開口,只是疲憊的閉上眼睛,微微點頭表示明白。他太累了,又疼,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在撕裂,尤其是左肩更是鑽心的痛苦。
??伯飲風放下他,又回到場地中央,直視秦必“我是外門唯一修符道的,你打不過我,你現在向他道歉,我不傷你。”
??這句話平和至極,卻又霸道至極。伯飲風並非威脅,並非強迫,只是平鋪直敘,講述事實,但因為他足夠強大,就變得重若千鈞。
??按照道理,這場鬧劇應該就這麼結束了,畢竟伯飲風只是替嚴銛索要一個道歉。可是鬧出了這麼大陣仗,秦必已經是進退維谷,騎虎難下。他正在糾結為難中。顏錦輕鬆的跑了過來,一把撲進了伯飲風的懷中“大哥你來了!“。
??伯飲風順勢抱住他“好了小錦,等哥哥把這事處理完。別鬧。”他說著這話,聲音依舊平靜無波,眼神卻漾出慈愛與溫柔。
??顏錦蹭了蹭,但到底還是聽話的離開了伯飲風的懷抱,用他尚未變聲的童音脆生生的回答道“好啦!“
??然後又跑回了原位,但他看了秦必一眼,譏諷的,飽含笑意的一眼。
??讓秦必突然意識到,幾十上百雙眼睛盯着他,他也不知道怎麼了,心裏燒的難受,彷彿不發泄出來就要活活燒心而死一樣。他的理智在群眾的眼神逼迫中,再次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