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霧都開膛手 E7.
陰冷的氣息無聲地蔓延。
黎漸川徹底醒過來。
但長年累月生死搏殺的習慣讓他謹慎而冷靜。
他沒有立刻睜開眼,而是用一種近乎狼的直覺感應着這道視線的來源——是窗外!
幾乎是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
在確定那道視線的方位的瞬間,黎漸川如最迅捷矯健的陰影豹一般,奇快無比地一躍而起,抽刀抬槍。
窗外夜色濃得如一團化不開的墨。
一身黑裙的小女孩抱着剝皮貓站在窗台上,青□□致的小臉緊緊地貼在玻璃上。
她那雙天真而陰冷的黑色眼睛被搗爛了,慘白的眼球黏着糊爛的血肉窩在兩個血洞裏,正用一種怪異的角度對着黎漸川。
黎漸川的呼吸放輕。
小女孩抬起一隻手,動作僵硬地拍着窗戶,窗戶發出輕微而緩慢的啪啪聲。
黎漸川眼角的餘光向後瞥了一眼,發現床上的寧准在這樣的聲響中都沒有醒來的跡象。
整間公寓陷入了一片詭異的寂靜。
黎漸川慢慢提起床頭的煤氣燈,幽綠的燈光照亮整個房間。
他走到窗前,打開了半扇窗戶,燈光從窗內泄出。
敲窗聲戛然而止。
小女孩的腦袋抬起來,脖子發出咔嚓一聲脆響。
她的整顆腦袋向後墜去,但卻被脖頸處的皮肉黏連着,無法真正掉落。但這樣的角度,卻正好能讓那雙慘白的眼珠看到黎漸川的面容。
“我在別人身上,見過這件裙子。”
黎漸川說。
“這是露茜的生日禮物。”小女孩突然開口,聲音沒有之前的尖銳驚悚,反而帶着一股純真的快樂。
“露茜昨天已經六歲了。”
小女孩輕輕撫摸着剝皮貓:“貝莎也六歲了……爸爸喜歡露茜穿裙子,媽媽扎碎了露茜的眼睛,只有貝莎會保護露茜……可是,貝莎死掉了。”
兩隻小手將血糊糊的剝皮貓舉起來,腐爛的腥臭沖鼻。
“叔叔願意照顧貝莎嗎?”
小女孩問。
黎漸川沒有立刻回答。
小女孩扁碎的眼珠漸漸流露出怨毒的目光。
她手上的那隻剝皮貓微微顫了顫,像是要重新活過來一樣,黎漸川的煤氣燈又難以察覺地亮了一分。
空氣里血腥的氣味越來越重。
黏膩的皮肉與污血流了滿手,黎漸川觀察完小女孩的反應,得到想要的結論后,毫不猶豫地伸手接住了剝皮貓。
握着一隻沒皮動物的觸感令人驚悚作嘔,但黎漸川臉上的表情卻沒有一絲變化。
小女孩眼珠里的怨毒之色慢慢消失:“謝謝叔叔,願主保佑您。”
她像個有禮貌的小淑女一樣,拎起黑色的裙邊對黎漸川行禮。如果忽略她此時恐怖的長相,倒真有些貴族氣質。
她行完禮,就蹦蹦跳跳地轉身走進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裏,很快消失不見。
黎漸川緊繃的神經略微一松。
在發現小女孩沒有立刻攻擊時,黎漸川就瞬間想到了昨天寧准對他說的那番話——這些鬼怪不會無緣無故出現,也不會無緣無故殺人,除非玩家觸發死亡條件。
然後他又想起了餐桌上的那個情報。
裙子。
電光火石的一剎那,他忽然知道了——自己兩次見到小女孩時那股怪異感。
她恐怖嚇人的模樣讓人很容易忽略掉她的衣服。
那是一件黑色小公主裙,有些洛麗塔風格。
它的前面看起來嚴謹又規整,帶着幾分古怪的可愛。但它的背後——在小女孩被那名女僕抱走時,黎漸川看到了——那是一晃而過的,半透明的鏤空。
一條成熟性感,充滿暗示的黑色裙子,不該出現在這個年紀的孩子身上。
煤氣燈幽綠的光照着窗檯。
黎漸川撿起小女孩遺留的一塊黑色的蕾絲布塊,這似乎是她那條裙子上的。而且這個布塊上的紋路,看着有些眼熟。
他皺眉思索,正要關上窗,抬起的手卻一頓。
玻璃上映出血色的女人面具。
那副面具的嘴裂開一個令人極度不舒服的笑,一把雪亮的手術刀舉了起來,划亮那雙冷酷邪惡的紅色眼睛。
開膛手傑克!
黎漸川腦海中立刻喊出了這個名字。
同一瞬間,那副面具驀地消失在黎漸川的視野內。
他馬上轉身,卻發現整個房間空無一人,彷彿剛才玻璃照出的只是他的幻覺。但一股腐爛的血腥味卻在這個房間內蔓延開來,濃重得幾乎令人窒息嘔吐。
床上的寧准不見了,但傑克還在這個房間裏。
極致的危機感湧上心頭,黎漸川感覺到那柄手術刀的鋒刃就貼在他的喉嚨上,隨時準備割下去,讓他的鮮血噴涌而出。
他不敢猶豫,撞開窗戶直接跳進了荒草叢生的後院。
黎漸川很清楚,如果這場追殺發生在白教堂街,那他將要面對的就不止是一個開膛手傑克,所以他飛快地穿過後院,翻牆跳進了下水道。
果然,那股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如影隨形地粘了上來,好像永遠也甩不掉的跗骨之蛆。
下水道漆黑惡臭,污水沒過腳面。
黎漸川提着煤氣燈奔跑了一段距離,突然停下。
前方的地面堆積着血水,一具蒼老的女性的屍體被倒吊在上面。
兩個鉤子穿透她的腳板,她渾身赤.裸,鬆弛的皮膚就像乾癟的橘子皮一樣皺巴巴鋪滿她全身,她驚恐地張大嘴,腹部已經被徹底掏空。
她的頭髮盪過地面的血窪,發出蛇吐信一樣的沙沙聲。
黎漸川將刀咬在嘴裏,抬起了槍。
越過這具屍體,一張殷紅的面具正在注視着他。
下一秒,黎漸川腹部突然一疼,那張紅面具竟然已經貼到了他的臉前,手術刀狠狠地捅進了他的身體。
傑克歪了歪頭,發出一陣神經質的尖笑,像是指甲抓撓玻璃一樣令人戰慄。
這不是人類能夠達到的速度。
黎漸川瞬間做出判斷,一把鉗住了傑克握着手術刀的手。
冰冷柔軟,就像屍體的手。
傑克的尖笑更加刺耳,他沒有掙脫黎漸川的手,而是繼續握着手術刀向下滑,似乎想要割開黎漸川的腹部。
但黎漸川的力量太過強悍,他只向下切割了幾厘米,就受到了極大的阻力。
突然,傑克的另一手舉了起來。
那隻手上赫然攥着一根尖銳的木樁。
木樁朝着黎漸川的臉刺來。
黎漸川悚然發現他面對着這根木樁,嘴竟然在不受控制張開。
他當即鬆手,一腳踹開傑克,瘋狂地向前奔跑。
煤氣燈沒用。傑克的速度和力量比他強。還有那根詭異的木樁。黎漸川立刻明白寧准說的那句不可能抓住傑克是什麼意思。
他只能逃。
逃到天亮,活下來。
縱橫交錯的下水道,黎漸川不斷繞着。
但身後那陣不疾不徐的踏踏聲,似乎不管他跑得多快,多遠,都飄蕩在耳邊。就像耐心的,等待獵物精疲力竭的獵人。
突然,他手裏的滑膩竄動起來。
那隻被剝了皮的瘦骨嶙峋的貓竟然活過來一般,從他懷裏掙扎着跳了下來。
剝皮貓發光的眼睛回頭看了一眼黎漸川,旋即輕盈無聲地朝着一個方向跑去,宛如一隻恐怖的幽靈。
它一頭撞向下水道的牆壁。
沒有血肉飛濺,牆壁把它吞沒了。
……
今晚白教堂街四號發生的動靜驚動了很多人。
整條街上,許多扇窗戶的背後都閃過了窺探的視線。
安源將那些似乎有異樣的窗戶位置都記了下來,然後又看了一眼恢復漆黑的白教堂街四號。
那間公寓裏住的康恩探長,果然是玩家。
但他很快就會死了。
安源臉上露出一絲笑容。
如果黎漸川在這裏,一定會一眼認出來,他就是禮服店的那名裁縫學徒。
陰冷的風吹進脖頸,安源壓低了帽檐,打算離開濃霧瀰漫的街角,繞個遠路,回到自己的家中。
他一轉身,就看到了那道嬌小詭異的身影。
安源的笑容一僵。
不管看多少次,這個小女孩可怕的模樣還是令人有些驚悚。
安源悄悄呼出口氣,慢慢走到小女孩面前,露出溫和親近的笑容:“哥哥知道露茜很喜歡這件生日禮物,但是已經很晚了,露茜該回家了,不然媽媽會擔心。”
“媽媽一擔心,就會扎露茜的眼睛喲……”
安源笑着說。
聽到最後一句話,小女孩露茜的身體彷彿不受控制一樣,僵硬地轉過去,一步一步向著白教堂街的那棟宅院走過去。
但她垂在背後的腦袋卻露出一對陰森的眼珠,仍在死死盯着安源。
安源並不在意。
他在第一晚就掌握了這個怨靈的弱點。所以在他發現那塊禮服店老闆收藏的,黑色的蕾絲布塊時,他就知道,他的機會來了。
他把那塊布塊縫進了黑色公主裙里,用一件生日禮物交換到怨靈的一個願望——他讓怨靈殺掉康恩探長。
康恩在他那裏量過尺寸,但卻並沒有付錢做禮服。
安源用類似的話試探過來店裏的所有住址在白教堂街的客人,他們有的人否認,有的人嘲笑他,只有康恩,沒有質疑他的話。那一刻,他確定康恩是玩家。
親手去殺人無疑是最蠢的行為。
看康恩的舉止行動,身手一定不錯,打鬥起來太麻煩。而且遊戲裏很少有人蠢到親自動手,那會暴露自己的身份。
借刀殺人,是魔盒玩家的基本操作。
雖然今晚的發展與想像的不符——怨靈小女孩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沒有直接殺掉康恩——但結果還算得上差強人意,她留下了那塊蕾絲布。他催眠過禮服店的老闆,知道這塊蕾絲布在誰手上,誰就會吸引到開膛手的追殺。
至於老闆為什麼沒有死,安源不知道,但他還有的是時間來了解。
親眼看着黎漸川被開膛手追殺逃跑,安源的心徹底放回了肚子裏。
康恩再厲害,也只是一個人類,而且他從康恩在禮服店的表現中判斷出,這是個新人。沒有任何改造能力的新人……
真是簡單的一滴血。
安源靦腆地微笑着,慢慢向前走。
在轉過街角時,他看到了一名穿着長裙,擁有一頭黯淡金髮的女人。
女人戴着復古的黑色紗帽,走出一家即將關門的紅酒店。
安源被女人獨特的氣質吸引,不由多看了兩眼。
女人似乎察覺到了他的注視,偏過頭,對他露出一個迷人的淺笑。
一根修長的手指將垂落的黑紗挑起來,露出一雙幽沉的桃花眼。
安源的眼神突然失去了焦距。
他像獃滯的木偶一樣走動了兩步,忽然瘋狂地沖向馬路中央。
一輛疾馳的馬車正好轉過拐角。
來不及停下。
大蓬的鮮血噴洒,馬車裏發出驚恐的尖叫,受驚的馬在車夫驚慌的聲音里嘶鳴。一些窗戶亮起來,人們發出驚呼。
街道對面,一道修長清瘦的背影慢慢沒入霧中。
在這一切發生的時候,沒有人注意到,一道瘦小的身影翻進了空無一人的白教堂街四號,在一陣搜索之後,偷走了那本黑皮書。
瘦小身影帶着書穿過白教堂街的暗巷,心跳得很快。
他總感覺有些東西潛伏在背後的陰影里,一直在追着他。直到看到街口那輛舊馬車時,他的心才稍稍放下來一點。
四下無人,他快速鑽進了馬車裏。
沉默魁梧的車夫甩動鞭子,馬車向前行駛。
車廂內亮着一根蠟燭。
瘦小身影看到了燭光里坐着的女人。
溫暖的橘黃在她漂亮的臉蛋上鍍了一層明媚的光,他看到她露出擔憂的神情:“洛克,你終於回來了。上帝知道我有多擔心你……你不應該這樣魯莽。”
蠟燭照亮瘦小身影的模樣,卻是那名戴眼鏡的書店老闆。
書店老闆洛克面對妻子的關心,得意一笑:“放心,安娜,康恩在被那個瘋孩子追着呢……”
他撫了撫黑皮書,笑意變得有些森冷,“要不是你的主意,讓我把這本書放到書架上,還釣不出這樣大的一條魚呢。最近白教堂街真的不太平靜,但沒有人能夠動搖哈里男爵的統治。”
“時間到了,我要把這本書獻給男爵……”
洛克的眼底閃過一絲痴迷與瘋狂。
旁邊的女人不動聲色地將洛克的神情變化收入眼底,心裏飛快地分析着真正的謎底和下一個動手的目標。
她用小銀勺挑了挑蠟燭的燭芯,朝馬車外看了眼,溫柔的聲音彷彿帶着迷惑人心的力量:“哈里男爵一定會喜歡你的禮物的,洛克。但我認為,這本書還有其它的作用,我們應該用它試探出更多想為傑克翻案的人,這會是你送給哈里男爵的第二份禮物……”
她娓娓說著。
這就是她撒下的網。
在今天白教堂街四號的事發生前,她也並不確定康恩究竟是不是玩家。但除了這種撒網之外,她還有其他手段。這種撒網的收穫令她驚喜,可她不滿足於只釣一條魚。而且今晚她的行動還沒有結束。
她就住在那座荒宅的隔壁。
第一晚,她就看到了那個小裁縫。
所以,她還可以收割第二條生命。
真是一個令人愉悅的夜晚。
她看着這片陰鬱濃重的霧氣,都有了幾分欣賞的味道。
但她忽然感到一陣異樣。
距離她說完話已經有一小段時間了,按照前兩天洛克對她的殷勤,一定已經拍着胸脯答應了。但這次洛克沒有立刻回答。
馬車內陷入了一陣詭異的寂靜。
她意識到什麼,猛地回過頭——
一具男性的身體坐在她身旁。但這具身體已經不能稱之為身體了。
綠色的液體像是不斷蠕動的毒蟲一樣,從指尖瘋狂地噬咬着這具身體。血肉潰爛,森森白骨黏着肉沫,咔地一聲塌下來。
她臉色蒼白地看着面前的膿血和骷髏,喉頭滾動,卻沒有嘔吐出來。
她動作僵硬地扭頭。
黑皮書躺在血水邊緣。
它的封皮被掀開了,扉頁上多了兩行和那絲毒液一樣濃綠的字。
“晚上好,Cat小姐。
你不必為眼前的畫面驚慌,生命脆弱地沉淪,是難得的美景。它的毒素只會對第一個觸摸的人有效,但我希望,明天中午之前我們可以在白教堂街四號相見。
你的朋友,Ghost。”
白教堂街四號的公寓裏。
寧准把剛買的紅酒放到桌上,臉色慘白地爬上床,從黎漸川的枕頭邊摸出一張紙條。
上面用凌厲的筆鋒寫着一句話——
“那三家店,都沒有玩家。”
寧准看了那張紙條一會兒,彎了彎唇角,再次起身離開了公寓。
“GhostkilledAn。”
“Welebac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