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霧都開膛手 E6.
這家麵包店很不起眼。
它與許多其它小麵包店並沒有什麼不同。
擁擠,狹小。柔軟的麵包並着香腸擺放在櫥櫃裏,還有些看起來有幾分精緻的小甜點用玻璃罩子呵護着,散發著香甜的氣味。
黎漸川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觀察了一會兒,才走進這家店。
現在是工作時間,店裏只有兩個人在。
胖胖的女人正在選購麵包。
神色溫和的男老闆坐在櫃枱后看報紙,聽到開門的聲音抬起頭,露出一張斯文白皙的臉。雖然年紀看上去不小了,但從歐洲人的審美來看,這還是一張相當出色的臉。
“歡迎光臨,康恩探長。”
老闆有些驚訝,但還是笑着點了點頭。
看來康恩探長在白教堂街區是個挺有名的傢伙,很多人都認識他。利用這個身份,似乎不管去哪裏都說得通。
黎漸川在麵包店內轉了轉,沒有發現什麼異樣。
他挑了兩樣東西,來到櫃枱付賬。
在麵包店老闆給他用紙袋打包時,黎漸川一直沉默緊閉的嘴突然張開:“昨晚我殺了一個女人。”
麵包店老闆一愣。
黎漸川微微一笑:“這是一本書的名字,您看過嗎?”
麵包店老闆反應過來,勉強笑笑:“哦,不好意思,康恩探長,我很少看這類書籍,我喜歡讀報……”
黎漸川沒再說什麼,接過紙袋離開了麵包店。
用這樣兩句話來試探,是他在“只能說謊”這條法則下想出的最好的辦法。
接下來他按照順序去了禮服店。
禮服店比起麵包店就相當忙碌了,裁縫和侍應生們在領着不同的顧客量體裁衣,認真地傾聽他們的要求,行動間透露出良好的職業素養。
這家店位於嫉妒街七號,是白教堂最為繁華的地段,店裏來往的也多數都是上流社會人士。
黎漸川一進來就受到了歡迎。
他顯然是這裏的常客。
一名年輕的學徒熟稔地和他打招呼,臉上浮現出幾分靦腆羞慚之色:“對不起,康恩探長。我知道您很信任我,但時間還是太短了,您要的禮服我只完成了一半……”
“昨晚,嫉妒街有人被開膛手傑克殺掉了。”黎漸川突然說。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卻恰好能讓店裏的所有人聽見。
店內一靜。
許多客人和裁縫臉上都浮現出驚恐之色。
開膛手傑克自從出現以來,就以他殘忍的殺人手法,和來去無蹤的神秘,成為了白教堂街區的噩夢。所有人都對這個名字充滿恐懼。
“天吶!這不是真的!”
“傑克,又是傑克!上帝!”
“就沒有人能抓住這個該死的傢伙嗎!”
議論聲和低呼聲瞬間擠爆了禮服店。
黎漸川不動聲色地將各種消息收進耳朵里。
突然,一個不悅的聲音壓下了這些躁動:“康恩,你是來我的店裏搗亂的嗎?”
一個戴着高禮帽的胖子出現,“早飯的時候我遇到了報社的南希小姐,聽她描述了暴食街剛剛發現的屍體,是發生在暴食街的案件……康恩,我看你真是被傑克迷暈了腦袋!”
所有人都很相信報社的消息。
店內安靜下來。
顯然,哪怕案件發生在不遠處的暴食街,但只要不發生在嫉妒街,人們就不會太過驚慌。
胖子來到黎漸川身邊,邀請他出去喝一杯。
黎漸川拒絕了。
他通過胖子的舉止神態,確定他和康恩一定是熟人,甚至可以歸為朋友。他沒有康恩以前的記憶,和胖老闆待久了,可能會露餡。
但胖老闆卻好像有些焦慮,拉住他低聲說:“康恩,你一定要幫幫我!我和那個女人沒有任何關係了,那不是我的孩子!她是個妓.女,誰知道她有多少個男人……我可對她的那條賤命沒有半點興趣!”
黎漸川盯着胖老闆:“你殺了她。”
“哦,不!”
胖老闆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差點跳起來,他瞪大了眼睛,驚懼道:“我怎麼可能殺人!你知道的……你知道我的,康恩!別開玩笑了夥計……南希那個女人已經盯上我了,我可什麼都沒有做!”
“我和那個妓.女只是睡過幾次而已,你知道的,男人都是這樣……”
胖老闆掏出手絹來擦汗。
“你要幫幫我,康恩,你不是一直在秘密調查開膛手嗎?你知道的,那不是我,你要替我解釋……”
黎漸川又用謊言套了幾句,發現胖老闆沒有其它有用的信息了,就很快離開了嫉妒街。
他的時間有點緊。
沒空去餐廳,他把買來的三明治和火腿吃掉,湊合當了午飯,在下午趕到了貪婪街的書店。
書店很雜亂。
一串銅風鈴掛在門上,黎漸川一進門就觸動了它,叮叮噹噹的清越聲音響起,如一陣午後的秋風一般,涼爽怡人。
黎漸川從幾排書架間緩緩走過,視線從一排排英文書名上飛快掠過。看似走馬觀花,但卻有極強的閱讀速度支撐。
突然,他的目光一頓,停在了一本黑色封皮的書上。
第十三排,第七行,第二十一本。
他純粹是抱着瞎貓碰上死耗子這樣的想法,按照地址號碼數過去。但他意外地發現,這個位置上的書像是分錯了類別——一堆文學作品裏,夾雜了一本闡述宗教的書籍。
他取下這本書,剛一翻開,就看到了扉頁上猩紅的嬰兒手印。
嬰兒手印下方有一個花體簽名,和幾行排列奇怪的字母。
黎漸川不動聲色地將書放回去,又在書店轉了圈,才回身拿過這本書,並且又選了幾本類似的宗教書籍。
“您對這些也感興趣嗎?”
書店老闆接過錢,被眼鏡擋住的眼裏露出一絲狂熱。
“是的。”
黎漸川違心地說。
他撒起謊來很有天賦,完全面不改色心不跳。
收起找回的零錢時,黎漸川又重複了一遍在麵包店的話,書店老闆嚇得眼鏡差點掉下來:“哦,康恩探長,請別開這樣的玩笑!”
“這是本書名,您這裏有嗎?”黎漸川自然而然接上后一句。
書店老闆緩過來,搖頭:“古怪的名字……這種作品通常都很冷門,我建議您去一些舊書店問問。他們喜歡收藏稀奇古怪的書籍。”
黎漸川將書店老闆的反應收入眼底,沒再多留。
終於結束了對這三個地址的初步調查。
黎漸川算是得到了比較滿意的結果,他對一些事已經有了猜測。之後他回了一趟警局,偷偷翻看了下暴食街案子的資料,然後才不疾不徐地踏着落日餘暉,回到白教堂街的公寓。
寧准似乎剛睡醒。
那本書被擺在床上。
他靠着枕頭懶懶地翻了一遍,又把書停到扉頁。
他思考了一會兒,開口說:“這本書講的是一個邪惡的宗教儀式。是一些貴族之間流通的,向邪神獻祭的手段。這個儀式需要一個懷孕七個月的女人,和一根塗滿了蝙蝠血的木樁……場景,大概就和我們昨晚見到的差不多。”
“但這個儀式並不會殺死孩子。”
寧準的聲音冷靜清晰,“女人被釘住后,不會立刻死亡,他們會用各種方法為她續命,一直到她肚子裏的孩子滿了十個月,被剖出來的那一刻。這樣儀式里出生的孩子,據說會得到邪神的祝福。”
“扉頁的簽名是漢尼。”
寧准解釋:“旁邊是埃特巴什碼,一種很簡單的密碼——最後一個字母代表第一個字母,倒數第二個字母代表第二個字母。這句話的意思是,‘儀式失敗了,他的父親會喜歡他’。”
這句話充滿一種怪異的邏輯感。
“他”是誰?
開膛手傑克嗎?那他的父親又是誰,為什麼儀式失敗了,會喜歡他?這本書……又為什麼會出現在那家書店?
黎漸川心裏猜測着,就看見寧准伸了個懶腰,一雙幽幽沉沉的眼睛看向他,帶着點尖銳的冷和戲謔:“你隱瞞了一些東西,但我可以猜出來一點。”
寧准往他身邊靠了靠,抓過黎漸川的手看了眼:“你的指甲縫裏有些麵包屑,你上午去了麵包店,它很有可能是你第一個去的。那家店沒什麼人。你的法則不是‘不能說話’,所以你和老闆聊了兩句。”
“讓我猜猜你最可能說的話……”
寧准擺弄着他的手指。
黎漸川沒有收回手,他偏頭注視着寧準的側臉。
天已經黑了。
房間內燈光昏暗,為那半邊精緻的面容勾出溫暖的細線。那片纖長的眼睫微垂着,遮住他眼中的洞察與莫測,讓寧准看起來有些無害。
“你可能會說‘嫉妒街發生了命案’或者‘死的人來過你這家店’之類的,具有很大誤導性、引導性的話。你會觀察聽到這句話的人的反應,來確定他對暴食街的事知不知情。”
“然後你去了禮服店。”
“你應該是那裏的熟客,說不定和老闆認識。你可能在那裏套了些話,很關鍵,耽誤的時間比較久,消耗了你上午的時間。所以下午的時候你才去了書店,然後又回了趟警局——這個路程不近,按照你的速度也有點趕,所以你今天比平時回來得晚。”
寧准敲了下床頭柜上的時間表:“不用好奇我怎麼知道康恩的時間安排,他可是個很自律的傢伙。”
他仰起臉,桃花眼微眯:“我猜對了多少?”
那雙眼睛溢着溫暖的燈光,卻好像真的能看透一切一樣,隱藏着鋒利冷靜的刀。
這把刀令黎漸川的心發出興奮的戰慄。
他沒有說話。
寧准好像也只是想隨便秀一把,見黎漸川不回答,也沒有追問,只是又把腳塞到了黎漸川懷裏,靠着繼續翻書,像一隻嬌貴又慵懶的貓咪。
八點,晚餐開始。
黎漸川眼前一花,立刻就出現在了那張長桌邊。
經過了一天一夜,這次所有人的反應都不再生疏。大家陸續坐下,黎漸川掃了一眼,發現自己的座次沒有改變,還是第十一張椅子。
之前那個新人的椅子已經空了,她確實死了。
令黎漸川有些驚訝的是,第七張椅子也空了。昨晚沒有通告,那這名玩家應該是被遊戲殺死的。
“昨晚傑克出現在了暴食街,殺了一名妓.女。”
哈里男爵面帶憂慮:“這是他殺死的第四個人了,我們要阻止他,不然會有非常可怕的事情發生!”
“另外,還要提醒大家,不要一晚巡視兩條街,或者幾個晚上重複巡視一條街。這會讓街道里的東西不滿的。”
這句警告似乎在說明另一名玩家死去的原因。
男爵說完,似乎沒有胃口,敷衍地吃了兩口牛排,就離開了餐桌。
剩餘十一名玩家沉默地用餐。
突然,黎漸川左手邊的玩家沙啞地笑了聲:“沒有人想和我交換情報嗎?”
他的話讓在座的人動作一頓。
“都是老玩家,就不要裝模作樣了。”
這名玩家冷笑,笑聲中帶着一股囂張邪肆的味道,“每一場遊戲,玩家隨機到的身份都會與謎底有一定的關聯,按照你們的速度,應該都有線索了吧。拿着一些殘缺的線索碰運氣,還不如一起合作……”
他頓了頓,毫無顧忌道:“我的線索是教堂。”
餐桌上靜了幾秒。
第三張椅子上的玩家開口:“貴族。”
“裙子。”
“儀式。”
“德蘭鎮。”
……
陸續有幾個玩家開口,吐出簡單的詞語,沒有要多解釋的意思。
黎漸川默默將這些線索收攏到一起,並記住了說出“儀式”的斗篷人,是第九名玩家——知道這個情報的,很可能是寧准。
交換完不知真假的情報,晚餐就結束了,所有玩家被送回住處,準備一小時后的第二次巡街。
這次寧准選擇了書店所在的貪婪街。
不知道是不是黎漸川的錯覺,今晚的霧更濃了些,路過白教堂時,他甚至很難穿透霧氣看到教堂的頂端。
貪婪街店鋪很少,大多是公寓私宅。
這次巡街順利到黎漸川都有些疑惑,他們什麼都沒遇到,在街角買了果酒後,他們便走回白教堂街。
然而,就在快到公寓門口時,黎漸川卻忽然聽到一聲刺耳的孩子的尖叫。
“有人在看我!媽媽,有人在看我……!”
一個穿着黑色公主裙的小女孩從一棟宅子裏衝出來,懷裏抱着一隻被剝了皮的貓,瘋狂哭叫。
過分尖銳的叫聲響在空蕩冷寂的深夜街上,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剝皮貓的血甩在了她蒼□□致的小臉上,血水和淚水混在一起,襯得她的眼神有些陰冷。
很快一個僕人打扮的婦人跑出來,把小女孩抱了回去,尖冷的哭聲被關在門內。
回到公寓之後,黎漸川照舊燒水洗澡,寧准卻靠在窗檯邊突然說了句:“那是座荒宅,沒人住。”
黎漸川動作一頓,看了寧准一眼。
寧准彷彿什麼也沒說一樣,對着黎漸川笑笑。
兩人洗完澡,躺到床上。
黎漸川很快睡著了。
半睡半醒之中,黎漸川忽然感覺到——
有人在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