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謀殺 E2.

第203章 謀殺 E2.

新副本的第一頓晚餐,所有玩家都維持着最大的警戒心,沒什麼互動交流的意思。

一片詭異的寂靜中,置放在木桌上首空位的老式座鐘將指針緩緩轉到了晚上九點。

銅錘在玻璃格內晃動,響起一聲長過一聲的鐺鐺鐘鳴。

幾乎同時,強力的拉拽感襲來,黎漸川的視野猛地模糊倒卷,昏暗逼仄之感陡然褪去,只餘一片溫暖明亮的光線迅速包裹過來,伴隨着潮悶的暑熱和此起彼伏的蟬鳴,充斥四周。

四肢的感知恢復。

黎漸川微微眯眼,適應了下光線,旋即便發現自己正坐在一張書桌邊,躬身俯趴,側臉枕在一條手臂上,手臂腕子低垂,挽着一根剔透玉鐲,另一條手臂則半支着,抬起的兩指塗了鮮亮的丹蔻,正松垮垮捏着一根鋼筆,旁邊還有幾張白紙零散放置。

玉鐲,丹蔻。

神色凝固,黎漸川慢慢直起身,僵硬低頭,果然在自己身上看見了一件鋪滿繡球花暗紋的寶藍色綢緞旗袍,如意珍珠扣,右襟墜着一朵舒蜷的雲頭。

他第一天的鎮民軀殼,竟然是一名女子!

這可不是女裝大佬,或外表相似,黎漸川不需確認,就知道這具身體是完完全全的女性。

畢竟這是血字解說的軀殼輪換規則給出的身體,而不是以往進入遊戲后魔盒遊戲給予的正常身份,真要算起來,玩家在這裏真正的遊戲身份應該是血字口中的讀者和借住軀殼的遊魂,而不是鎮民。

所以遊魂的性別年紀特徵之類,與進入的軀殼完全不同,相差甚大,也很是正常。

性別轉換,這比起魔盒遊戲的危險和他以前那些相當艱苦的任務,完全不值一提。別說只是性別換了,哪怕是物種變了,該怎樣仍是要怎樣。與其一驚一乍懊惱,不如快速適應扮演。

黎漸川閉了閉眼,沉心靜氣,花費不到十秒的時間接受了自己要以另一個性別生活一天的事實。

神色恢復冷靜,他不再浪費時間,迅速抬頭,環視四周,打量自己身處的這間屋子。

屋子是非常明顯的民國風格,中西結合,同這個時代一般充滿了新舊碰撞的矛盾與特別,面積不大,目測七十平,分內外間。

外間是暗紫色絲絨的沙發椅和紅木茶几,還有一張臨窗的書桌與矮櫃。

書桌上堆滿了書籍與稿紙,深綠燈罩籠着的枱燈被擠去角落,連同矮柜上的擺件們也遭殃,被掃到一旁,原本的位置被一些大部頭的書與唱片搶佔。

桌邊還挨着一台嶄新的櫃式留聲機,洋氣鋥亮,有被經常使用的痕迹。

內間則是一張拔步床,並着衣櫃與梳妝枱等物。

衣櫃裏疊滿了女子衣物,大多是時興的各式旗袍洋裝,另有一些是白洋布的褂子與長褲。比起衣櫃,梳妝枱倒簡潔很多,除了雪花膏和兩盒蜜粉,就是幾根小號的唇膏,都整整齊齊地擺在銀鏡邊,列隊出陣似的。

黎漸川踩着黑色的高跟皮鞋在房內走着,一圈轉下來,強大的身體控制力讓他原本扭曲歪斜的走路姿勢很快就變得熟練起來。

雖說沒有半點曼妙多姿的模樣,但至少看着正常,並不突兀。

從對屋子的初步勘察得到的信息來看,這具身體的主人叫作王曼晴,二十五歲左右,是名民國女作家,屬鴛鴦蝴蝶派,常寫痴男怨女的苦情小說,發表在《禮拜六》《畫眉》上。

矮櫃裏最多的也就是這兩本刊物,裏面偶見王曼晴的名字,卻不算多,可見她的名氣是有些,但不大。

王曼晴原是居住在上海的,只因半月前收到了曾經的手帕交阮素心的信,得知她將要到朋來鎮久居養病,便來了此處。與阮素心的到來也就是一個前後腳。

書桌抽屜里的信件詳細說明了這一件事。

王曼晴這位手帕交阮素心,也不是別人,正是晚餐上黑皮筆記本給出的故事開端里的四姨太。阮素心是杭州阮家的大小姐,年方二十,曾去日本留過洋,后家道中落,於今年年初不甘不願地嫁給了一位團長的小舅子做姨太太,這小舅子也就是羅大的上司,縣城警察局的丁局長。

鎮子最北佔地廣闊的一片房屋就是丁家老宅,阮素心如今就住在那裏。

但王曼晴不喜歡那種只能從四面牆壁望見方方正正天空的老宅子,所以她選擇住在了鎮上唯一的一棟西式公寓裏,沒有陪阮素心留在丁家老宅。

黎漸川靠窗看了看,這棟公寓五層高,紅磚洋房,王曼晴的屋子在第三層臨街的最左邊。

窗外的街道相當開闊,能容三輛馬車并行,此時已沒有行人,只有附近幾家商鋪門前掛着的舊燈籠或新電燈亮着昏昏的光。

除了這些較為重要的信息,還有一些有關王曼晴的零零碎碎的線索,比如她喜好聽唱片,收藏頗多,也或多或少信點教,拔步床的枕邊放了十字架,另外,她似乎還和一位男詩人關係曖昧,雖無信件,但她的藏書里好幾本都是這位男詩人贈的,在扉頁題了纏綿悱惻的詩。

在檢查這些物品的過程中,黎漸川意識到了這局遊戲身份輪換帶來的一個相當關鍵的問題,那就是人為的信息扭曲、毀壞、誤導和可以提前有針對性地設置的陷阱。

也就是說,身份輪換的規則下,某個玩家完全可以燒掉自己軀殼的信息和線索,或製造虛假消息,來誤導下一個進入軀殼的玩家,也可以在晚餐前在自己的周圍佈置陷阱,等晚餐結束,下一個玩家到來,一擊斃命。

這些是完全有可能出現的。

所以他得在第一天裏盡量多地去調查朋來鎮的鎮民,獲得足夠的信息,以防被其他玩家來個狠的。

一邊琢磨着接下來的行動,黎漸川一邊在心裏根據各種信息完善着王曼晴這個鎮民角色,思考她大致的性格,習慣,和面對不同人、不同事情時可能出現的反應。

按桌上擺放的報紙的日期來看,今天是農曆七月十一,也是王曼晴來到朋來鎮的第二天。她的熟識大概只有阮素心,所以黎漸川的扮演難度不高,除非行為舉止差距過大,不然應當不會露餡。

這般想着,他的腳步停在了梳妝枱前,微微低頭,看向銀鏡。

銀鏡中的年輕女子相當漂亮。

烏黑的頭髮燙了時髦的大卷,攏在腦後,別一根珍珠簪,嫻雅貴氣,髮光可鑑。細疏的幾綹髮絲下,那張面孔卻雪白,襯得一雙黑葡萄似的杏眼愈發明亮靈動,只是眉極細極黑,尖刀子一般,加之兩片飽滿欲滴的紅唇嫵媚之餘,總略略下壓着,便顯出一副清冷高傲的模樣來。

身材偏瘦,高挑,藏在略寬大的平裁旗袍里,更是有種枝頭迎風的單薄與料峭。

黎漸川略一揚眉,鏡中人便也跟着眉梢挑起,尖刀出鞘,露出目下無塵的神情。

適應得應該還行。

黎漸川以抽離的旁觀者的視角評判着自己的扮演,順便看了眼柜上的座鐘。

晚九點半。

依照這個時代的作息,他該洗漱就寢了,不能正大光明出門去探聽搜集。

其他玩家除非身份允許,不然也應當和他差不多,只能偷偷出門,暗處潛行,無法明着行事。在這種小鎮子,來來回回就那麼些人,行事規律也都是大同小異,若真有誰大半夜不睡覺在路上亂走,那必定會引人注意。

黎漸川坐在梳妝枱前,衡量着夜半潛行的利弊,耳尖忽然一動,聽到外面走廊里傳來了一陣漸近的腳步聲。

腳步聲有些拖沓虛軟,朝着這間屋子的方向而來。

很快,房門震動,敲門聲傳來。

“咚、咚咚。”

一道略帶小心討好的男聲隔着門板響起:“曼晴小姐,還沒有睡吧?”

黎漸川努力進入角色,沒立刻開門,只清清淡淡地揚聲問道:“哪位?”

“是我,寧永壽。”

男聲道:“我從街上回來,瞧見這裏燈光亮着,便想着你許是沒有睡。我宅子裏有兩張朋友打上海帶來的唱片,是威爾第的歌劇,我是個銅臭里打滾兒的人,欣賞不出滋味,留着也只是蒙塵,就琢磨着不如送給曼晴小姐,也不算辜負。”

黎漸川想起書桌抽屜里那份公寓租賃合同,房東名字便是寧永壽。看樣子,這位房東很有可能是看上王曼晴這個房客了,特地來獻殷勤。

稍微理了理衣裳鬢髮,黎漸川利落地抽下鎖頭,推開了房門。

門外,昏暗的走廊亮着三兩盞壁燈,一名穿着紅紫色長袍馬褂的中年男子站在那兒,一手拎着一個包裝精緻的匣子,一手搖着把附庸風雅的扇子,正笑着看過來。

這就是寧永壽。

三十齣頭,瘦骨嶙峋,臉色發青,眼眶漆黑,明明是一副大煙鬼的模樣,卻還能給人油頭粉面之感。民國都已經到了二十二年,他卻好像是剛絞了辮子沒多久,腦袋瓢仍禿着一半。

一見房門打開,那雙細小的眼睛便立時放出明晃晃的垂涎來,毫不掩飾。

大概率不是玩家。

黎漸川不着痕迹地觀察着寧永壽,淡淡道:“原來是寧先生。”

“是,曼晴小姐,晚上好呀。”

寧永壽笑道。

“晚上好。”黎漸川道,“時間已經不早了,我就不請寧先生進門坐了。”

寧永壽道:“無妨無妨,是我唐突打擾了,曼晴小姐不見怪便好。”說著,他靠近兩步,又問,“這邊天氣和飲食都與上海不同,也比不得上海繁華富貴,曼晴小姐住了兩日可還習慣?”

“都好,勞您費心了。”

黎漸川隨口應着。

“要是有什麼不習慣的,一定要和我說。”寧永壽的眼珠子在黎漸川的小臂和雙手上盯了盯,“要我說呀,這世道你們女人家家的,就不該孤身一人四處亂跑,太危險。好好找個依靠,在家相夫教子,不去拋頭露面,規矩嬌養着,豈不是頂頂好的事?”

不管是以黎漸川估測的王曼晴的性子,還是黎漸川本人的性情,都是聽不得這種陳腐到根子裏的話的。

在反應上的差別大概就是一個動嘴,一個動手。

黎漸川下巴微抬,冷笑着睨了眼寧永壽:“寧先生這話說得不對,我不愛聽。眼下世道雖險,但仁人志士卻越來越多,總是要朝着更好的方向發展的,況且,大清已經亡了,現在是民國,提倡男女平等。”

寧永壽麵色一慌,趕忙道:“哎喲,你看我這嘴,最是沒個把門兒的,無心之言,無心之言,曼晴小姐切勿生氣呀。我也不是別的意思,只是曼晴小姐你一個人跑來這裏探望丁家老宅那位,身邊也沒個體己人照應着,確實是不安全。”

“朋來鎮你也知道,兇案是一樁接着一樁,險吶!”

聞言,黎漸川緩和了神色,低聲道:“我知道寧先生是好意,可那些男男女女的話最好還是不要再說了。”

“一定,一定。”寧永壽在臉上飛快地擠出一朵笑花來。

黎漸川也禮貌性地彎了彎唇角,瞧着寧永壽,順勢接上方才的話茬兒:“說起朋來鎮的兇案,寧先生可否為我詳細講講?道聽途說的,總沒有寧先生作為當地人講的可靠。”

能多和王曼晴聊一會兒,寧永壽自然是無比樂意。

“哈哈哈哈,樂意為曼晴小姐解惑。”

他笑了兩聲,微微正色道:“其實呀,依我看,鎮上的兇案只有一半是真正的兇案,另外一半只是有人閑得無聊,耍戲法愚弄那些‘黑皮’罷了。”

“戲法?”

黎漸川露出明顯的好奇不解之色。

“差不多,就是戲法。”寧永壽道,“若不是戲法,上個月月末,鎮子南頭兒的周家二老爺,眾目睽睽之下就被人砍了腦袋,警察又是來調查,又是來抓人的,鬧得凶極了,七天一過,周家把棺材都埋到小定山上去了,結果一轉眼,這周二跟沒事兒人似的,又出現在鎮上了。”

黎漸川一怔:“這是詐屍,還是死而復生?”

“哪呀。”

寧永壽搖頭:“都不是。去問周家人,都說本來就沒死,鬧著玩兒的。”

“不是眾目睽睽之下,許多人看見了嗎?有拿死人鬧著玩兒的?”黎漸川道。

寧永壽頓了頓,說:“也不是沒有,聽家裏下人說我也撞牆撞死過,只不過我自己沒什麼印象了。”

他也死過?

黎漸川蹙眉。

他看得出寧永壽的話里沒有虛言,心底不由微微發沉。

這個朋來鎮,還當真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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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人監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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