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子時驚蟄
酉時,日入,竹籠鎮。
余陽隱於山後,昭告天下一更的到來。恰逢學塾放學之際,孩童的嬉笑打鬧給天地增添些許生氣,三五成群嘻嘻哈哈的放飛箏,抓魚,亦或急急忙忙回家,盼着那鍋里的大白飯和絮絮叨叨的爹娘。
陳念用青棉布裹上課業與學具,四處張望,只剩自己還未離開了。孩童散去,不大不小的學塾恍然間顯得格外清凈。學塾先生站在門口,靜候陳念離開。
先生姓李名沐風,聽鄉里人說他祖上很早就來小鎮當先生,小鎮的人都格外敬重李沐風,畢竟能來這幾乎與世隔絕的小鎮教書的先生,只有李沐風一脈了。以前似乎還有個進士老爺也教過書,但是只教了寥寥幾年,便離開小鎮。大抵是嫌棄小鎮無法發揮自己的抱負吧。
李沐風頭佩玉簪,青白相間,一頭刻字“1”一頭刻“春”中間似乎還有兩字,但髮絲遮擋,細看仍是望不清。
李沐風溫和的看着最後一個孩子。陳念天賦不錯,尋常課業不過兩三次便能記住大半。而且小孩子溫和爾雅,尊師敬長,懷“玉”而不自嬌,幾乎每個小鎮的人都很待見這個孩子。
陳念收拾好東西,便起身和李沐風作揖道別。李沐風微笑點頭,摸了摸孩子的頭道:“最近小鎮來了外人,路上小心。”陳念點點頭,再次和先生告別離開。
玉竹巷路上,陳念不由得心生疑惑,聽老人家們的說法,小鎮近年一甲子幾乎沒有外人到來,除了那個進士老爺,還有個算命先生以外就再也沒有人來過。而且自己這幾天往來小鎮,似乎未曾見過什麼生面孔。
但陳念只是一想,並未做過多思考。
紛紛擾擾人間事,只消做好心中人。
而那句話後半句,陳念只當是先生的關懷。先生對每個人都是這樣,溫和爾雅,讓人如沐春風。陳念卻不知曉,至少在今天,那後半句話,先生只對他一個人說過。
“李姑姑好,王姨好,趙爺爺今天看起來精神倍棒啊。。。”陳念和老人家們相互問候,“這樣的小鎮多好,為啥要出去呢?”陳念不由得在心裏想到。
突然,一着白衣的青年,立於不遠處,大抵和自己一個年紀左右,舉止談吐皆顯示着他與小鎮人的不同。按同學們的話說,一看就是大富大貴之象。“這就是先生說的外鄉人吧!真好啊,一看就和普通人不一樣,天天都可以吃好吃的吧!”陳念小聲念叨着。那白衣青年卻也好似看了他一眼,便轉過頭去,望向學塾和小鎮其他地方。
旁邊另一個穿白衣的似乎和他在說些什麼,但陳念並不關心,畢竟與自己何干,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抓緊回家吃大白飯才是正事。
“師弟,那小孩身上戴的玉竹絕非等閑之物。”李前林說道,不時還望向陳念“在凡人身上都能有非凡道韻,此物還不時供主,那小孩便因此入了武道開山境。”
“沒看走眼?”趙博文質疑道。李前林搖了搖頭道:“怎麼可能,望氣一術乃我們這一道脈精通。”趙博文聞言不禁皺眉,“這真龍洞天當真是寶物遍地,隨便一個市井孩童便有如此機緣。”
要知武道一途,入門極難,尋常人皆認為武道一途比修道更好入門,實則完全相反。修道入門,只需腦子好。武道一途需先淬體至異於常人,還需武道上的先輩為其罡氣洗髓,這幾點,若無殷實家底,根本不可能入門武道開山境。而那種天生的體質,根本就是老天爺賞飯吃。只說天竹國一國境內,這種天才幾百年來都未曾出現過。
趙博文心想道,“我此行為真龍氣運而來,這龍倒是半天未曾見到。”不過轉念一想,要是這麼好找,就不叫機緣了,自己天生霉運,怎麼可能這麼容易遇見。
話雖如此,趙博文仍是向陳念走去。畢竟如此良玉,若是給自己朝上的人佩戴,豈不是憑空多出數個人修鍊武道一途。陳念見狀一驚,腳步越發急促。“千萬不要和我扯上關係啊。”陳念心想。但那白衣青年仍是步步緊逼,雙方越來越近。
八十步,六十步,四十步,三十步,二十步,十步之時陳念乾脆拔腿就跑,不知為何直覺告訴自己對方來者不善。
陳念不愧悄然入開山,儘管自己未曾知曉,但奔跑速度已是超乎常人。但縱然如此,陳念卻覺自己好使背負十幾斤重物,腳下如灌鉛一般,難以前行,縱然如此,他也未曾停步。而那白衣青年仍是緊追不捨,步履青雲,顯得悠閑自在。
雙方越發逼近。八步,五步,三步,白衣青年伸手拍向陳念,陳念轉過頭去,早已氣喘吁吁,不過幾百步,但卻好似行了幾里一般。
一旁趙博文亦是驚疑不定,自己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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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運轉縮地術法,還將他靈氣壓身,如此壓制,竟險些給這市井逃脫。那枚玉斷然道意斐然。
“小兄弟跑什麼?我只是問問而已。”趙博文按着陳念肩膀道。
陳念想掙脫而去,卻發現肩上似有一氣定住,直連大地。見逃脫不了,便只好認命。
趙博文見他認命,便緩緩道:“我姓趙名日天,小兄弟叫我趙哥即可。”陳念聞之,心想“我明明比你大啊,還有這一聽就是化名,當我三歲小孩呢。”但虎落平陽被犬欺,陳念也只好捏着鼻子道:“你好,趙哥。”
隨即趙博文指着陳念掛在胸前的玉竹道:“小兄弟,你這玉竹非同凡響啊。”
陳念一聽,心想“果然沒好事,還看上我傳家寶了。”但仍是面不改色的說道:“這是隨地撿的,趙哥若是想要,去北竹山撿便是,那裏到處都是。”
但趙博文並不信這套,若是隨地都有,那豈不是應該小鎮人人皆戴,為何只有你小子有?“小兄弟別開玩笑了,我知道此物於你而言非比尋常,不如開個價,多高我都買了。”趙博文仍是不死心道。
陳念怎麼可能賣出去,但嘴上卻說道:“要不趙哥開個價吧,我一介草民,不懂這些。”
趙博文聞之,心中大喜,難道自己的霉運也給這大道壓制而去了?旋即立刻把手伸向玉簪拿出一個紫金袋子。
陳念面不改色,等趙博文的手鬆開自己肩膀之時,轉身蓄力,拔腿就跑。力道之大,甚至踩碎了一塊青磚地板。只留下趙博文站在原地,拿着錢袋子,久久不能釋懷。
“這裏民風當真如此淳樸?”趙博文喃喃道。不一會侍從二人趕來,顯然不知道剛剛的一幕。
趙博文也從震驚之餘緩過神來,“也罷,現在他們二人還未破去大道壓制,先莫生事端。”旋即望向二人,問道:“還需多久才能破去大道壓制。”
“一個月左右。”那白衣道門金丹道。
“半個月足矣。”那青衣棉袍老人笑道,神情之中滿是傲氣。
“看來這壓制非凡,師兄也需一個月才可破去,陳伯武道一途修鍊暗勁,早半個月倒是名不虛傳。”趙博文心想。
又望去陳念離開的方向,“也罷,也罷,孤先放過你,一個月後,我們再來好好談談。”趙博文小聲呢喃道。
隨即望去北竹山,那個明面上的洞天最大機緣。他們此行而來目的之一便在於那座山上。為此,他們比其他人早到了一年,不過路上耽擱些許時日,只有十個月了。不過今日四下走走,似乎並沒有人捷足先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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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念回到家中,望着桌上的大白飯,不由得心中一暖,“還是家裏好。”陳念心想。隨即喊到:“爹,媽,我回來了!”
屋內走出一男一女,相貌平平,臉上掛着笑容。“念兒回來啦,快來吃飯,今天為什麼耽擱這麼久啊?”那名婦女說道。
“今天路上摔了一跤。”陳念答道,並未說出路上奇遇,想來是不想讓父母擔心。
“摔到哪了?我看看。”那男子說道,滿是焦急。“沒事,沒事,沒磕傷。”陳念安慰着兩人。兩人聞言才放下一口氣,繼續吃飯。
一更天,長夜將至。
吃過晚飯,陳念便喊道:“爹,娘,我去打水了!”那婦女急忙喊道:“路上小心點,要不讓你爹去!”但顯然,陳念並未留步,提着竹籃便出門了。自己長大了,這點小事不需要爹娘操心。陳念心想到。
打水一途算是不近,自己家在玉竹街末,要穿過玉堂街,再到金須巷頭才能去龍鬚河打水。當然,小鎮有一口井,只不過老一輩說哪裏水吃不得,這是祖祖輩輩留下來的規矩。
當然還有一條路可走,便是去土煤巷走一條小路,直通龍鬚河。但是好像整個小鎮都對那裏避而不談,也一直沒有人從那裏出來過。
二更天,亥時
陳念來到了龍鬚河,拿出竹籃舀了一籃子的水。
竹籃打水一籃滿。
但小鎮所有人皆用竹籃打水,彷彿天經地義一般。
若仔細看去,便會發現水中有一縷金氣,旋即被竹籃吸走,竹籃底部紫光微亮一瞬。夜幕沉沉,陳念並未察覺。
提起竹籃,走上回家路。
今夜漫長無比,光陰流水在今夜的流逝緩慢無比。
至玉堂街,有一家店鋪面前竟是那“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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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人”“趙日天”,陳念頭一轉,直呼晦氣,抓緊腳步,離開玉堂街。
陳念至街末端,拐入玉竹巷。趙博文此刻好似聞到些許動靜,抬頭望去。“倒是巧了,不過今夜熒惑星閃爍不定,必主重喪嗎。。。”趙博文喃喃自語“放你一馬。”旋即繼續看向店鋪。
陳念見那“老熟人”沒有過來“套近乎”,便放下心來。腳步也開始放慢,開始觀賞小鎮夜景。恍然,望向天空,“誒,那顆紅色的星辰今天挺亮嘿。”陳念道。
但話剛剛落地,天幕星辰皆隱去不見,天空之中雲潮湧動,遮天隱月。
平底一聲雷鳴,徹天地,通四方,只聞聲而不見其形。
雷鳴之後便是驟雨,急急天雨隨雷鳴,淋透方圓徹天地。雨未曾落地,轉然又逆行而上,直衝雲霄,玄奧無比。
雨與雷爭天下,雨化蕭劍逆天而行,雷化長槍降罰於世。道法爭鳴之間,天地撼動,浮世凡塵皆螻蟻。
這是陳念第一次看見傳說中的道法,靈氣流轉之間,赦令天地。一道道法術神通並起,餘波引起狂風大作,捲起少年的衣袖與心靈。
但兩人只打了一刻時,南竹山,北竹山,東竹山皆有一氣奪山而出。
北紫氣,晦澀玄奧,大道真理皆藏其中,東白虹,銳氣貫天,斬斷凡塵行路無敵,南玄黃,鑄煉世間,淬鍊萬物融盡天下。
“瘋子,這樣你我都拿不到道頂竹!”那天空中控雷之人怒吼道。
“呵呵,那又如何,你拿不到便是好事!”那天空中控雨之人嗤笑道。
見三氣卷靈而來,那控雷人知曉是此地真人動手了。雙手結印,拿出一張青色符篆,天上雷雲由紫化金。赫然是五雷正法。“既然這樣,你就去死吧。”那控雷人說到。
那控雨人見狀,立刻拿出一玉簫,朗朗蕭聲傳遍洞天,洞天之水皆起,除了那口井。她當然想捏碎玉簡離開,只是五雷正法鎖人魂魄,威力至剛至強,跑出去也難逃一死。“此地水運非凡,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這老頭也是瘋了,五雷正法籙何其珍貴!”那控雨女子道。
水雷相接之時,兩人同時捏碎玉簡而出。大道餘波憾徹天地。只見那五雷正法霸氣無匹,縱然水運通天,亦是穿透而出。只是那水法亦是不俗,層層剝離雷光,甚至將其削弱為幾道舉足輕重的普通雷光砸在地面上。有兩道砸在北竹山,一道砸於西邊草野,餘下的便只是弱雷。
但哪怕弱雷,於凡人而言,亦是天災。一道紫雷穿透玉竹巷末端,雷聲朗朗。
陳念見之,瞳孔一縮,那不正是家的方向!扔下竹籃,便是拔腿而去。
趙博文見那兩人離開洞天心中不由得鬆了一口氣,“這便是道法至極,倘若我有此力,何須借外物。”心下更是對那機緣越發堅定。
陳念一路飛奔,路上不斷摔倒,但顧不得頭破血流,立刻爬起。
一刻時,至家門外。
家非家,土歸土。
餘燼一片,煙土紛飛。
凡間於天道之下弱小無比,只消頃刻便可抹去。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往昔種種霎時間貫穿陳念腦海,爹娘的每一刻都再回蕩在陳念心頭,但最後皆歸位一幕,只定格在這一刻,一無所有,彷彿,從未有過。
陳念失聲,血淚奪眶而出,無力的捶打着青色石板,但只消數秒,眼前一黑便倒去,倒在餘燼之中。
二月二,亥時。
辰不哭泣,必主重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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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紛紛,欲斷魂。
李沐風打着白傘來到玉竹巷末,看着倒在餘燼的少年,內心只掀起微波。
他活了那麼久,像這種事,隨便一洲境內便是成白上千。
凡人不過不至百年,修道幾百千年,乃至永恆,亦有可能。
“修道之前,先得做人。‘仙人’,人為先再修道,再做人。”李沐風喃喃自語。
旋即彎下腰,扶起陳念。
腰間白鞘墨劍振動,一聲龍鳴,威震八方,二聲鳳鳴,不死不滅,三聲劍鳴,透徹九霄。
“緣分還是作得數,這因果,我接下了。”李沐風望着劍與少年道。
繼而向學塾走去。
二月三,子時。
驚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