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四

從何娭毑家出來，劉鋒才想起還要回家割豬草。太陽已躲到了西邊的山背後了，劉鋒背着書包也沒顧上和蘇紅打聲招呼，焦急的跑着往回趕，他一邊跑，腦子裏不停的想起哥哥惡凶凶的模樣。

哥哥前年和嫂嫂結婚後，對自己的態度與以前大不相同了，常常有事沒事在自己面前指手劃腳，吩咐自己做這做那，有一點不如他的意，他開口便是那句話；“不要讀書了，家裏窮，供養不起你這讀書人。”

劉鋒實在是太想讀書了，母親能力小，雖然心裏想讓自己多讀一些書，但也是無能為力。父親去逝后，哥哥就成了一家之主，以前哥哥待自己和母親還算可以，就是娶了嫂嫂后，嫂嫂常和哥哥吵架，罵家裏窮，罵哥哥沒出息，哥哥在嫂嫂面前連粗氣都不敢出一口，可是對自己卻越來越凶，好像這個家是自己讀書讀窮的一樣。對於哥哥這一態度，劉鋒也很不服氣，有幾次跟哥哥吵了起來。可母親夾在中間為難啊，哥哥一點道理都不講，嫂嫂也幫着罵。母親為人老實，說不出話來，夾在中間只有默默流淚的份。為了讓家庭和睦，讓母親不為難，讓自己還能繼續讀書，劉鋒不但要多幹家務活，還要忍氣吞聲。

到家時，天邊只剩下一點朦朦光了，稍遠一點的地方都無法看清，母親站在坪里生氣又焦急的問道：“怎麼現在才回來。”

“學校要進行一次數學競賽，老師給我們幾個參賽的同學補課。”劉鋒在路上就想好了這套有說服力的說辭，母親沒再說什麼，嘆了口氣，朝屋裏望了望。哥哥站在門口朝劉鋒大罵：“什麼競賽不競賽，有什麼了不起的，讀書難道就不要做事，就不要吃飯，你別以為成績好就了不起，反正讀完初中你就別指望讀高中了，這麼晚才回家，明天豬吃什麼東西。”

傷心的淚水從劉鋒的眼中流出來，想着嫂嫂一天到晚不幹一點活，自己放學回家還要割豬草，回來晚一點就要受氣，劉鋒實在是想不通。“沒有我豬怕就得餓死不成。”

“你還犟嘴，每天供你讀書干一點這樣的事還犟嘴。”

哥哥說著就要過來打劉鋒，劉鋒忍無可忍，眼疾手快，順手拿着門邊的一根扁擔就朝哥哥打去，哥哥的肩膀被劉鋒狠狠打了一扁擔，兩兄弟打成一團，劉鋒的頭部也被哥哥用磚頭砸出了血，母親大聲哭喊着，在左右鄰居的幫助下，才把兄弟倆拉開。這次打架哥哥也沒佔到便宜，被左右鄰居拉開后，甩下重重一句話：“不管怎樣都要分家。”

“分就分，沒有你，我和媽也不會餓死。”母親說不出話來，只是不停的哭。

當天晚上，劉鋒的母親為了兄弟分家的事請來了村書記張有谷，本組組長田濤，劉鋒的叔叔劉正國，在本組說話有份量的劉日華，萬事通也被請來了。

大家剛開始都是盡量做思想工作，勸劉得雨不要分家，劉鋒還小，還在讀書，哥哥有責任供弟弟讀書，劉得雨瞪着眼睛，好象受了天大的委曲，指着劉鋒大罵：“本來我也不想分這家的，這傢伙太不曉得好歹了，我掙錢供他讀書，他卻用扁擔打我，沒商量餘地了，這家是非分不可，我可不願供養這不知好歹的東西，養狗還知道搖尾巴呢。”

“你不要這樣出口罵人，我讀書憑什麼說是你供養的，這兩年，放寒假我去收廢品，放暑假我賣冰棒，除了掙到學費錢外還交了錢給家裏，放學回家和星期天，我從沒閑過，插田打禾，我哪次沒幹，憑什麼說是你供我讀書，分就分，沒有你我照樣過日子，還省得受你的氣。”

“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傢伙，還說我沒供你。”

劉得雨說著又站起來要打劉鋒，被大家一把攔住了，大家見勸和不成，也就只能隨他兄弟倆分家了。

雖說家貧如洗，但真正分起家來，家裏也能數出不少的東西，鍋盤碗筷、鋤頭扁擔、雞鴨狗豬、桌椅床櫃、籮筐簸箕。是雙件的還好分，兄弟倆一人一件，是單件的就難分了，嫂嫂賀群英一點都不講道理，只是吵着強要，劉鋒對於分這些破破爛爛的東西一點都不感興趣，也不與哥嫂去爭，任哥嫂怎麼個分，母親怕劉鋒吃虧，與嫂嫂爭論、評理，請來的幾個人也幫着劉鋒說賀群英的不是，原本簡陋的一個家在四五個小時的爭吵之後，就這樣分成了兩個家。

五

第二天，劉鋒來到學校時，早讀課都已上完了，他本是不打算再來讀書的，母親在家勸了他很久，他才含着淚背着書包來到了學校，他頭上被哥哥砸的傷也不算很重，鄰居翠嬸嬸拿來萬花油擦了一下，也沒上藥包紮，傷口處已結了疤，只是還顯得很腫。劉鋒走進教室，同學們都用異樣的目光望着他，劉鋒不敢望同學，低着頭，走到自己的座位，放下書包還沒來得及取出書，就被班主任老師叫到了辦公室。

班主任嚴肅的把劉鋒叫到辦公室，問劉鋒遲到的原因，劉鋒也沒隱瞞老師，把家裏的事全說了出來，班主任聽着眼睛發熱，很親切地說：“不要灰心，自古寒門出貴子，好好念書，不要有什麼思想顧慮，你去吧。”劉鋒點了點頭，懷着無限感激的心情，走出了辦公室。

六

劉鋒在學校顯得越來越孤僻，每天放學，他都是跑着回家，有好多次蘇紅放學到何娭毑家時，劉鋒已為何娭毑挑了滿滿一缸水，正急着又往回趕，出於對同學的關心，蘇紅開始注意起劉鋒，她很想和劉鋒談一談，想知道劉鋒最近是不是家裏發生了什麼事，可蘇紅卻找不到和劉鋒單獨談話的機會。

蘇紅是星期天去同學田麗家無意才聽到田麗母親講起劉鋒家裏的一些事的，蘇紅以前只知道劉鋒父親過逝了，家境不怎麼好，沒想到劉鋒還有一個不通情理的哥嫂。不同的家庭對人的影響是很重要的，蘇紅開始為劉鋒擔憂起來，同時她從內心也開始佩服起劉鋒，本來自己就是個無辜、百忙之中的人，卻在百忙之中還盡量擠出一點點時間去默默幫助別人，這種精神實在是難能可貴。蘇紅覺得她一定要找劉鋒談一次話，作為一個同學，她想幫助劉鋒從陰影中走出來，她相信劉鋒的內心原本不是這樣孤僻、憂愁的，應該充滿着朝氣，充滿着活力。

七

劉鋒每次都是同以往一樣，放學后匆匆跑到何娭毑家，挑完水又匆匆往回趕，蘇紅來到何娭毑家，一般都只能看到劉鋒匆匆離去的背影，很難與劉鋒說上一句話。今天蘇紅在回家的路上也特意避開了同學，加快了腳步，劉鋒挑着水看到蘇紅站在何娭毑的門口，臉一下子刷得通紅，但他又沒任何辦法再避開蘇紅，蘇紅的臉也紅了，她朝劉鋒笑了笑，劉鋒也只好紅着臉點頭笑了笑，然後低着頭，再也不敢抬起頭來看蘇紅一眼，劉鋒把水倒到缸里，背着書包正要走出何娭毑家門時，被蘇紅喊住了。

“劉鋒你等等，我有話要和你講。”蘇紅鼓足勇氣朝劉鋒喊道。她說完這句話時，感覺自己的臉在發燙，劉鋒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他還是站住了，心卻撲通撲通跳了起來。

“有什麼事嗎？”蘇紅是班長，劉鋒以為班上有什麼事要安排。

蘇紅盡量讓自己平靜，笑着搖了搖頭。

“其實也沒什麼，只是想找你聊聊。”劉鋒點了點頭。

“劉鋒，你家的情況，同學們和老師都有所了解，大家都很關心你，近來你變得越來越沉默寡言，讓大家很是擔心，我們同在一個班讀書，同學之間是平等的，沒有貧富之分的，真的，所有同學和老師並沒有因為你家條件差而另眼看過你，同學們都還很羨慕你，羨慕你的學習成績好，同學們都想和你在一起開心的玩，你應該走出陰影，重新回到天真、活潑自信中去，希望你不要因為家庭條件而與大家產生距離，過幾天就放暑假了，我希望下學期你能懷着愉快的心情回到學校，千萬不要放棄讀書，有什麼困難可以和同學老師說，大家會想辦法幫助你的。”

蘇紅背着書包，兩手斜插在口袋裏，凝望着遠方，一邊說，一邊踱着輕盈的步履，劉鋒一言不語的跟在她的後面，此時他的心就象大海洶湧的波濤一樣，他站住腳，望着蘇紅的背影，這是他平生第一次聽到的最讓他感動的言語，以前除了母親外，誰又體會過他的心情，關心安慰過他呢。這哪是一個十五歲同班同學所講出來的話，這分明是他至親的長輩良師對他的撫慰。

蘇紅轉過身，對着木偶般的劉鋒笑了笑：

“劉鋒，笑一笑吧！讓我們的生活永遠充滿着陽光。”

望着蘇紅燦爛的笑容，劉鋒也露出了坦然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