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福氣
姑侄倆穿過月亮門來到後院。這裏是一家子起居的地方,正房是主人所有,西廂歸丁芳和海棠,東廂是少爺的天地。
推開東廂房門,並無久不住人的霉味,顯然經常通風打掃。
丁芳手腳麻利,拿雞毛撣子四處撣,把床上的被子展開鋪好,把要換的衣裳放在床邊、鞋子放在地上,最後把澡桶從牆角轉到中間。收拾完,端來麻葉和蘋果擱在窗前桌上。
“朝宗,午飯沒吃吧?來,先墊墊肚子!”
民以食為天,有宋以來,隨着生產力的提高和農產品的豐富,“天”變了,由一日兩餐變成一日三餐,在早飯和晚飯之間有了午飯,並就此延續下去。
麻葉炸得金黃酥脆,嚼起來嘎嘣響。丁朝宗吃着美味的點心,透過窗子向院裏張望。
窗格上裝有小塊玻璃,顏色泛青,看景物有些變形,顯然純度不太高,平整度也不夠。但已經很難得了。玻璃的普遍使用是在明中期以後,這時還屬於稀罕物件;玻璃鏡則出現得更晚,要到清中期了。
年輕人拿起桌上的銅鏡照了照,發現清晰度挺高,沒有想得那麼不堪,不禁專業病發作,慨嘆起古代的金屬研磨工藝來,以至於姑姑叫他都沒聽見。
丁芳走到侄子跟前,叮囑道:“朝宗,你先洗澡,洗完澡休息一會,然後吃晚飯,吃罷晚飯去和鄒家大小姐見個面。”最後一句是重點,也是她來後院的目的。
“嗯,知道了。”年輕人內心有點小激動,太好了,今天就可以和鄒家大小姐見面了,是個怎樣的姑娘呢?
“今天是年前最後的機會,明天三十,各家都忙,想出門就沒那麼方便了。你一走半年沒個音信,也不知道人家姑娘怎麼想、父母怎麼想!”
按風俗,大年初二,也就是大後天,是去女方家拜年的日子,如果對方在親事上態度有變而這邊又不知道,到時上門就尷尬了。
“男子漢頂天立地,大丈夫何患無妻!”丁朝宗慷慨激昂,故作洒脫,“別說他們家變卦,我還想換一個呢。”
“這孩子!”丁芳笑道,“人家變沒變卦還不知道。好了,你慢慢收拾,我去廚房幫忙了。”
丁朝宗來到院裏。
單門獨戶,前後兩進,放到現代的北上廣深,妥妥的八位數往上;就算在三線城市商丘,也要中個彩票一等獎才行;宋代雖然不興炒房,這樣的宅第也絕不便宜。
能在丁家落腳真是福氣。年輕人很知足。
換一戶人家,遇上杜甫《茅屋為秋風所破歌》裏描繪的那樣,“床頭屋漏無干處,雨腳如麻未斷絕”,怎麼待?
後院有兩棵臘梅,花開正盛,暗香浮動;兩樹中間有口缸,和前院那口一樣大,不同的是裏面養了魚;一隻狸花貓趴在缸沿上,一動不動盯着水裏。
海棠和發哥默立一旁,等着看捉魚大戲。
“丁小花,花姐!”小姑娘看丁朝宗過來,朝貓咪大叫,“快看誰來了!”
貓咪傲慢得很,眼珠子轉都不轉。
發哥不高興了,上前吼:“嗷,嗷嗷!”翻譯過來應該是,“你什麼態度,幹嘛不理人?”
花姐一巴掌扇發哥腦袋上,“喵喵”幾聲,似乎在罵,“滾開,你個龜孫,有多遠滾多遠!”
狗子被貓咪欺負慣了,也不生氣,伸起前爪搭在缸沿上,探頭探腦向缸里看。
魚群游得更歡了。
花姐突然伸爪一撈,旁觀者連過程都沒看清楚,魚已經叼在嘴裏了,然後縱身一跳,叼着魚跑了。
“哥哥,你看花姐厲害不?”海棠仰臉看着朝宗,慨嘆,“夏天它還怕人,現在都會抓魚了,以後還要生小貓咪呢。”
“半年時間對於一隻貓不算短了,相當於我們人類的三年。”丁朝宗笑道,“想想三年以後的你吧,肯定比現在長進很多吧。”
“對於狗呢?”
“也相當於三年。”
“怪不得發哥不認識你、花姐也不願理你,都離開三年了。”
其實對狗子來講,別說半年,就是離開五年八年也不會不認識;至於貓咪,外表高冷,心裏也是有數的。還是人好糊弄些。
“海棠,咱們做個遊戲好不好?”丁朝宗笑眯眯提議。
“好呀,好呀!”小姑娘拍手稱快。
“你閉上眼睛,從一數到十,再從十數到一,要慢慢數,不能數錯,然後睜開眼睛就會發現有驚喜。”
小姑娘乖乖閉眼數數。趁這工夫,丁朝宗去房間取一顆巧克力握在手上。海棠數完睜眼,見一顆花花綠綠的圓球赫然出現在眼前,忙問:“哥哥,這是什麼?”
“你聞聞就知道了!”丁朝宗把巧克力湊到她鼻子底下。
“不是沒帶好吃的嗎?”海棠聞了又聞,陶醉不已。
“沒給大人帶,但是給你帶了。”
海棠伸手去拿,丁朝宗把手背到身後:“我得考考你,答對了這東西獎給你,答錯了可就沒有了。”
“考吧!”小姑娘信心滿滿。
丁朝宗尋思,古人講究些的不但有名,還有字,名是給父母長輩叫的,字是給朋友同輩叫的。所以問題還得從自己開始。
“哥哥叫什麼,字什麼,今年多大?”
“哥哥叫朝宗,字光誠,今年十九歲。”
“好,非常好!娘,舅娘,還有杜伯,叫什麼?”
海棠朝前院瞥過去,小聲道:“娘叫丁芳,舅娘姓余,叫丁余氏,杜伯叫杜山。”
“舅舅和爹爹叫什麼名字,他們在哪裏?”
“舅舅叫,我想想,叫丁伯鈞,出門做生意去了;爹爹叫成禧,在邊關駐守。”題目儘是家長里短,小姑娘答完意猶未盡,“哥哥,這些太簡單了,你考我《三字經》吧,算術也行!”
“下回吧,下回再考。”丁朝宗亮出巧克力,“歸你了!”
小姑娘剝開包裝紙,小心翼翼咬了一口,一股特殊的香甜味道直衝腦門,她甜蜜地嘆了口氣:“哥哥,我也問你一個問題,這東西叫什麼?”
“巧克力。”
“好奇怪的名字,不過我喜歡!”
望着心滿意足的海棠,丁朝宗臉上浮出笑容:多治癒的孩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