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夢魘
睡夢中,腦海里浮現出一張林南楓的臉。白皙,純凈,漂亮,稚氣未脫。
他就站在那裏沖自己淺笑盈盈的。雨露般的眼睛晶亮晶亮的,像是把悲哀鎖在裏邊,只露出外面的快樂堅強來。
看到林南楓這張令人心安的臉,沈熙洲漸漸從一片深陷的流沙中爬出來。
在一片痛苦的污泥黑暗中,她突然生出一種想法:他在哪裏,光就在哪裏。
身處黑暗的人也渴望光明。她的腿不知怎的動彈不得,只能一點一點趴在地上挪動着身子,朝林南楓身後那出燦爛光明靠近。
可是往前走一步,林南楓的景象就模糊一分。沈熙洲大聲喊着:“留下來!別走!”可一張口,流沙淌進嘴裏,她又被嗆得說不出話來。
後來,他消失了。
你看,最後,一切還是要回歸沉寂黑暗的呀……
沒有了光,沈熙洲停下了掙扎,任由黑暗物質把自己淹沒。她不禁自嘲起來:她的世界本就是沒有太陽的,現在卻想找到光明。
沙子淹過了自己的耳朵,可她還是能聽到清晰如畫的叫喊聲:
“哎呀你快過來,不是教過你了嘛,幹嘛跟殺人犯的女兒靠得那麼近!”
“就是你!喂!你個有爹生沒爹養的東西!”
“你離我遠點!誰知道你骨子裏有沒有帶着犯罪的基因!”
……
這些她都可以置之不理。
最後,她聽見媽媽一個人的抽噎聲,說對不起自己,說後悔嫁給了爸爸。
她從黑暗中睜開眼睛。沒有心悸,沒有流淚,她就這麼醒了過來。
……
教室里,沈熙洲在草稿紙上“沙沙”地寫着東西,走在後邊的林南楓拍拍她的肩膀,“你能把英語筆記借給我抄嗎?”
因為早上要安頓好奶奶才能來學校,林南楓早晨第一節基本都缺課。
沈熙洲在包里找了一會兒,掏出一個帶花紋的筆記本遞給林南楓,低下頭繼續打草稿。聽見林南楓在身後爽朗地說了聲“謝謝!明天還你。”
沈熙洲紙上遊離的筆停了下來,卻不敢回頭望他一眼。她很納悶:難道快樂的情緒真的能感染人嗎?才開學幾天呢,這個有點靦腆的男孩子就幾乎和班裏所以的學生混熟了。這個男生究竟有什麼魔力,居然讓除了姜晴那幾個人,所有的學生都喜歡他。
她想不明白,就放棄了。糾結一件得不到答案的事情沒有意義。
她下意識地回頭望姜晴她們的位置望了一眼。自從上次食堂的事之後,她就發誓要離她們仨遠遠的。眼下瞅見一個人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一個人翹着二郎腿聽手機,最後一個則對着鏡子,小心翼翼地塗抹不小心擦去的口紅。
數學老師似乎同時注意到了這一幕,放下手中的三角板,將粉筆“嗖”得一扔,正好掉在蔣雯的頭上。
“哎呀這是幹什麼呀!”蔣雯大叫一聲,一點也不忌諱老師聽見。從睡夢裏一抬頭,又是一張濃妝艷抹的臉。
台上的老師手往講桌上一拍,震得一截粉筆從桌沿滾下來。
“你們三個怎麼回事?是什麼態度?都說了多少回了,啊?”數學老師因為生氣,面頰微微紅潤,“不聽課就給我站到教室外邊去!還治不了你了!”
姜晴三個人慢吞吞地站起來,故意把凳子在地板上刮擦得特別厲害。她們大搖大擺地走到沈熙洲身邊,看見沈熙洲盯着她們,眼裏又露出輕蔑和不屑。姜晴用力踢了一下沈熙洲的桌子,桌面上的圓珠筆滾下來。沈熙洲彎腰撿起筆,沒說話。
她們三個人就這麼有說有笑地出了教室。數學老師望着她們三個人擺了擺頭。
沈熙洲的同桌金小蕎看着她們三個人,模仿她們說話的神態擠眉弄眼地小聲嘟囔:“切~關係戶嘛,窮嘚瑟!”
林南楓聽見這句話,笑了一聲,又拍拍沈熙洲的肩膀:“嗨,沒事吧?”
沈熙洲搖搖頭。
“下次她們再瞪你,就當她們是三隻賊眉鼠眼的凶老鼠。”林南楓看着沈熙洲,希望她能說說話,但她只是微微聳了聳肩膀。
沈熙洲想:為什麼他能把每件事想得都那麼雲淡風輕呢?
那天傍晚,放學的時候,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天空又隨即變得灰濛濛的。
林南楓騎着自行車到校門口,遇上一個人愣愣地杵在那兒的沈熙洲,說:“沒帶傘嗎?我送你回去吧。”
沈熙洲看着他一如既往的白襯衫說:“不是,帶了的。”沈熙洲只是依稀記得十二年前爸爸入獄關押的時候,好像也是同樣的天氣。
“你……”
“怎麼了?”沈熙洲問。說話說一半可不像林南楓的風格。
沈熙洲不知道為什麼,林南楓望向自己的眼神莫名的充滿了關切,一不小心,雨露般的眼睛裏流露出一點點深鎖心底的淡淡哀傷。
……
沈熙洲看着林南楓的白色襯衫,茶色短褲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才慢慢撐起傘,走上了回家的路。
她聽着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雨傘上,慢慢品味林南楓臨走前對自己說的一句話。
“一切都沒關係的哦!因為青澀的時光里,總有一兩件我們耿耿於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