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社交能手

名叫休夜的劍客在西北一帶逐漸揚名，逢惡人便殺。

白髮如雪，容顏年輕，神情陰鬱，彷彿永遠沒有睡夠，笑起來時總讓人背後發涼。

曾有人親眼見到他殺了人之後露出輕笑，似無邊長夜般寂寥，陰影之下，潛藏着的是看不見的瘋狂。

「他就是個瘋子！」

某個被休夜不經意間救了一命的人，藏在沙丘后目睹他殺人的過程，被那幅場景震撼到，滔天畏懼壓倒謝意，他說出這樣的評價。

其餘見過他的人，不管對休夜是否抱有謝意，他們都無法否認這個評價。

白髮蒼蒼，面頰沾血，笑容陰冷，那副模樣說是羅剎也不為過。

崑崙。

西方魔教，羅剎教。

「羅剎？」魔教教主饒有興緻地敲着桌面，他以黑霧遮面，神情看不得分明，只聽語氣又喜怒難辨。

「不過是一少年白頭的劍客罷了，竟也敢以羅剎之名相稱？」

向他報告江湖上近來傳聞的屬下安靜地站在堂下，不敢言語，額間冒出幾滴冷汗。

玉羅剎自顧自地想着，忽地嗤笑一聲。

他倒要看看這羅剎是有何等兇惡。

石林洞府。

薄紗輕搖，清香裊裊。

石觀音側卧於榻上，撐着臉頰閉目養神，在她身後，黃衣女弟子跪坐着為她揉捏肩膀。

「羅剎……」石觀音幽幽開口，聲音柔軟，「只怕玉羅剎要氣狠了。」

黃衣女弟子柔聲道：「聽聞那位劍客有白髮三千，想來愁緒如麻。」

石觀音輕笑一聲：「李太白曰「白髮三千丈，緣愁似個長」，竟被你用到了這種地方。」

弟子只是乖乖地微笑。

石觀音對那位傳言中的劍客略有幾分興趣，她盤踞沙漠多年，耳目眾多，已知道那白髮劍客模樣生得俊俏，着實迷人。

雖還未曾見過休夜，但石觀音已對其勢在必得。

想要見到休夜的人有許多，玉羅剎和石觀音算兩個，但目前最想見到休夜的人不是他們任何一個，而是某位一年出門沒幾次的萬梅山莊莊主。

西門吹雪，江湖人送稱號「劍神」，與他相對，江湖上另有一位劍客，葉孤城，江湖人送稱號「劍仙」。

他誠於劍，用劍殺人前必齋戒沐浴三天，這三天內只吃水煮蛋。

今年他第一次出門，是為殺一個無情無義的卑鄙小人。但他追殺五日，那小人卻先被某人一步斬殺，人首分離。

西門吹雪愛劍，也愛惜對手，不怒不惱，心道有朝一日終會相見，返回萬梅山莊，重新選定追殺的人選，再次沐浴齋戒三日整，期間只吃水煮蛋。

一身白衣，一柄烏鞘長劍，不眠不休追殺兩日，只見到一具無頭屍，和遠處神色驚恐的頭顱。

西門吹雪：「……」

他沉默良久，收了劍，轉身離開。

第三次，再次確定追殺人選，西門吹雪沐浴齋戒三日，期間只吃水煮蛋。

一襲白衣，一柄烏鞘長劍，不眠不休追殺的終點是一具無頭屍，和神色茫然的頭顱。

西門吹雪：「…………」

這世上有個詞是「事不過三」，而人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春天還沒過完就出門三趟，比他過去某一年出門的次數還多，西門吹雪耐心告罄，回到萬梅山莊，神色冰冷地吩咐管家去追蹤休夜的下落、搜集此人的消息。

在那期間，西門吹雪帶着一點不信邪的念頭，第四次沐浴齋戒，只吃水煮蛋。

然而不眠不休追蹤四天四夜，終點是一具無頭屍，一顆還帶着猙獰笑容的頭顱。

西門吹雪：「……………」

他收劍，決定暫且先不回萬梅山莊。

無論如何，都要見到那傢伙。

*

春風和煦，花香怡人。

晏游打了個哈欠，睏倦地閉上了眼睛。

系統刷着遊戲面板，發現一個新變化。

【西門吹雪，仇恨值+6。】

它沉默地盯了一會兒，反而開始好奇晏游在遊戲裏是怎麼把西門吹雪這個NPC的仇恨值刷滿的。

晏游躺在躺椅上又翻了個身，從他躺下已經有半小時，加上剛才那次翻了已經有二十一次。

此處空氣清新，比星際好上百倍，但他怎麼睡也不得勁，猛地從椅子上坐起，瀟洒地揮袖站起，向外走去。

晏游在汴京定居一個月有餘，因為有四個小號夠他搞事，所以本體是躺平摸魚用。

但他本人怎麼也習慣不了古代略顯單調的生活。

晏游嘆着氣，找上了自己的朋友。

「兩位捕頭，好久不見。」

盯着那顆忽然從衚衕里探出的腦袋，冷血的第一反應是轉身就走，一旁的追命笑嘻嘻地攔住小師弟，向晏游打招呼：「我們不是前天才見過嗎？你忘性未免也太大了，是記性退化了么？」

晏游嘆着氣走過來：「實不相瞞，我已經有一百三十八歲，記性已大不如從前，還請兩位發揚一下尊老愛幼的優良傳統，好好請我吃頓飯。」

追命趕緊上前遞上右胳膊：「哎哎，您老慢點，一百三十八歲確實是一把老骨頭了，您可得悠着點。」

晏游左手搭在追命的胳膊上，以右手作拳，抵在嘴邊咳嗽一聲，聲音裏帶着寬慰：「還是追命捕頭心善，不像某個年輕人，只站在那裏看着。」

追命應和道：「不像某個年輕人。」

兩人偷偷去看冷血。

冷血頂着一腦袋黑線：「玩夠了嗎？」

晏游劇烈地咳嗽一聲：「我可能不吃到醉仙樓的叫花雞就好不了……」

追命補充道：「還有醉仙樓的醉仙酒。」

冷血笑了一下：「我只請吃叫花雞。」

晏游立刻活蹦亂跳：「我好了！」

追命被他的無情無義震驚到了：「喂！」

……

系統不得不承認晏游確實是一個很擅長交際的人，用晏游誕生的那個時代的話來講，是所謂的人來瘋、社交牛逼症患者。

人欠癮大，加上有點不管不顧的心態，晏游在遊戲裏玩得很野，可沒有一個深交的玩家。

而以晏游在星際時代的身份，則很難有真心交往的朋友。

入汴京一月有餘，晏游多多少少在六扇門裏混了個面熟耳熟，連諸葛正我都聽到了他的名字，對弟子交到新朋友而欣慰，並沒有過多干涉。

晏游吃着冷血請客的叫花雞，追命捧着自己花錢買的酒，席間說晏游只是演得像個老頭，但外表沒一樣沾邊。

「我這叫重神不重形。」

晏游嚴肅地表示。

「那有人剛好和你反着來，是重形不重神。」追命端着酒盞，說起西北一帶新出現的人物，「西北那邊出來一個劍客，滿頭白髮，但面容十分年輕。好像是叫休夜。」

冷血也有所耳聞：「聽說他殺人如麻，只殺惡人……是個瘋子。」

晏游「哦」了一聲：「原來如此，一個少白頭的用劍瘋子。」

這個總結倒也沒問題，但被那人聽見是會直接拔劍的程度。

追命又道：「我還聽說西門吹雪在追他。」

冷血目露疑惑：「為何？」

追命偷笑起來：「因為西門吹雪追殺的兩個還是三個惡人來着，都被休夜先一步殺了。」

晏游也笑起來：「哎呀，難怪西門吹雪會追他。」

不過不是兩個也不是三個，是四個。

那說到底是和他們無關的事，揭過這個話題，三人又聊了些別的，吃完后又同行一段，各自分開。

晏游心情舒緩，又自己一個人在汴京城中瞎轉悠起來。

汴京作為一國之都，卧虎藏龍，金風細雨樓和六分半堂在此分庭抗禮，爭鬥層出不窮。

在遊戲裏晏游達成了被雙方同時發佈長期紅榜追殺任務的成就，但那是大號休夜，現在的晏游是個平平無奇路過的小菜雞。

因此在瞎轉悠的期間遇見兩方人馬爭鬥，晏游暗搓搓地蹲在角落裏看好戲，只是他那角落算不得角落，露出半張臉后存在感異常鮮明，明晃晃地在向兩方人馬告知說「哎快來快來這兒有個人偷窺你們呢」。

雙方各自過招，晏游眼睛閃閃發光，再一眨眼，一柄劍直衝晏游面門上來。

他麻溜地下腰躲過，躥上牆頭，咧着嘴還沒說話，踩上牆頭青苔腳底打滑，仰頭栽進院子裏。

就算精神力是3S，摔倒后也是會疼的。

晏游捂着腰唉聲嘆氣地站起，瞥見院子中有一白衣人站在廊下，頭顱低垂，不言不語。

有人想來看晏游到底是怎麼回事，連着兩個躥上牆頭，瞄見廊下垂首的白衣人，又紛紛跳了回去。

過了片刻，外面的聲音漸漸消失，金風細雨樓和六分半堂的人離開了這裏。

晏游笑眯眯地湊上去打招呼：「呀，你好。」

白衣人語氣平淡地回應：「你好。」

「你在看什麼呢？」晏游探頭闖進他的視野，含着笑和白衣人對視，「看看別的吧，比如說我。」

白衣人目光平靜。

兩人對着眼瞪了一會兒，晏游撐着腰退回來：「人老了，腰不大行。」

白衣人沉默以對。

姓名：狄飛驚

狀態：〈平靜〉

晏游視線往他頭頂飄。

遊戲裏NPC眾多，但有幾個晏游怎麼也刷不夠仇恨值，永遠是上上下下地浮動，他甚至在論壇上專門開了記錄帖來記錄這件事，而有看熱鬧的玩家專門在遊戲裏開了官方認可的賭局，賭他什麼時候能把那些NPC的仇恨值刷滿。

狄飛驚是那些NPC之一。

要刷狄飛驚仇恨值只能從六分半堂入手，這位是六分半堂總堂主隱藏大粉頭，晏游刷狄飛驚仇恨值的同時順便也把總堂主雷損的仇恨值刷滿了。

晏游遺憾地嘆了口氣，他遺憾的點在於自己的人設是一平平無奇小菜雞，但馬甲眾多不愁搞事的機會，所以他朝狄飛驚點點頭，雙手往後一背，溜溜達達繼續往牆邊走，蹲在牆頭往下跳時沒忘禮貌地說一聲再見。

狄飛驚只聽到這人發出的各種窸窸窣窣聲，驟然聽見一聲再見反而有些訝異，呆立片刻，輕輕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