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馬迷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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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金水不愧是正兒八經的老導遊,即便沒有照明,也能憑經驗一路狂飆。二十多分鐘后,他將全部警車甩了個乾淨,爾後打開車燈,穩穩噹噹地朝着目的地駛去。
林尋白處理完額頭的傷口,頗為驚喜地問:“胡導,你怎麼來接我們了?”
“嗐。”胡金水嘆了口氣,“你們話說一半突然掛了,我心裏不踏實,出了寺廟去看看,心想你們要去魔鬼城的話,那兒是必經之處,哪知道一出門,就看見一輛接一輛的警車嗖嗖地往前開……”
那陣仗,嚇得他念了好幾句阿彌陀佛。
可念叨完又一想。
嘿,莫非追的就是蕭侃?!
雖說胡金水不想冒險,但大家相識一場,總不好袖手旁觀。
“而且從南邊進魔鬼城,離馬迷兔灘不遠,我擔心你們走錯路。”
“馬迷兔是什麼?”蕭侃問。
胡金水解釋:“馬迷兔是個地名,說來奇怪,古時候常有商隊在那裏迷路,連識途的老馬也不例外,故而得名‘馬迷途’,後來越傳越亂,竟成了馬迷兔。”
一聽這話,林尋白驀然想起小泉溝,想起土海中的皚皚白骨。
他不自覺地吞了下口水,“那……是什麼緣故呢?”
好在馬迷兔沒那麼可怕。
“魔鬼城南側不是靠近疏勒河嘛,以前疏勒河水量充足,可以用船給戍邊的軍隊運輸糧草,水草豐茂、樹木遮天,自然容易走失方向,現在不一樣了,河水驟減,只留下大片的蘆葦灘。”胡金水如是說。
蕭侃懂了,由南側的蘆葦灘進魔鬼城,是最隱蔽的選擇。
她沖胡金水抱拳,“胡導,你這份人情我記下了。”
胡金水騰出一隻手擺了擺,“都是為了小燕子。對了,你剛才在電話里說的我沒太明白,趙河遠為什麼要帶她去魔鬼城?”
沒有了危機重重的追蹤,她理應向胡金水說明情況。
可話說回來,她倒不那麼堅定地認為是趙河遠帶燕山月去了魔鬼城,沒準是燕山月帶趙河遠去的也未可知。
林尋白看出她情緒複雜,索性做了嘴替,把這段時間的發現一股腦地說給胡金水聽。
車子在戈壁一路顛簸,胡金水心情比車輪還顛簸。
這、這都是什麼事呀!
“趙老闆不是趙老闆,小燕子不是小燕子,那、那……蕭侃你是早就發現了嗎?”
關於這一點,蕭侃不得不親自回答。
“我的確是在羅布泊發現燕子不對勁的,不過我並沒料到她會是沙雪。”
最先讓她起疑的,是手台冒出的怪音。
那本是她與林尋白為了嚇唬陳恪搞的小把戲,結果他們自己的手台也冒出奇怪的聲響,要說有鬼,蕭侃是萬萬不信的。
如今看來,是燕山月私藏了一部手台,反過來演了一出“鬼玩人”的好戲。
“原來是你們!”
胡金水氣不打一處來,若不是在開車,他簡直想把林尋白狠狠揍一頓。
但林尋白也很委屈。
“燕老闆嚇唬我們做什麼,我們不是自己人嘛!”
“她不是要嚇唬我們,而是要讓所有人相信盲屍,相信真的有鬼。”蕭侃說,“只有完成這一步,才能進行下一步。”
“下一步……”胡金水回憶起來,“是導航儀和衛星電話!”
蕭侃點點頭。
不用猜,次日的信號丟失肯定也是燕山月的手筆。
“難怪了。”林尋白恍然大悟,“難怪去小泉溝那次,你絲毫不擔心導航儀和衛星電話會再次失靈,敢情是燕老闆不在,你才那麼自信。”
胡金水繼續往下推導。
“完成第二步,就是第三步,她把我們困在羅布泊,然後一起喝酒……”
熾熱的篝火,醇香的佳釀,第三步的序幕徐徐拉開。
而燕山月真正要做的,是假裝走失。
至於蕭侃,因為了解燕子的酒量,不信她會喝醉,所以比旁人更加焦急,不顧一切也要去找她。
可隨着林尋白地毯式搜索的擴大,蕭侃心中的疑點越來越多。
尤其是遇到另一支進入羅布泊的車隊,雙方僅隔四公里,信號卻截然不同,那時候她就猜到,他們的設備是被人動了手腳。
“吉普車后玻璃上的血眼,是她中途折回營地畫的吧?”
那隻鮮血淋漓的眼睛,把胡金水嚇得連藏族螭鼓都搬出來了!
林尋白記得當時的場面,黃幡飛舞,白煙縈繞。
還有蕭侃的一反常態。
——沒準世上真有胡金水相信的那些東西呢。
——如果要相信佛,就一定得相信魔,世間先有魔鬼,世人才需要神佛。
“所以你改口信鬼神,是為了將計就計?”
蕭侃坦言,“我要是不順從劇情,怎麼知道後續的發展?”
不得不說,那隻巨大的血眼把陰森詭秘的氣氛推到了高潮,沒有人可以在那種情狀下保持鎮定,也只有完成這三步,燕山月的歸來才有意義。
所謂盲屍抓着她飛馳,所謂峽谷中的鬼驛站。
諸如此類荒誕而恐怖的言論,都需要之前的鋪墊來佐證。
最後讓蕭侃百分百確認的,恰好也是她的歸來。
燕山月被發現的地方離三叉樹不遠,儘管救援隊長說是夜裏鬼打牆,他們才沒找到人,但蕭侃還是在那處小土丘下摸了一把。
她摸到了林尋白刻的記號。
一個小小的箭頭。
既能確保方向,又能標記來過的地方。
最後的最後,是燕山月給蕭侃的五顆菩提子。
“這麼說,燕老闆的目的是為了讓你去鬼燭洞?”林尋白反應過來。
蕭侃釋然地笑了笑。
“是啊,她費心費力地引我去那裏,我如何能不去呢?”
仔細想想,燕山月那麼做是必然的。
整整十五年,她隱瞞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在這個前提下,想讓蕭侃懷疑趙河遠,調查他背地裏的勾當,唯有這一條路可走。
蕭侃從背包內側拿出一隻錦袋,倒出一捧菩提子。
“燕子給了我五顆,鬼燭洞裏剩下十五顆,實際上,柳晨光戴的菩提子只有十八顆,數字不對。”
因此,在鬼燭洞裏找到報紙后,她沒有留下來等盲屍。
她知道等不到。
她知道不存在。
“小燕子……怎麼會是沙雪呢?”胡金水對此仍是難以接受。
林尋白將目光投向窗外,夜晚的戈壁像一口黑咕隆咚的深井,誰也猜不到會有什麼忽然冒出來。
或許是一條蛇,或許是一頭狼。
那次蕭侃執意回細兒溝找李梅夫婦算賬,途中的車禍應該也是燕山月故意為之。
因為真沙雪是不能與假沙雪照面的。
而在樓蘭古城時,老六重傷,李梅根本顧不上其他。
“燕老闆和你是搭檔,她為什麼不直接告訴你?”林尋白收回目光,看向身旁的蕭侃。
“我想,她一開始是沒把握,不能完全確認趙河遠的身份,只能跟着我找壁畫,再一點點指引我們幫她搜集證據。”
沙衛死時,沙雪年方六歲,兒時的記憶沒那麼清晰,加上春生刻意整過容,為了擺脫二轉子的血統特徵,他甚至剃了光頭以遮掩濃密的捲髮。
沙雪是何時發現他的呢?
是某條關於河遠集團的新聞,還是某次慈善活動的不期而遇?
無論結果是什麼,她無疑都做了充足的準備。
一場跨越二十五年的準備。
這正是蕭侃衝破阻攔也要夜闖魔鬼城的原因,燕山月瞞了那麼多年,等了那麼多年,卻主動向蕭侃坦白身份。
說明她計劃落實,心無旁慮了。
“也許……”
蕭侃頓了一下。
“燕子要的,只是一個機會。”
一個足以吸引趙河遠,又可以打消他的疑慮,最終順利接近他的機會。
就好像,她一定要在趙河遠身邊找到什麼似的。
***
沉沉的黑夜籠罩在魔鬼城上方。
疾風從壟崗狀的雅丹群中呼嘯而過,繞着柱狀雅丹來回穿梭,發出尖銳而離奇的怪聲,時而像嬰孩的啼哭,時而像女人的嗚咽,時而像野獸的怒吼。
讓人後脊生寒,惶惶難安。
在一處高聳寬大的牆狀雅丹后,亮着昏暗不明的燈火。
七八個黑衣保鏢圍成半圓,忠心耿耿地站崗放哨,劉秘書帶着助手扎帳篷,趙河遠在一旁指揮,其中一頂帳篷已經紮好,燕山月拎包走進去。
帳篷內,衣着華麗的女人柳眉緊蹙,顯然對簡陋的露營環境十分嫌棄。
可一見到燕山月,王芳菲立刻堆出滿面的笑意,“雪兒,你來休息啦?”
“嗯。”
燕山月淡淡地應了一聲,在床墊另一側坐下。
王芳菲拎起精緻的香檳色裙擺,小心翼翼地靠過去,“這幾天累壞了吧?我的腳都要走斷了。”
“沒辦法,魔鬼城的路不好走。”
說著,燕山月拿出一瓶活血化瘀的藥酒遞過去。
王芳菲沒接,而是親密地挽住她的一條胳膊,語氣嬌軟地問:“你確定《得眼林》在這裏面哦?”
“不然呢?”
燕山月眨了眨雙眼。
王芳菲嗔怪道:“我不是不相信你,是擔心你年紀小,會不會記錯了?”
燕山月輕搖下頜,用家鄉方言回她:“不會滴,俄爹說的話,俄都牢牢記哈,一個字么忘,奏是鍋壁大,容易轉迷糊……”
王芳菲微微一怔,繼而抿嘴笑起來。
彷彿是聽得懂,又彷彿聽不懂。
在她極盡端莊與優雅的笑容中,燕山月垂下眼眸,換回了普通話。
“那個地方不好找,特別是入口……”
“別急,會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