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初入宮
談話間,三人已到了淑妃的未央宮門前。早有宮女等候在此,見人來了便直接迎她們進殿。
淑妃唐吉英只穿一身對襟福壽淡紫長襖,比唐吉群的命婦常服還低調不少。但她戴了滿副赤金頭面,姿容豐美,顧盼含笑,自然流露出富貴優雅的風韻。
“自大老太爺西去,一別經年,今日再見,娘娘依舊是鳳儀萬千!”
謝疏影行完大禮,靜立在一旁瞧着阿娘說話。
“哎呀,你快別這樣!咱們姊妹之間,還說什麼‘娘’不‘娘’的,教我聽着真是生分!”淑妃握了唐吉群的雙手,就把她往座上引,“十幾年過去了,妹妹容顏還似當初,竟是一點也沒變。”
唐吉群從善如流,“姐姐說笑了,我總是勞苦奔波的,哪裏還能貌似當初呢?如今姐姐看着倒比我還年輕些,果真是這宮裏的風水養人,楚王殿下和公主殿下也討人喜歡!”
淑妃無奈地擺手,抿了口清茶繼續說道:“那兩個小猢猻,就沒有一日讓我安生的,成天翻江倒海,惹是生非。記得以前咱們在大老太爺屋裏的時候,最是乖巧聽話,他們兩個也不知像了誰去。”
說起孩子,她這才想起還有謝疏影這號人,忙招手叫小孩靠近些給她仔細瞧瞧。
小丫頭還是梳着小巧的雙環髻,幾朵翠綠珠花點綴其間,清新脫俗。薄薄的劉海均勻覆於額前,底下杏眼桃腮,細秀鼻樑,粉紅櫻唇,相貌雖不十分驚艷出挑,卻給人以靜默溫潤之感。
身上是順色慘綠綢緞襖裙。四肢苗條,十指纖纖,儀態端正,整個人都透着舒服的斯文氣。
“這孩子真好!你叫什麼名字?”淑妃摟着小孩的臂膀,親切地笑問。
“回娘娘,臣女謝疏影。”她端起手行了一個萬福。
“疏影……”淑妃聽到這名字先是愣了一剎,覺得彷彿有誰曾經提起過,“‘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果真是個好名字。可是初春時節生的?”
唐吉群接過話:“這倒不是。給她起這個名字,原是因為懷她時,夢裏有位白衣仙女送來梅枝,我和她父親都覺得是個好兆頭,故而就這樣定下來了。”
“娘娘,我的生辰是冬月十一。”謝疏影補充道。
淑妃摸着她的小臉蛋滿意地點點頭。
“己巳年冬月,今年剛剛滿了六歲。”唐吉群又說。
“真難得!尋常人家六歲的女娃能有什麼出息?我家鈺兒雖長上她兩歲,可那調皮勁兒比她還足呢!”
“公主千金之軀,怎可與我們平頭百姓相比較?”
“她那瘋魔性子,就應該收斂些,哪裏像個公主!要是影丫頭真做了鈺兒的伴讀,我可算燒高香了!”
好容易找到個合公主眼緣、又讓自己歡喜的女孩,淑妃怎肯輕易錯過這次絕佳的機會。
唐家兩姐妹你一句我一句,幾番推讓下來,淑妃決定先讓謝疏影展示一下琴藝。女孩的身量嬌小,宮人們便抱來一張膝琴給她。
唐吉群從去歲開始教女兒學琴認譜,年頭上就已經可以彈出一闕完整的《鳳求凰》,因此對她頗有信心。
只見謝疏影在桌前坐正,小手懸在七根弦上,右手指尖隨即輕撥,洪亮而悠揚的琴聲如溪水般湧來。
忽然,她眉頭一蹙,指腹往下按緊,小臂朝後用力,隨着“啪”的迸裂之聲,一道細細的白光在殿中閃過。
琴弦竟然斷了!
唐吉群被這從未預料到的場面驚了一跳,整個人直接從椅子上彈了起來,身旁一架高腳小花幾跟着她的動作微晃了幾下,盆中蘭花顫抖不住。
瞧見淑妃一雙鳳目中半含疑惑、半含失落,謝疏影心中就有了底。她的第一步算是完成了。
只不過這代價略微大了些。她呵着被斷弦抽疼的指尖,才發覺這琴用材珍貴,外形精巧流暢,漆面烏黑透亮如釉,是不可多得的一把名貴好琴。
淑妃不得不肉痛,但她作為長輩,也不能跟個小孩子置氣,何況是她自己主動提出要給女兒選伴讀這件事把關的。
唐吉群緊張得渾身出汗,已經開始認錯:“她第一次入宮,誠惶誠恐,偶然失了手,姐姐就饒過她這一回吧!我今後一定會嚴加管教,不教她再丟姐姐的臉!”
“罷了,你坐吧。你們家的孩子坍不了我們家的台,只是這尋伴讀一事又得耽擱下來了……”淑妃命人撤下琴桌,一時間也沒了主意。
未央殿內瀰漫著裊裊爐煙,四下靜謐非常,連婦人髮髻上的珠飾微顫聲都能清晰分辨。
謝疏影等她們都不說話了,才向淑妃自告奮勇道:“臣女還有一技,望娘娘寬宥我的淺薄愚鈍,准我展示,以搏娘娘一笑。”
“是何技藝?可要為你準備些什麼?”
小小的人兒,雖不是特別穩重,說話倒讓人十分舒服。唐吉英點了點頭,想再給她一個機會。
“只求娘娘賜我半篇柳碑,我只看兩遍,就能將其摹寫下來。”謝疏影誠懇地望着對面的貴婦人。
“碑帖好找,我只怕你再度失手,將帖子也撕了。”
話雖如此,淑妃還是派人去尋了半部《玄秘塔碑》的拓印本來。
第一遍看帖時,謝疏影逐字揣摩,研究柳體之用筆形神。到了第二遍,速度便要快上許多,只管把上半篇碑文默背下來。
唐吉群捏緊了拳頭,心早就提到了嗓子眼,面上也凝固着尷尬的笑容,“姐姐,是妹妹沒有管教好這丫頭,令她這般厚顏無恥,在姐姐面前誇下海口……我看這回還是算了吧,等到她真正學成之後,妹妹再帶她入宮,來向姐姐賠罪!”
“童言無忌,於我無妨。再說,倘或丫頭真寫得出來,那豈不是皆大歡喜?”
謝疏影稍稍閉了一會兒目,慢慢地靜下心來。
在別的事情上,她不敢打包票。但唯獨在寫字上,她收放自如,十拿九穩,別人要怎樣,她就能寫成怎樣。
重生前的那片茫茫寂寥中,她就與古今字帖為伍,靠着書法撐過了一日又一日的艱難困苦,這種滋味,遠非他人可以理解。
袖口微攘,筆尖蘸了蘸濃郁的墨水,原本空無一物的白紙上接着便生出些筋骨鋒利的筆劃來。
------題外話------
淑妃和女主母親不是親姐妹,關係略微有點複雜,簡單來說,不是三代以內旁系血親,這個我會在後文情節展開詳述。(所以男女主也不是近親結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