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鬼門十三針
餘十一駕着馬車一直往城西方向駛去。經過四條長街，八個巷口，停在了顧府邸後院的側門處。
此條長街乃是宮內權勢匯聚之地，遠離喧雜之聲，雅緻幽靜。
“到了，請隨我下車！”餘十一躍下馬背，走至車廂前挽起布簾悄聲說道。
“怎麼才回來？老爺都詢問多次了？”一個女管事推開院門，環顧四周，面露不悅，低聲呵斥着。
“路程着實太遠！路上沒得半點耽擱。”餘十一攙扶做陌易抬腳進門后，那女管事站在院門前，又向外張望一番，見巷子四周無甚人影便速速關上院門。
此時，天色已亮。
樓蘭古城由東、南、西、北二十四長街組成，每條長街由十二巷口、三十六坊連接成道。
而顧府，則是坐落在西街第六長街上的御賜院落之一。
三人入府後，順着後花園長廊來到前院大廳，女管事頓步，說道：“稍候片刻，容我向老爺稟報。”
餘十一望着女管事順着左邊過道入了書房，便替陌易取下蒙在臉上的黑紗。
頓時，陌易只覺眼前一亮，廳中景緻印入眼帘，處處彰顯文人風範，且屋內還散發出淡淡的草藥香。正尋思，忽聞一陣明朗地說話聲：“大師兄別來無恙啊！”
陌易轉身一看，眼前人正是闊別多年的師弟顧川，頓時眼眶濕潤，更咽在喉，快步上前握住師弟的手，顫抖地說道：“師弟，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相見。”
“師兄，着實對不住，用這等方式與你相會，還望師兄莫怪罪！”顧川緊握住陌易之手，扶椅讓其坐下。
“師弟，你怎知我還在樓蘭？看你神色，雖白髮攀鬢，也不像是有病之身啊！今日何故如此着急把我帶來。”陌易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顧川花白的鬢角處。
想當初兩人跟隨藥師學藝十二載，因他與師傅志趣不同，便被師傅逐出師門，從此分道揚鑣。而師弟則成為師傅最得意的門徒，被御醫處看中，邀請其入宮為醫倌。而他生性懶散，淡泊名利，只是遊盪民間做個隨性郎中。
“你雖隱於世，可你這“少年醫痴”之名號早就響於天下。”顧川捋捋花白的鬍鬚，嘆氣道：“哎！這些年在宮裏的事情說來話長，真是後悔當初的選擇，若是跟隨師兄還過得自在些。今日若不是遇到生死之難，也不願意勞煩師兄到此。”
“醫痴可不敢當，只是好些不上道之術罷了。”轉而又問道：“師弟何出此言！莫不是遇到難處？”陌易接過顧川遞過的香茶，關切地詢問。
“皇后病危，宮內大夫翻遍醫書都找不到治病良方。王上大怒下旨，命御醫處半月內拿出救治良方，若是再查不出皇后的病症，宮內大夫全數斬首問罪。事到如今，今日就是最後一天了，只能有求於師兄，若能陪我一同進宮察看皇后病情，或許能拯救數百名醫倌之性命。”顧大夫面色凝重，附耳壓低聲音說道。
“連宮內大夫都治不好的病症，我這散醫哪有此等能耐。”陌易話音未落便見師弟眼神中閃過一絲失望神色，便轉口說道：“也罷，既然師弟信任於我，便隨你入宮一趟。不過待我探完病情，還望師弟能派人送我回蒲梭塞。”陌易還惦記着自己的小女陌小蘇，一日不在家，恐生事故，他也不敢告訴師弟小女的存在，少一人知曉總是安全之策，這是需要永遠保守的秘密，若是被世人知曉，小女此生必將遭受劫難。
“師兄放心，此刻你就隨我入宮，事後我就派人送你回去。”顧川說完便起身，陪同陌易從側門而出，餘十一早已備好馬車在路口等候，三人便一同坐馬車直奔皇宮。
此時天色陰沉，寒意甚濃，片片鵝毛大雪肆意飛舞，疾馳的車輪印在潔白的雪地上，頃刻間，便恢復原樣。
一路上，兩人又是一番寒暄。
敘舊之後，顧川提及自己的長子顧池風年方十八，喜愛醫術，若是此次能躲過劫難，便讓其子拜師兄為師。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若能跟隨師兄，定能學些名堂，不過日後斷然不能進宮為醫倌，像師兄這般即可。若是今日師兄也瞧不出病症，還望師兄能把顧池風一同帶走，以免禍及孩兒，願能保他性命。
陌易一路沉默，細聽師兄一番細密之言，想起曾經拜師學藝的過往，以及師傅生前的教誨，沉默片刻后，回應道：“師弟放心，我定用心診斷，長子之事，你也放心，倘若真是到了絕路之處，定是義不容辭。”
半個時辰后，馬車已駛入皇宮內。
顧川命餘十一在宮外側門處等候，並叮囑他不要四處遊走，以免節外生枝。
餘十一不怕他爹喬爺，卻甚是害怕顧老爺。只見他緊握韁繩，頭也不敢抬只顧拚命點頭。
顧川看了笑着說道：“十一啊！若是顧池風有你一半聽話也就讓老夫安心啦！”說完，又拍了拍餘十一，便領着陌易入宮往御醫處走去。
此時，已是辰時。
顧川帶着陌易徒步來到了御醫處，順便把幾位同僚喚至一處細說了原由，總之就是死馬當活馬醫。
王上已經下旨，今日若再尋不出個良方，御醫處皆須陪葬。如此，還不如鋌而走險再嘗試一次偏門之道，或許有得轉機。
在顧川地遊說之下，幾位同僚臉色慘白、面面相覷，極為無奈地點頭同意他的做法。隨後一行人便領着陌易換了身宮內大夫的伺服，又簡單說了些宮內注意事項，便進入鳳翎宮。
樓蘭皇宮鳳翎宮
鳳翎宮是宮內最華麗的建築，當初樓蘭王為迎娶皇后準備了十年時間才打造出這座宏偉的宮殿。
如今，因皇後半年前突患怪病，時而清醒時而瘋癲，時常傷害自己和身邊之人，御醫處尋不得良方，而皇后病情又毫無起色，王上下令封了鳳翎宮，命御醫處半月之內尋出良方，否則御醫處全部賜死。且除了御醫和皇后的貼身侍婢之外，其餘人不得踏入鳳翎宮。
當顧川幾人來至鳳翎宮大殿前，就見公主依雋諾朵和大皇子依雋西恆跪在大殿前低聲抽泣。
諾朵公主年方十四，喜歡舞刀弄劍，出落得清秀動人，不驕不躁，日日纏着太尉授其武藝，也算學到些許拳腳功夫。可是如今卻面色慘白，神情憔悴，不由得心生憐憫之心。
顧川見其情景，嘆息着，搖了搖頭，快步走至公主跟前扶起公主和皇子，並向其施以大禮。
“顧大夫，救救我母后！”諾朵公主見來人是顧大夫，抹了抹臉龐上的淚水，拽着皇子西恆，哭訴道，欲跪在顧川跟前。
西恆年幼，六歲光景，膽怯地抱住諾朵的手臂緊緊跟在其後，嘴裏小聲地嘀咕着。顧川急忙扶起公主和皇子，擦了擦額頭的汗珠，低聲道：“公主，您這樣是在折煞老臣。不過還請公主放心，今日老臣一定竭盡全力為皇後娘娘探明病情！”
陌易不語，打量着御醫處的幾位大夫，望着他們焦灼難安的模樣，着實為他們此時的處境擔憂。
忽然，從宮殿北面來了一位公公和幾位嬌俏的宮女。
顧川見那為首的王公公乃是青玥貴妃身邊的大紅人，今日竟有閒情逸緻來到鳳翎宮，想必也不會有什麼好事，便假裝未看見，自顧和公主言語。
王公公來到殿前，隨意看了一眼一行人，便轉臉對宮女們冷冷說道：“將公主和皇子帶去前殿。”說完又瞟了一眼顧川等人，滿臉鄙夷的神色，又把目光停留在陌易身上，怔了怔，疑惑道：“此人面生啊！顧大夫，難不成又是你花重金請來的幫手，你們御醫處閑飯吃的太久了，說不定早就忘了本了。不過，你也無須心急，過了今日，恐怕只有去向閻王爺討飯了！”
諾朵公主甚是無奈，怯生生地瞟了眼公公那難看的臉色，只得帶着皇子同宮女離開。臨走前，她忽又跑至顧大夫面前，拉着他的手悲切地說道：“顧大夫，母后就拜託你了。”
西恆皇子見狀，也蹣跚着走至顧大夫跟前，拉着他的衣襟不願鬆手，蒼白的臉蛋上滿是淚痕。
“公主放心，老臣一定竭盡全力。”顧川鼻子微酸，紅着眼眶應允道。
那王公公見此場景，冷哼一聲，怒斥道：“都瞎了眼了!不要命了！為何還不將公主皇子帶走！”
幾位宮女嚇得手忙腳亂，急急跑來抱着西恆皇子，扶住諾朵公主倉惶離去。
望着公主和皇子離去的背影，王公公頗為得意，回頭用不屑的神色瞟了一眼陌易，冷哼一聲。
陌易卻是無懼公公挑釁的目光，正經與他對視。而其餘人皆把目光投向顧大夫，顧大夫陰沉着臉，走到王公公的耳邊低聲說道：“若是今日御醫處陪葬，想必公公你也活不過今晚。”
“你能耐！”王公公繞着顧大夫走一圈，然後上下打量着陌易，似笑非笑地威脅着說道：“除了顧大夫和這位面生之人，其餘之人速速趕往裕福宮。”
幾位御醫處的大夫私下嘀咕着不知該如何是好，皇后和貴妃是橫在王上心尖的兩大難題，其中一位劉大夫舉步問道：“公公，此時去裕富宮所為何事？”
公公聽聞劉大夫怯怯地問話后發出一陣刺耳的笑聲，拉着劉大夫的手，柔聲說道：“去了今夜就能活命！”
劉大夫聽完，躊躇片刻，怯怯地看了看顧川。
顧川知曉他那無恥心思，根本不予理會。
劉大夫得不到顧川的許可，轉而又向另外幾位大夫示意，得到幾位同僚首肯之後，便一同與顧川作別，隨後便跟着王公公往裕富宮奔去。
此時，陌易才知曉師弟在宮內的日子並不好過，這與他當初所期望之境似乎相差千里。見他神色凝重，慌得上前拍了拍師弟，示意他該往鳳翎宮去。
顧川長嘆一息，無奈地擺擺手，攜同師兄一起入了鳳翎宮。
宮殿內火光暗淡，人影稀少，僅有四五個宮女在走廊上來回晃動着。
“顧大夫，您總算來了，娘娘折騰了一宿。不僅滿嘴胡話，還拚命廝打她自己的身體。一直到天亮之際才算安睡一會。”一位模樣俊俏的女侍見顧川前來慌得快步迎來，更咽着說道。
顧川同陌易一前一後，緩步來到床榻前。
陌易隔着紗幔，瞧見皇後面色如土，痕迹斑斑，雙目緊閉，眉心灰暗，發色枯槁，看來似乎有中毒之癥狀。
陌易便打開隨身攜帶的葯匣子，從裏面拿出一個布袋子和幾個小瓶子。那布袋子裏面插滿密密麻麻的銀針，陌易從布袋子裏抽出一根銀針，再打開一個白色的瓷瓶，從瓶子裏出挑出一根細長的天蠶絲線，系在皇後手腕之處，細觀其血脈之像。
此病症外看是氣血虛虧，遲緩輕微。不過五臟六肺已遭殘害，命不久矣。待他又細細思索一番，忽覺她的體內似乎有一團邪氣在涌動着，緊緊地鎖住五臟六肺。錯其經脈，吞噬血肉，讓其不能正常運行，導致神志不清，功能漸衰，乾枯而亡。
“師兄，病情如何？”顧川坐立不安，焦急地問道。這真真是命懸一線之時，若是今日還看不出病症，將難逃一死。
“莫慌，還有一線生機！娘娘乃是中了邪毒之症。我且先摸清穴位，扎銀針活血化瘀，幫其疏通經脈，排除淤毒。待經血歸位之後，方有緩解之機。然後再用十二藥方，三日換一方，待三十六日之後，再用前六方減半，待十日後再用后六方減半，三月後應無大礙。”陌易抹了抹臉頰的汗珠，緩步走到顧川跟前，臉色凝重地說道。
顧川聽聞有救，大喜，速速拿出筆墨伺候。
待在一旁的女侍聽聞娘娘有救，慌得泛着淚光上前詢問道：“顧大夫，娘娘果真有救了！”
“放心，娘娘會好起來的！”顧川不停地擦拭着額前的汗珠，紅着眼眶說道。他從醫數十載，從未像此刻這般舒心，便感慨道：“以後須得向師兄多多請教，混世數十載，醫術且不精，着實愧對先師啊！”
“大夫，承蒙你救命之恩。”女侍感激地說道。
陌易望着眼前這個重情義的侍女，雖面帶稚嫩，卻掩飾不了聰慧之性，不由得感慨萬千。思及她身在宮中，處處是險境，但願她能護着皇后渡過此劫難，便安慰道：“放心，你儘管守護好皇後娘娘，日日寸步不離，按時服藥，定能恢復如初。”
四壁火光顫動，紗簾涌動。
眼見天色已晚，陌易認真寫好藥方交於顧川，便與顧川一起辭別了公主和皇子，走出了鳳翎宮。
此時，餘十一駕着馬車已等候在皇宮西門外。他正顧着把玩手中的劍柄，並未注意到顧川和陌易已來至跟前。
“十一啊！快扶陌大夫上車？”顧川摸摸馬頭，溫和地說道。
“是，老爺。”餘十一猛然抬頭一瞧，慌得從轎廂外跳起來，挽起布簾應答道。
此時，陌易心中有一個難以抉擇之難題，急需回去查閱古醫書證實他的判斷是否正確，也再三猶豫是否先告知師弟。
幾經思量之後，陌易思及此事的嚴重性，還是決定將他所疑之事告知師弟。
“師弟，請借一步說話。”陌易低聲說道。
顧川見師兄臉色異常，緊緊拽住陌易的手連聲問道：“師兄，難道皇后的病。。。。。。”
陌易對着喬爺點點頭，然後悄聲道：“皇后中了巫族的黑巫術，此毒乃是一種巫蠱之術，只有老巫神和其弟子才能使用，看來巫族果真是侵入樓蘭，並且潛入了皇宮禁地。”
顧川聞之，臉色劇變，猛然抬頭，眼神由疑惑變為恐懼，驚問道：“黑巫術？巫族已消失於世間數百年，怎會傳入樓蘭，深入皇宮，危及皇后呢？會不會是誤診？”顧川手裏拎着的葯匣子陡然掉落在地，慌忙蹲下拾起葯匣子，顫顫巍巍地交到陌易手中。只見他面色死灰，雙目緊鎖，語氣低沉地說道。
“看此癥狀和古書上記載的黑巫術十分吻合，只可惜我也只能暫時將巫毒封住，慢慢減輕皇后的痛苦，卻不能一併解之。此毒需要找到種蠱之人，並收回蠱毒才能破解。待我回去翻閱古籍，看看能不能找出效仿之法。”
“效仿之法？難道還有別的途徑可施？”
“鬼門十三針，針針救人命，甚至還能讓人起死回生。”
“世間竟有如此神奇之術？”
“師弟乃是正道之人，此等偏門之術不知也屬正常。”
“皇後患此病已有半年之久，起初病症較輕，可御醫處嘗試了無數藥方皆毫無作用，看來也只有試試偏門之術了！”
“此事關乎整個樓蘭的安危，可想而知這個勢力隱藏得有多深。樓蘭危也，你在宮內需時刻小心謹慎才是。”
“此事必有蹊蹺，待我托親信好好打探一番。今日你且速速回去思量救命之策。”
“師弟一定要找到可信有權之人才能託付此事。此事有待時機，反之，若是不慎落入奸人圈套，唯恐更為可怕！”
“待我來想個萬全之策，再與你商議。”
“事關亡國，匹夫有責，師弟若有難處，師兄定全力以赴。”
顧川看天色已晚，便叮囑餘十一：“路上慢些！定要護陌大夫周全！”沉默片刻又說道：“今日幸虧有師兄相助，否則師弟等人定赴鬼門關！”
陌易慌忙擺了擺手，笑着言道：“同門一場，何必那麼見外！”說完，便在餘十一地攙扶下緩緩上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