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虛幻之境 --- 力遁於無形 陣隱於虛空
裂縫陡峭，碎石如雨。
焰火飛旋，灰燼瀰漫。
“北殤......”陌小蘇拂袖遮擋，含淚喚道，唯恐那碎石灰燼沾染了北殤。
只見她眉心深鎖，神色凝重地緊攥着他的手掌。掌心焦黑，被血水浸泡得皮開肉綻，且散發著一陣陣極寒氣息，好似那霜雪般，一點點浸入她的心間，令她彷彿呆在那萬年冰窟之中，使得她那單薄的身軀止不住地顫抖着。
“永夜來臨，妖魔作亂，白骨遍野，國破家亡，古卷尚未尋得，天機還未破解......你一定要撐住。”望着北殤越發黯淡的臉色和青紫的嘴唇，陌小蘇的心底陡然生出一絲怯意來，微微一怔間，她喃喃道：“北殤，我害怕......”
密林森森，冷風蕭瑟，低語隨風而去。
突然，一陣清冽的劍鳴聲響徹林間。
陌小蘇警覺回頭，只見一抹青灰色的劍影從裂縫之中疾馳而出。熠熠寒光掠過之際，以破風之勢，令樹陣顫動，沙石成灰。
“斬天劍！”陌小蘇驚詫之際，甚是欣喜，慌得揮袖疾呼。轉念間，她又忽覺內心愧疚，未料到她竟將這神劍忘得一乾二淨。若是丟了這寶貝疙瘩，也着實算是弄丟了北殤的半條命。思及此，她竟后怕得驚出一身冷汗，連聲道：“無心之過，還望師弟莫怪罪。”
就在陌小蘇念叨之際，那飛旋的神劍陡然靜止於空，彷彿從那繁雜的呼嘯聲中聽出了陌小蘇的呼喚聲。
一聲劍嘯之後，那神劍竟於空旋了個彎，乖覺地徑直向她飛來，懸於北殤胸前，嘶鳴不止。
劍鳴聲聲，入耳悲愴。
冷冽的劍光散如碎星，遊走在北殤的臉上。令他那張死灰色的，毫無生氣的臉，越發陰沉，甚至頗顯詭異。
這一幕，落入陌小蘇的眼中，着實令她的心抽搐得緊。
這一路走來，她見過死亡，甚至數次瀕臨死亡。從最初的恐懼到麻木，直至如今無畏死亡。她在不斷地掙扎之中忽視了她的內心，那顆看似澆築如堡壘般的心的深處仍舊柔軟善良。
此刻，他的臉，似乎已被死神眷顧。
這張臉讓她想起了許多熟悉的，又與她永別的面孔。
一想到永別，她的眼淚如潰堤而出的河水，奔流在她那張因憔悴而毫無光澤的臉上，滑落在他那張已被死神拖入深淵的瀕死的臉上。
她不想他就這般死去，也從未想過他會死。
視線模糊之際，她顧不得多想，慌得拂袖抹去淚水，疾速幻出一團靈力，渡於北殤的背脊之中。
劍光閃爍，靈力潺潺。
蹙眉間，她的神色如劍。目光堅定且自信地望向那把神劍，未有半點遲疑地握住了它。
冽冽青光，繞劍而生。神劍入手，暖意漸起。
當一陣陣如春日般的溫暖直抵她的心扉之時，她早已禁不住失聲痛哭，撲在北殤耳畔，顫抖着低語：“北殤......你若不醒，黑夜無盡，星河失色！”
魘獸聽聞，俯首嗚咽。它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悲傷。只聽得它一聲長嘯，便攏翅落地，乖覺地匍匐在地。
殘墟之上，亂石叢中，魘獸含着淚水，用凌冽的眼神凝視着林間一草一木。那些飛旋的灰燼，那些怪異的古樹，那些攀附在枝椏上的藤曼，那些隱藏在黑暗之處的妖魅氣息......皆逃不過魘獸的眼睛。
它那金色的鬃毛，竟比那金絲還光亮。燦如烈日之光，明若皎月之色。絲絲縷縷，肆意飛揚，任憑那陰冷的寒風吹拂着，彷彿能驅散這片沉寂的黑暗。
......
......
數丈之外，這番燦燦光暈驚得阡拂袖遮目。
眼見着魘獸平安歸來，阡早已面露喜色。此刻，他甚覺疲憊。一手撐劍抵禦住落至頭頂之上宛如千斤頂的樹冠，一手甩起袖邊胡亂地拭擦着臉頰上的汗珠。雖說以他之力頗顯無用，不過他仍舊鬥勁十足。
好歹也曾一劍斬蛇妖，怎能再讓巫神小瞧了去。
哪知這些諾大且厚重的枝椏好似只為戲弄他，皆繞過巫神的神鞭，一個勁地向他的劍尖傾斜，使得他的身軀猛地往下沉了沉。
“咔嚓！”阡似乎聽到了骨頭錯位之聲。還未待他緩過神來，一股強勁之力又猛地擊向他的頭頂，然後順着脖頸滑落至背脊之上。
一簇簇雜亂的捲髮叢阡的眼前飄落，驚得他目瞪口呆。心疼之餘，他甚是無助地憐惜着這些接連遭受波折的青絲。一邊委屈地淚眼汪汪，抿緊嘴唇。一邊攏起全身力量來抵禦住這股強勁之力。
可惜，這股強大的力量着實令他承受不住。他那躬起的背脊已彎成蝦米。緊隨而來的劇疼疾速波及全身，令他禁不住哀嚎一聲。隨即，他便一頭栽倒在殘缺焦黑的樹樁上。
“疼死我了，這該死的精怪.....”腐葉腥臭，黏液粘身。阡捂住口鼻，忍住疼痛，欲扶着樹樁站起身來。
哪知，他的腳下打滑，一個踉蹌竟又跌入了黏液坑中。硬生生把他的腦袋埋入一張怪臉的皮囊之中，還咽下了幾口腥臭腐水。如此狼狽，使得他慌不擇路地爬了出來，發瘋似地甩掉了那張臭皮囊，趴在地上止不住地嘔吐着。
就在他吐得昏天暗地之際，忽聽得神鞭嘯鳴。
驚詫之際，他唯恐巫神有險，慌得淚眼蒙蒙，臉紅脖子粗地仰面望去，卻發覺鬼火陣越發窘迫。原本八丈寬，九丈高的弧形屏障，已被那強勢下壓的樹冠和步步緊逼的樹牆鎖住，足足縮進了大半。
阡看得心驚膽戰，甚是憂心南潯的傷勢。待他拂袖擦去眼帘上的黏液，才看清南潯正於弧頂之下懸空靜坐，默念着破天決。
訣聲起伏，緊促且激昂。
衣衫飛揚之際，南潯那副單薄消瘦的身影如一抹不起眼的孤影，漂浮在弧頂半空。隨着訣聲陡然收緊，他手中的神鞭已如游龍般疾馳而出，攜風幻影，盤旋在弧頂之下，形成一股強勁之力，抵禦着那些瘋狂來襲的枝椏。
那些枝椏看似笨拙，卻靈巧自如。宛如彈簧似的枝幹竟堪比那織娘的十指，時而疾速交錯，時而匯聚出擊，層層疊疊，皆有序地緊纏着鬼火陣。遠看，好似一頂巨大的顫抖着的黑色華蓋傾軋在若隱若現的鬼火陣上。近看，則像無數魔爪耀武揚威地戲弄一團被逼至絕境的弧形光暈。
光暈恍惚，花火搖曳。
二十四朵花火，明晃晃的，正隨着大祭司的指尖不停地幻動着，沿着弧形的光環，似螺旋般綿延迴旋。
那些淺淺光環在弧形上遊走着，激蕩起一層層好似波浪般的光浪。時而奔向弧頂，時而迂迴周遭，時而鎖住地面，看似輕柔如水般地擊打，卻似以力拔千斤之力擊向那逼近的樹牆。
力遁於無形，陣隱於虛空。
明處無敵心生懼，暗地藏凶慮更憂。
銀絲如月色，於黑袍之上飛揚。只見大祭司閉目懸浮，枯唇微顫。雙掌幻動之際，十指間的鈴鐺熠熠生輝，在寬大的袖袍間閃爍流轉。那隨風鼓動的衣袍，好似一汪黑潭，巧妙地將他身後的公主和顧池風隱入其中。
“難不成這兩人也是鬼魄？”阡甚是羨慕二人於危境之中入睡，又嫉妒地猜測着這二人的神秘身份。
話音未落，阡忽覺腰身一緊，筋骨猛然一正，咔嚓兩聲好似將錯位的筋骨歸位。還未待他反應過來，他的身子竟瞬間漂移至黑袍之上。隨即，連腿腳都由不得他控制，竟又麻溜地盤腿打坐在黑袍上。正待他欲開口之際，忽覺嘴巴緊閉，好似被針線縫得緊實，無論他怎麼用勁，也不聽他使喚。
“咿咿呀呀......”阡試圖掙扎，用儘力氣哼哼幾聲之後，便兩眼一抹黑，瞬即跌入了黑暗之中。
這番，大祭司才緩緩睜開眼睛，垂目望了望阡。見他安如石墩，嘴角浮現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旋即，大祭司揮開袖袍，將阡隱入袖袍之中。
片刻之後，大祭司望向樹陣，似有光暈閃爍。他知曉是魘獸落腳之處，唇角微動間，幾個明亮的字符從他嘴裏飄出。隨後，這幾個字符疾速穿透鬼火陣，如一股旋風，隱沒在樹陣之中。
“妖王雖死，樹魅還在。斬根斷魄，內守外攻！”陌小蘇忽覺耳內一熱，循聲望去，已然心領神會。
“魘獸，你且護好北殤！”陌小蘇拂袖擦去北殤臉頰上的灰燼，凝視着手中神劍，喃喃言道。
魘獸乖覺地輕晃着兩個大腦袋，一邊鼓動着腮幫子，砸吧着嘴，似乎還在回味妖王那枚元神的芳香。一邊探出舌頭舔舐着臉頰上的灰燼，且頗為不滿足地打量着這片暗黑的密林，傲慢的眼神之中滿是期待，甚至有那麼一絲按捺不住的興奮。
“要乖哦！”陌小蘇揉晃着魘獸的腦袋，小心翼翼地躍下背脊。
“嗷嗚。”魘獸低聲回應，待陌小蘇落地之際，慌得展開翅膀，穩穩地從她手中接過北殤，然後輕扇雙翅，將他穩妥地安放在背脊中央。
“神劍借我一用，你且安心等我。”陌小蘇俯身在北殤耳畔悄聲道。隨後，她甩出雙袖，於空幻動手掌，於掌心之中幻出兩團靈力，疾速渡於北殤胸間。
靈力似水，慢慢滲入北殤的骨血之中。穩其體內被摧毀的筋脈，固其體內被揉碎的骨骼，補其體內被蠶食的血氣，除其體內侵入的妖毒。
“錚，錚，錚......”眼看着靈力消失之際，一陣急促尖銳的刺耳聲打破了寧靜。
陌小蘇悄然回首，竟發覺一丈之距的廢墟之上竟陡然冒出一堵綠意盎然的樹牆。驚詫之際，她慌忙握緊神劍，警惕地環顧四周，果真又發現身後一丈外也冒出一堵樹牆。兩兩相距不足三丈，欲將她困在樹陣之中。
只見那兩堵樹牆高不見頂，寬不着邊，皆由那些蒼勁斑駁的古樹連接而成。筆直挺立，嚴絲合縫，彷彿連一絲光影也尋不得縫隙落腳。只是那些蜿蜒伸展的粗壯藤曼，彷彿丟了魂般，再無之前那般機敏，有些呆愣地順着樹榦緩慢攀行。
“妖王已死，為何這密林之中還有如此可怕之力，竟能夠自如地操控着密林之中的樹魅。這些樹魅連成樹牆死而復生，想必是為了重塑樹陣。看來着實不能小瞧那妖王的子子孫孫。”思忖間，她已驚得手心冒汗。驚詫的目光一直遊走在這兩堵樹牆之上。要知曉，在她奔入裂縫之前，周遭的樹牆早已被劍光焰火撩得殘缺不堪，整個樹陣皆如廢墟一般橫卧在密林之中。
豈不知，這妖王雖死，卻留下萬年樹根深藏密林之下。這些樹根盤根錯節，將整個密林之地牢牢地拳攏在手，就好似妖王的筋骨血脈，早已與這片密林合為一體。就算是妖王的元神被吃，但是他那繁茂的根系卻如不死之軀，深深紮根在這片肥沃的土地之下。若是再等待數萬萬年，在這複雜的根系之上，在那些多如牛毛的樹魅之中，定會又繁衍出一個強者，來稱霸這片密林。
陌小蘇眉頭微微一皺，遲疑之際忽又回頭，只見魘獸仍舊乖覺地立在原地待命。
“不能再耽擱時辰了!”陌小蘇不由得攥緊神劍，暗自尋思道：“若不滅盡這些妖孽，放任樹陣死而復生，恐怕難以逃出密林。”沉呤片刻之後，她又琢磨着那陣聲響來得蹊蹺，恐是那金器劇烈碰撞之時所產生的摩擦聲，想必是大祭司在提醒她，眾人被困之處。
“果然還在陣中。”陌小蘇細細回想那聲音所來之處，低語道：“斬根斷魄！”沉吟之際，她緊握神劍，緩慢靠近離陣中最近的那堵樹牆。然後，她將目光落在那一棵棵黑褐色的，長滿苔蘚，佈滿卷鱗的粗壯樹榦上。
陌小蘇冷冽一笑。
就在她長袖舞動之際，一抹青色的劍光從袖間疾馳而出，於空旋轉數圈之後，便幻成無數劍光，凝成圈圈環形光暈，極輕極巧地掠過那堵樹牆。
光暈掠過之際，如電閃雷鳴。
卷鱗成灰，枯皮碎裂，樹榦炸空。
霎那間，轟鳴陣陣，灰燼漫舞。
“好厲害的劍！果真是個寶貝疙瘩！”陌小蘇驚嘆之際，發覺那堵樹牆離地之處，已露出一條寬一丈，長約數丈的裂口。眼見着樹頭毀之，樹牆失去支撐，已是搖搖欲墜，她不由得興奮道：“總算闖得出路了！魘獸，快過來。”
哪知，就在陌小蘇回頭之際，頭頂之上陡然發出一陣奇異的震耳欲聾的嘶吼聲。那聲音尖銳澎湃，鬥志昂揚，好似那戰場上無數廝殺的戰士正在搖旗吶喊。
她頓覺不妙，慌得仰面望去，只見那兩堵樹牆之上的枝椏，正在疾速滲透，層層纏繞。無數個樹冠交錯成團，氣勢磅礴，如同一個個黑色的浪頭從天而降。
黑壓壓一片，令人窒息的緊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