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赤道
劇組放假的第三天,雨林里沒開工的日子總是漫長而無所事事。
宋郁閑不住,打算四處溜達,找適合拍攝的地點和時間。
趙鑫鑫千叮嚀萬囑咐,“你小心點啊,別又掉河裏了。”
聞言,宋郁想起昨天的事,勾了勾唇角,把相機掛到脖子上,“走了。”
不同的時間,陽光所帶來的氛圍會完全不一樣,拍攝角度和構圖的不同,引導觀眾體會的感受也有所不同。
宋郁對這些有近乎偏執的挑剔,有時候會因為一個光線,一個鏡頭反覆拍許多次。
早上出門時還晴朗的天氣,到了中午暗淡下來,雲層遮住了太陽,許久也不見密密的雲好心把太陽放出來。
宋郁看着一相機的廢片,有些較上了勁,沿着河岸往上游繼續走。
走着走着,她看見一處高高的小瀑布。
小瀑布上是一處淺灘,有小孩子的打鬧嬉笑聲,說著當地部落的語言,還有動物發出的嘶哈聲。
宋郁邁着步子往上走,遠遠看見一隻小猴子,三個沒穿衣服的當地孩子圍着它,扯住它的尾巴不肯放。
雖然這些孩子也才五六歲的年紀,但和這隻小瘦猴比起來,已經是差距懸殊,小猴子齜牙咧嘴凶了半天,也沒能掙脫。
宋郁認出了倒霉的小猴子是朱迪,也不知道這算不算現世報。
她覺得好笑,一點沒想上去幫忙,反而拿起相機,慢騰騰地靠近。
隨着“咔嚓——”一聲,相機發出一道刺眼的白光。
當地孩子愣了愣,順着聲音和光線的方向看去,很快發現了宋郁。
他們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嘴裏不知道說了什麼,好像發現了更新奇的玩意兒,撒開了猴子的尾巴,朝她這邊跑來,伸手就要抓她的相機。
宋郁嚇了一跳,下意識抱着相機抬高手臂,不讓他們夠。
“不能碰不能碰。”她用英文說著,但這群孩子們只知道摸她的相機,臉上還是笑嘻嘻的,彷彿是什麼新鮮的玩具。
被他們丟在一邊的朱迪渾身被水濺得濕漉漉,滴溜溜轉着眼珠子,盯着宋郁看了一會兒,然後手腳並用地躍進了叢林。
宋郁哭笑不得,拿這幫孩子沒辦法,把相機放低。
“只能看,不能亂按知道沒?”她用英語認真地交代,也不管他們聽不聽得懂。
個子最高的男孩伸出手,剛想摸,宋郁立刻把相機抬高,重複道:“不行。”
男孩眨巴眨巴眼睛,吸了吸流出來的鼻涕,從她臉上的神情里好像讀懂了什麼,和旁邊的夥伴交頭接耳,另外兩個孩子也收回了摸相機的手。
宋郁試探性地將相機放下來,果然沒有人再伸手去摸,一個個乖乖地只是看。
孩子們盯着小小的屏幕,看到自己的模樣被照了進去,變得格外的興奮,拍手說個不停。
雖然宋郁聽不懂,但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在他們的對話里,聽到了“恩廷”的名字發音。
她晃了晃手裏的相機,按了下快門,示意道:“想拍照嗎?”
領頭的孩子發了一個短促的音節。
宋郁不確定是想還是不想,拿起相機對着他們。
三個孩子立刻肩膀搭着肩膀,咧出白白的牙齒,一點不抗拒鏡頭。
宋郁看着被框進鏡頭裏的三個印第安孩子,皮膚是健康的淺棕色,身上沾了幹掉的泥巴,沒有穿衣服和鞋子,笑得卻特別開心淳樸,貼近自然最本源的樣子。
宋郁到雨林那麼久,對雨林艱苦的生活已經厭倦,而這兩天接觸到的印第安人,卻讓她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
似乎在這樣一個蠻荒的地方,在綠得讓人審美疲勞的叢林裏,發現了更加鮮活的色彩,讓她產生好奇。
拍完合照,宋郁給孩子們一人拍了一張單獨的,他們各自說著各自的語言,但又好像能交流似的。
孩子們特別興奮,扯着她的衣服往河岸上遊走。
走到盡頭,宋郁才發現河岸最上面,竟然就是印第安人的部落聚居地。
土著部落沒有明確的界限劃分,他們進入的位置正好是族人休息玩耍的地方,棕櫚樹榦搭成的房子在更遠的地方。
此時空地里坐着五六個印第安女人,膚色呈黃褐色,顴骨很高,有的穿着棉質碎花的裙子,有的就只用條紋褐色毯子裹住自己,裸露出肩膀,臉上或者身上畫有黑色的藤蔓圖案。
女人們懶散地躺在玉米葉編成的席子上,或者埋頭在編製像腰帶一樣的織物,或者串鏈子,飾品是一些彩色的珠子和鸚鵡的羽毛。
宋郁瞬間意識到自己闖入了一個不該闖入的世界,連忙朝孩子們擺擺手,要往回走。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更小一點光屁股的孩子跌進印第安女人的懷裏,扭頭指向宋郁。
女人們紛紛放下手裏的活計,朝她聚集過來。
宋郁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慌得連中文都說出來了。
“抱歉,我馬上走。”她一邊說,一邊向後退。
不料卻被其中稍小孩子的母親一把拉住了胳膊,女人皺起眉,指着她的相機說了什麼。
宋郁以為她是想看照片,於是把照片調出來給她看。
只是看到屏幕里的照片,部落的女人們更加激動了,伸手就要扯她相機的帶子。
宋郁被層層圍住,額角冒出汗來,“不行啊,相機不能給你們,要不回頭我把照片洗出來,再給你們送來?”
女人們目光鎖定在相機上,越來越不高興,扯住她的相機帶子不讓走,吵鬧的聲音也越來越大。
就在宋郁焦頭爛額,不知道怎麼辦的時候,部落的另一邊,發出一聲中氣十足的呼喊。
小孩子的反應最快,撒歡兒得朝聲音的方向跑去,女人們也轉移了注意力。
宋郁順着聲音的方向看過去——
是部落的男人們打獵歸來。
酋長塔克瓦爾走在最前面,他的臉上塗了紅色顏料,後背斜掛着木質的箭筒,手裏拖着打到的獵物。
一頭母鹿。
其他男人與他裝扮類似,手裏都有多多少少的獵物,再不濟也是只野兔。
當最後一個男人穿過香蕉樹的葉子探出身來時,宋郁眨了眨眼睛,視線一下聚焦在他身上。
香蕉樹的陰影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五官深邃,臉上乾淨,沒有塗顏料,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比其他人稍微淺一些。
男人一隻手隨意地插在褲兜,另一隻手拿着一本皮質的筆記本,封頁上夾了支銀色鋼筆。
他的眼眸低垂,停在筆記本的其中一頁,不知道在看什麼。
宋郁有一瞬間恍惚,覺得他完全不像是去打獵的,更像是個閑庭信步的學者,在人群里顯得格格不入。
她看見女人們去擁抱家裏歸來的獵人,旁若無人地親昵。
宋郁忍不住打量男人,想看他是不是也有女人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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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祉正在確認今天的田野調查筆記,主要記錄了卡都印第安族打獵的習慣和方式。
耳邊是塔克瓦爾和他的兩個妻子在閑聊,他沒怎麼聽,腦子裏在想剛才在森林裏無意發現的岩壁,岩壁在一處山洞裏,上面有許多年代久遠的印第安壁畫。
“恩廷。”
塔克瓦爾叫了他一聲,裴祉的思路被中斷,抬起頭朝前方看去。
沒來由的,在烏泱泱的人群中,一下望進了宋郁溫溫潤潤的眼睛裏。
裴祉愣了一瞬,眉心微蹙,闔上筆記本,越過整個族群朝她走去。
宋郁毫不避諱地和他對視,她舉起雙手,像是做投降的姿勢,主動承認錯誤。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來你們地盤的。”
“......”認錯認得倒是快。
裴祉沉默不語,瞥見她脖子上掛着的相機,銀色機身沾有小孩黑色手指印的痕迹。
宋郁墊起腳,越過他的肩膀,好奇地看向後面,部落男人們在炫耀自己的獵物。
“你獵到什麼了嗎?”她問。
裴祉聳聳肩。
一無所獲的意思。
宋郁挑了挑眉,望着他不甚在意的模樣,好像對自己什麼也沒有為族群做出貢獻一點也不羞愧。
雖然長得好看,但打不到獵物,難怪在部落里沒有女人跟他,連打獵歸來時也沒人迎接。
宋郁想了想,從衣服口袋裏摸出什麼東西,是剛才她路上隨手撿的。
她把手伸到男人面前。
“那給你這個。”
裴祉垂下眼眸,女人白皙的掌心攤開,裏面落了兩顆紫紅色,圓滾滾的野漿果。
“......”
在史前的母系社會裏,女人採集漿果餵養男人。
不知道為什麼,裴祉總覺得此時的情景與之有些類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