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過節
瘟疫來勢洶洶,去時卻不留一絲痕迹。我整天待在府里差點被憋出病來。更不幸的是,公子有了更充足的時間盯梢。詩詞歌賦也就算了,天象地形八卦陣居然都要我有所涉獵。我思量一番,他也是閑得只能讀書了。不能跑不能跳,不能肆意感受清風撲面,終日就靠着一張椅子,圈在府里,我要是這樣,熟讀四書五經也不在話下。
我是何時重新出府的我已經不記得了,只知道那天下午阿諾哥哥把我從床上拉起來,帶着迷迷糊糊的我出了門。
“阿諾哥哥,咱們這是要去哪兒啊……”
“鈴兒,多日不出府門,你怎麼傻啦,”他牽着我,“現在可以出府啦,今日是花朝節呀!”
我立刻精神抖擻:“什麼!有花糕吃?”
“是啊,還有花神燈呢!”阿諾哥哥自顧自笑得很開心,估計他也被憋悶壞了。
“我還記得你小時候,小小一個,提着一個燈,”他眼神迷離起來,“你可喜歡了,還問我花神會不會從燈里鑽出來。”
我什麼時候問過這種傻問題啊……難得阿諾哥哥記性那麼好,我的糗事記得一件不落。
“欸,公子還在府里呢,”我一激靈,嘆道:“多冷清啊。”
“公子一向是不喜歡出門過節的,來來往往的人太多,他推個椅子在中間晃蕩豈不是很麻煩。我們早去早回便是了。”
我很乖的點了點頭,鬼使神差的問了一句:“所以是公子讓阿諾哥哥帶我出來的嗎?”
他回頭笑而不語。過了半晌才說道:“你是公子看着長大的,你的喜好他還不知道?”
我喃喃:“說得也是。”
花朝節,百花誕辰。所謂春花秋月,花朝對月夕,便是這世間最美的景緻。但今年街上的人比往年少了許多。燒餅鋪子的婆婆不見了,老乞丐也沒有出現。經歷了這場浩劫,外面已經改變了這麼多。
可花還是同以前一樣,爭奇鬥豔,一叢叢一簇簇熱烈地開放着。我想起鋪子旁的淡粉的桃花,如今正開得滿枝頭都是吧。
斯人已去,春風依舊。
這種感覺真不好受。
街上仍笑語盈盈,姑娘們賞紅行花令拜花神,花糕的香氣裊裊飄來,滿大街的花神燈,花神廟倒是擠了些人,都聚集在內設供,以祝神禧。
已到了傍晚,人多了起來,我卻感到壓抑地提不起精神,只同阿諾哥哥早些回去了。
興許是這滿街的人,都與我不相關。
到了府門口,天變成了烏藍色,月亮和星星都跑出來了。遠處燈火通明,應該是每年花朝節都來的戲班子開始演出了,不知道今年扮的是哪一個月的花神。
可惜我已經沒心思看了。
剛要推門,突然有人在遠處叫我了一聲,興沖沖地跑過來。我木訥的愣在原地,好一會兒才想起那是誰的聲音。
他走近了,朝我和阿諾哥哥打了招呼,不知道遞給我一個什麼。
我一手接過一手提起花神燈照着看,原來是個小布袋子。
“這是我用乾花做的香囊,雖然香氣不濃郁,但是味道不沖,淡雅些聞着舒服,保存的時間也長,你不是早起讀書總犯困么,有了它就不會了。”雲珩滿眼笑意,頭上兩根毛被風吹得一晃一晃。
我豁然起來。
對了,還有雲珩,他沒走。他還一直在這裏,想到這嘴角就不由自主翹起來,“謝謝你,雲珩。上次還沒好好感謝你,嗯……我該怎麼回報你呢?”
他見我開心,突然伸手一下把我攬過去,我一個踉蹌摔他身上,但他絲毫不在意疼不疼,在我耳邊輕聲笑道:“跟我這麼客氣幹什麼。”
我伸手輕拍了拍他後背,“好好好,我不跟你客氣就是了。以後你要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比如採藥什麼的,叫我一聲,我一定來。”
府門突然“吱嘎”叫了一聲。我回頭,月色黯淡看不清府內,應是風大吹開了些許。
和雲珩告了別,我和阿諾哥哥一併跨進了府門。本想請他來坐坐,可這個人卻招招手一溜煙跑了。
府內只有湖心的小亭子亮着微弱的光。
阿諾哥哥回去收拾東西,我就朝亭子緩緩走去。見我過來了,公子像才緩過神的樣子,面無表情的看着我。
“公子,你怎麼一個人待在這裏?”我給他裹緊了軟絨披風,“這裏風大,我們回去吧。我給你帶了花糕,今天不是過節嘛,等會我去煮些春菜粥,補氣血的。”
他木木的盯着我:“我不餓。”
“今日過節,公子別這麼掃興嘛。”我推着他往回走,“我跟你講今天街上——”
“小八,你不用在意我,你不早知道么,這麼多年,我已經習慣了。”他淡然地說。但是聽語氣,感覺他並不開心。
我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其實,他這麼說似乎也有些道理,我這樣對他,確實帶了一絲本能的同情。我明白,公子不需要。
可我也最討厭他這番樣子,不知道有什麼氣也不說出來,瞞着我可是心裏又不舒服,叫我不理他不好,叫我理他也不好,遠了怕他黯然,近了又怕他生氣,左右為難。
我乾脆就把他推到了庭院裏,摘了朵杏花戴他頭上,然後靜靜陪在他對面。
他茫然的抬起頭,眼裏卻閃過一絲慍怒。“……這是做什麼?”
“簪花啊,”我朝他眨眨眼,“春時,城中無貴賤皆插花。以花贈友,聊表心意。”
“心意?”他皺了一下眉頭,微眯起眼看向別處,“哼,怎麼比得過親手做的東西呢。”
“啊?”我一驚,“你是說……雲珩送我的香囊么?”我從袖裏掏出來,“這個……我手確實沒有他巧,但若是公子喜歡香囊,我可以找他去學,或者這個送給你——”
“不用,不,要。”他一字一頓地朝我說,接着轉身要走,面色很不對。
“等一下公子,”我站在他背後,假意哭喪着臉,“我都送你東西了,你沒什麼要送小八嗎?”
他頓了一下,冷冷道,“沒有。”
“真的嗎?可是我怎麼看到——”我飛跑過他身邊,忍不住笑出聲來,“亭子中央放着一隻木盒子呢!”
“小八你——”他面色一驚似是想起來了,急急忙忙推着輪椅來追我。
我還沒走到湖心,突然“噗通”一聲,巨大的水花聲從背後傳來。
我似乎玩過頭了……
……
公子在屋裏捯飭了一會兒,才讓我進他房間。
他躺在床上,發尾還在滴水,面色較之前卻緩和了很多。可能被冷水一浸頭腦清醒了不少。阿諾哥哥手裏拿着一塊濕漉漉的布,一臉懵地看着我滿臉歉意的端着一碗粥遞到公子面前。
“公子……小八錯了。”
他端過粥,被水泡白的臉上眉眼更加清楚了,完全沒有平日裏冷漠陰沉的感覺,倒像是……像是話本子描述的白面郎君……
公子是何面容,我以前好像從未真切地在意過。
他朝我看了一眼,說話卻沒多少氣力。
“那個木盒子,你打開看了沒有?”
我慌張的搖頭:“沒沒沒!沒有公子的允許小八不敢開。”
他咳了一聲,抽了抽嘴角,“開吧,的確是送給你的。”
我點點頭,回去抱了盒子來。
精緻的木盒裏,是一件很眼熟的衣裳。
這……這不是之前我籌錢想要買的衣裳么!
怎麼在這?被人搶先……原來……原來是被他買走了!居然瞞着我到現在!怪不得那天我垂頭喪氣回來,他那麼幸災樂禍的樣子,怕是早有預謀……
“你不是一直想要這件么?”
我收不住失而復得的喜悅:“公子如何知道的?我還以為你……”
“我的消息可比你預想得靈通。”
他喝了一口粥,讓我去試試合不合身。
我還在驚嚇和驚喜間徘徊,思忖公子是不是有千里眼和順風耳。
不過既然衣裳到手,哪有不換上看看的道理呢?
“不錯,像個姑娘的樣子了。”他認真的點點頭。
這,這是在夸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