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小八的叛逆期

第三章:小八的叛逆期

在我進府大概三年的時候,公子就開始要求我做事了。我那時可討厭他了,讓我做這做那的,他自己沒手沒腳嗎?就掃個庭院就夠我掃半天,居然還要洗衣服起火升灶做飯!

“我不要呆在這裏了!”我把掃帚狠狠砸在地上,恨不得砸出一個洞來。

阿諾哥哥一臉無奈的上前撿起掃帚,想要拉住我的胳膊。我一把甩開他,氣鼓鼓地頭也不回地跑出府。

阿諾哥哥焦急地喊:“小八!”

“讓她走!”

突然有人大喝一聲。

我回頭一看,是公子。

他板著臉坐在輪椅上,冷漠的看着我,眉頭擰在一起。

“你不是不要呆在這裏嗎?”他一點一點靠近府門,“你隨時可以走,我絕不攔着。出了這府門,你是死是活,與我無關。”

我漲紅了臉,眼睛裏充斥着滾燙的淚水。

“所以我在府里,我的死活就跟公子有關係么?”

他點點頭,但仍然面無表情,鎮定自若,好像我跟他毫無關係從不相識。

“對。你要是死在府里,我會覺得晦氣。”

我抹了一把眼淚鼻涕,心裏很不是滋味,一股火氣直衝腦袋:“臭公子壞公子!我討厭你!”

我跑到大街上,哭得稀里嘩啦的,周圍的人都拿異樣的眼光看着我,但我不在乎,因為我根本看不清他們,他們肯定也看不清我。

等我哭完了,嗓子也啞了。天色晦暗,我坐在橋頭。

橋上來來往往的人根本不在意我,我就縮在橋頭的一角上。

月亮出來了,灑下清暉,悠悠蕩在湖水中,就像破碎的鏡子。

我看着湖水,感覺很疲憊。

我當初為什麼要待在景府呢……

景恪帶走我,我就沒有想過逃走嗎。我的親生父母為何要拋棄我……他們拋棄我,我也不會回去找他們。可現在我自己離開景府,公子又會不會出來找我……

我似乎覺得,長這麼大,我活得糊裏糊塗的。從來沒有一刻像這樣想那麼多問題,就這樣渾渾噩噩的在景府呆了三年。

這樣說來,我在景府,像個死皮賴臉的狗皮膏藥一樣,問阿諾哥哥要吃的要喝的要玩的,總是在索取,公子討厭我是應該的。我確實不該這樣一走了之。至少,還了他養我用的銀子。

可是我這樣跑出來,公子肯定不希望我再回去給他添麻煩了……

這個時候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把我嚇了一跳。

我以為是公子,不敢轉過身去。

那人倒兀自轉到我面前,一張臉湊上來。

“你怎麼啦?”

我才看清楚,他不是公子,也不是阿諾哥哥。

他湊近我,露出友善的笑容。

我問:“你是誰?”

“我是……”他頓了頓,“你先說你是誰。”

“我是王八。”

他好看的臉居然抽搐了幾下,然後他捂住嘴轉過身,整個人抖個不停。

我這麼……惹人厭么……他看見我都想吐……

我站起身,悲傷地走了。

他突然拉住我,臉色緋紅。

“別走啊。我叫雲珩。你剛才怎麼了,為什麼一個人坐在這裏?”

我不想搭理他,他這個人好奇怪。可是他力氣真大,我要走非得把胳膊卸了不可。

“雲什麼的,你剛才不是看見我想吐么,怎麼又找我說話?”

他“噗嗤”笑了出來,“不是,我……”

我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死死的盯着他,帶着審視的目光。

哼,我看你怎麼說!

沒想到他居然不怕,反過來認真地看着我。

“我只是覺得你爹娘取名好……好有創意……”

我頓時像個癟了的氣球。

“我沒有爹娘。名字是……是景公子給我取的。”

“啊,你爹娘把你賣到景府當丫鬟啊。”他略帶惋惜地看着我,就像是我被糟蹋了一樣。

“丫鬟,什麼是丫鬟?”

他深吸一口氣:“欸,丫鬟就是侍婢,你要在府里干各種各樣的粗活累活,侍奉你的主子,也就是……景公子。總的來說,就是你比他低一等,是下人。他可以隨意處置,差遣你。就比如說他隨意給你取的名字,王…王八。”

我有點納悶,但是心裏有些落寞。他說的,好像都跟公子的所作所為……毫無差別。我對他來說,就是下人吧,他可以隨意處置。之前阿諾哥哥不是說過嗎,他居然有權利把整個府里的人都遣散了……那我這樣的,肯定更不值得一提吧,他或許巴不得我走呢。

“我的名字王八,很隨意嗎?”我低聲問。

他愣了愣,表情複雜的看着我。

“你是真不知道王八……是什麼?”

“我真不知道。你快說。”

“呃,王八……其實……其實不是好話,沒人會叫這個名字……多半是侮辱人用的……”他越說聲音越小,好像吐字很痛苦似的。

“啊?”我一驚。

“欸,但是你也別傷心啊,因為景公子是個向來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他心裏想什麼平常人都無法揣測,或許他是有什麼特殊的小癖好呢……”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心裏五味雜陳,就好像我這個叫王八的人,跟他說話就像是在侮辱他。

半天,我硬是憋出了一個不着調的問題。

“你認識景恪公子?”

他搖搖頭說不認識,但是他聽說過景恪這個名字,他的行事作風,可是出了名的奇怪。

是嗎,公子原來,大名遠揚啊……

我這個小侍婢,對他來說,就像不起眼的塵埃一樣。

我這個,討人厭的,王八。

“謝謝你跟我說這麼多,雲珩。”我深吸了一口氣,抬頭看着天上的月亮。“我不打算回去了。我現在要離開這裏了。”

“啊?要不然你到我家去吧,雖然我家比不上景府,但是養你是不成問題的。”

我擺擺手,“不用了,就此別過吧。若有相逢之日,我會去你家做客的。”

他訕訕的笑了笑,看着我走遠卻不敢近前。

月上中天,街上的人稀稀落落,不知不覺到了深夜。店門一個一個關了,我被人趕了出來,身上剩餘的銀子也被搜颳了個乾淨。

只有一個茶館還開着。可能是個富甲一方的老頭開的吧,才這麼敢燒錢。

我有些困意,只好硬着頭皮進去躲一躲。

掌柜的看了我一眼,並沒有什麼話好說。可能是看我這麼窮酸潦倒,不忍心趕我走吧。

真是個好心的掌柜。

店裏人不多,我找了個小角落的位置坐着。店裏茶的清香幽幽傳過來,我咽了口口水,真是有點渴。

睡吧,睡了就不渴了。

就這樣坐了不知多久,我昏昏沉沉的進入了夢鄉。夢裏有兩個人一步一步靠近我,低頭俯視着我,好像……在看一隻小兔子。隱約聽到有人喊猴葉……猴葉是什麼,可以吃嗎?

這時有人跟我說:“起來。跟我回去。”

我說不。

我雖然看不清他的臉,但是他的聲音卻很熟悉。

他又說:“小八乖。”

我一激靈,突然醒過來,見有人握住了我的手臂,一下子彈開。

“誰!”

我抬頭,乖乖,眼前還真有兩個人。

一個是討厭的景恪公子,還有一個是熟悉的阿諾哥哥。

我又羞又恨的甩開他:“你!你怎麼在這!?”

他輕描淡寫的看着我說道:

“我開的店,我為什麼不能來。”

“什麼?!”

“什麼什麼?你不是討厭我嗎?怎麼還挑了個好地盤睡覺。”他微微挑起眉,很不屑的樣子。我看着很欠揍。

“你騙人!”我氣急敗壞起來,“怎麼可能這麼巧?”

“你進了我的茶館,我倒問你為什麼這麼巧。再者說,你早知道這裏是我的地盤,所以賴在這不肯走?”

阿諾哥哥有些急:“公子——”

我的眼淚又不爭氣地掉下來,你這麼對我,我才不想留在你這個討厭鬼的身邊!

“才沒有!”我一把推開他,“我現在就走!再也不會踏進這裏一步!”

我剛跑到門口,背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突然感到一陣眩暈的騰空感,原是被人一把抱起來,我轉過臉,看到公子的臉離我很近。

他低垂着眼眸,眼睛卻死死地盯着我。

“你一個小孩子,想跑到哪兒去?”

我掙扎着要下來,離他越近,我心裏就越是難過。

“跟你沒關係!放我下來!”

我喊完了才覺得不對勁。

他怎麼可以站着了?居然跑得比我還快?

我一離開,他的病就好了?

“你不是說我出府之後死活都跟你沒關係了么?你這個大騙子!現在裝出這副樣子做甚?犯不着!”我掙扎着亂吼亂叫,就像一條活蹦亂跳的魚。

他不說話。我冷笑了幾聲。

“怎麼不說話了?我賤命一條,對你來說不過就是一個下人,死了也沒什麼吧?景恪,你真是虛偽至極!”

“你在說什麼!”

他驚訝地咬牙低吼了一聲,眼神中似乎還帶着幾分痛楚。

我定定地看着他的臉色變得越來越蒼白,心裏居然還有些解氣。你不是讓我不舒服嗎,好啊,那我也讓你不舒服,我們扯平了!

他緊緊把我勒在他懷裏,我個子小,又輕,被他抱着就像一個布袋子,輕輕鬆鬆的。

我不好再動彈了。他的力氣比雲珩還大,再動一下我怕我脆脆的骨頭被他捏碎。

這人一步一步走着,可走的並不好,不知是踉蹌還是搖晃,我的腦漿都給他晃勻了。

後面跟着阿諾哥哥提着燈。天色很黑,我的臉被迫貼在他懷裏,看不見路,只是聽到他的鼻息越來越重。

還是不爭氣地哭起來,他欺負我力氣小打不過他,居然強行把我帶回去,我的臉皮都被他扒光了。

眼淚源源不斷的湧出來,很快就把他的衣服哭濕了一大片。也不知他能不能感覺到胸口一陣透清涼。

不曉得過了多久,我實在哭不動了,整個人也沒了力氣。他抱着我的手似乎也鬆了些,不像剛才那樣壓得我喘不過氣。

我聽到他突然嘆了口氣,輕輕說了一句。

“我從來沒這麼想過。”

我不知道他在說什麼,我只是累得暈暈乎乎的。

竟也沒興趣想該怎麼面對他了。

他把我抱回府的時候,我的思緒已遊走在半夢半醒間了。

最後的記憶停留在我被輕放上榻,蓋上了被子。

他們走後不久,我恍惚間聽到門外阿諾哥哥大喊了一聲公子。

第二天我一早醒來,發現門口不遠處,有一攤殷紅色的痕迹。

我的眼睛腫得有點睜不開,變成了四眼皮。眼睛裏充了血,看起來像只兔子。

阿諾哥哥過來看我時,說這幾日不需要我去公子那裏了。他也不說明緣由,我猜是他病了,是……被我氣病的吧……

阿諾哥哥說,“小八,不要再向公子發脾氣了。你明明知道,我們不會放任你不管。”

我想,也許阿諾哥哥說的對。

我實在是很任性,都忘了公子身體不好的事了。昨天他來找我,肯定氣壞了身子。

我居然有點想去看看他。

?“阿諾哥哥,公子昨天為什麼可以走路了?”

他搖搖頭,說他也不清楚,得我自己去問。

半月後,阿諾哥哥又來了我的小屋。

“公子說——”

“公子說不想見我,我是不會去打擾他的。”

他搖搖頭,接著說:“公子說,要見見你。”

“見我?”我半信半疑,“真的?”

“對,”阿諾哥哥跟在我後面絮叨着,“你記得一定不要再惹他生氣了。”

我撥着手指頭,內心有點惶恐。

半月前的情景似還歷歷在目。

“阿諾哥哥,你說,我們是不是公子的……下人?”

阿諾哥哥笑着搖了搖頭。

“不是。”

“為什麼?”

“我們生活在景府,就要守景府的規矩。但是公子待你的好,你一點都感受不到么?”他如是說著,“我是他最信任最可靠的朋友,你,是我們最可愛的小八。”

“唔……”我踢了踢路旁的小石子,假裝心不在焉的聽着。

“公子,小八到了。”

我從阿諾哥哥身後一點一點挪出來,看見他並未理睬我和阿諾哥哥,而是一絲不苟的在寫字。他的模樣依舊那樣素凈,一身天縹色衣衫,好像這世間的塵埃都沾不到他身上。

不過他今天氣色不錯。

過了一會兒,他提筆看過來,輕“嗯”了一聲,又繼續寫字。

阿諾哥哥離開了,只留我一人在他面前杵着。

“公子你……病好了么?”我小心翼翼地試探着。

他沒回答。

“公子你累不累,要不要小八給你捏捏肩。”我訕笑。

他還是沒回答我。

“公子你口渴了吧,我去給你倒水——”我尷尬的不知道該怎麼繼續站在這了,還是先溜為敬吧。

“你不是有很多問題想要問我么。”

我轉過身,他又突然開口了。

我佇立在原地。良久,點了點頭。

“好,問吧。”他放下筆,也不知是不是在看我。

我轉過身看他,他並不在看我,而是在欣賞自己的字。

“公子,在你眼裏,我是不是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粗使丫鬟?”

他咧開嘴角,饒有興緻地抬起眼,眼裏有幾分奇怪的笑意。

“你為什麼會這麼覺得?”他反問我。

“因為你總是居高臨下的樣子,使喚我,讓我做這做那,什麼事都要聽命於你,我根本就沒有自由和尊嚴。”

“好啊,”他推着椅子靠近我,“尊嚴,自由,能當飯吃嗎?”

我不知如何反駁,索性扭過頭。

“我讓你做事,是你的本分。在景府,沒人會慣着你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毛病,你記着,我不是讓你在這白吃白喝的,要是心裏有怨氣,那就去請街頭的老乞丐不吝賜教,教你一些伸手要錢的本事。”

我被他噎得說不出話來。

“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我低下皺巴的臉。

“公子為什麼給我取那麼隨意的名字,我聽說,王八……是侮辱人的話。”

他“嘶”了一聲,擺擺手:“當初不是你硬要跟王諾一個姓么?”

“我是說八。”

“八怎麼了?多吉利。你看不起八?”

“我說連起來。”

“依我所看,王八並沒有任何不妥。你就是姓王名八,何錯之有?難道被世俗奉為圭臬的就一定是對的么?”他輕嘆了一口氣,“不要被他人的偏見蒙蔽了。”

……

突,突然覺得……

公子遠比我想像中的厲害許多。

“小八知道了……小八錯了。”

他點點頭,“明天的活記得照干。”

我走到門口,腦袋裏突然浮現出他抱住我的樣子。

還有背後那一陣腳步聲……

“公子,你的腿好了?”

他一愣,隨即漫不經心道:“這麼閑?那——”

“不了不了,公子好好休息。小八不會再讓公子費心了。若是小八要離府,也一定還清公子花在小八身上的銀兩。”

他突然睜大眼:“你還想離府?”

我還沒開口,他又兀自笑了下。

“好啊,慢慢還,還清了再走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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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人公子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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