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計策
也不知我的脾氣何時變得這麼沖了。
見着公子就心煩意亂,尤其是他出言不遜的時候,我竟比不得小時候寬容,常要與他言語上爭高低。
眼不見心不煩,多日來我都避着他走,就連吃飯都找借口在廚房隨便扒拉兩口就逃出府去。
與他呆在一處,總覺得心被石頭壓着喘不上氣。
立春剛過,江南來信,亦清姐姐要成親了。
隨信附了一個香囊和碎金小帖,寥寥幾字,寫得端莊秀麗,意為感謝我相救之恩,如今身子已然大好,邀我前去喝喜酒。
這可真是入春以來第一個讓我欣然歡快的消息了。
就連阿諾哥哥都發覺我整日愁眉不展,感嘆我小時沒心沒肺的樣子一去不返了。其實只為湘衣姐姐的事,我並未有太多顧慮,只是不順心的事多了,連自己都不知為何煩憂。
細細想來,似乎並不是我個人的問題,這世間只要有神思之物,不論是誰,有喜便有悲,喜樂不常有,苦悲卻長存,究其原因,還是因為慾念過重。可倘若無神思,便也無憂慮,自也無喜樂了。活在世上,只知吃飯睡覺,與傀儡一般無二。
況且人無遠慮,必有近憂,若是無事發愁,日子可沒法過了。
湘衣姐姐整日忙於在多地奔波,之前聯上的貨商迫於琅錦閣壓制,無法給我們供貨。幸好有幾家與他們是死對頭,靠着湘衣姐姐從前那些常客和生意場上的朋友引薦,終於有了些眉目。
而琅錦閣,經過我們上次那樣一鬧,本着壞事傳千里的原則,如今人人避之,居然還傳出琅錦閣賣的是“裹屍布”之奇聞,果然是壞人自有壞事磨。恐怕城中其餘幾家布莊早看他們不爽了,多有添油加醋之嫌疑。
谷符問為什麼非要用這麼曲折的法子對付他們,何不請官府定奪。他還是涉世未深,竟能問出如此愚鈍的問題。
湘衣姐姐這種情況若是走官府這條路,恐怕是行不通的。情理不同法,若是判官偏袒他們,我們是一點轍都沒有。
只能從源頭上找線索入手了。我們詳細問了湘衣姐姐家中的人員情況,得出三位核心人物。通過在各大酒樓茶館插科打諢半個月,我和谷符兩人成功套取一些小道消息。
琅錦閣原來不是個小鋪子,曾經寧湘衣父女的生意版圖一度擴至天子腳下,只是後來由她叔父們接手后,京城的達官顯貴們並不加以購入,採買人群下落至一些平民百姓。而布莊的貨商換的換倒的倒,冒出來一批聞所未聞的替之,而後內部的管制並不嚴厲明晰,可還能維持如此久,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還是其中另有玄機呢?
傳聞寧湘衣的二叔父曾想入仕,可屢屢落榜,並未謀得過一官半職。但為人圓滑世故,頗善討人歡心,後來還在某個三品官的府邸中當過一段時日的食客,雖自己無能,可也結交了一些權貴,其中不乏從前一起讀書並考取功名的人,因此十分混得開。
三叔父和四叔父則是從小混球,十多歲就已開始流連於風月之地,不過一個似有隱疾,多年無所出,醉鬼一個,另一個早年則是傳出過寵妾滅妻的醜事。
可想而知,這釀酒生意越做越差,實是有原因的。怪不得老爺子如此早就過去了,真是家門不幸啊。
“我覺得突破口是三和四。”谷符煞有其事的眨着眼,取了根箸蘸了點茶水在桌上畫圈。
“為什麼這麼說?”我灌了一大口炒花生米。
“按常理說,風月是比權謀更好攻破的,心眼越少,破綻越多。”
我微眯眼:“你如何知道他們心眼少?也有可能扮豬吃老虎呢。”
“貪圖顏色之人自然多是蠢笨啊。”他振振有詞,順手搶走了我的花生米,“我們得知道琅錦閣的實權到底把控在誰的手中,只要有利益的地方就有裂痕,現在他們是蛇鼠一窩,但只要掌握時機離間他們,便可逐一攻破。”
我有點驚訝於這個前兩天還問些愚蠢問題的小郎君今日竟能分析得頭頭是道。士別三日還真要刮目相看。
我點點頭,繼續道:“沒錯,世上沒有什麼是密不可分的,尤其人之間,越是涉及利益之事,關係越是脆弱。況且這幾位,都是會花錢的主,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怎麼可能沒有自己的算計。以我們所得之訊,二叔父最有可能是把控家業之人,但他常年混跡權貴之中,手段定是高明,要想接近實在冒險至極。”
“那怎麼辦?”他幽幽問。
思考了一陣,我點點桌上其中一個圈:“從三叔父入手。”
話本經驗所得,混跡風月場之人貪戀美色,飲酒作樂,若是要賭,還是從草包下手最合適了。
我抬起頭,仔細端詳谷符的臉。
濃眉大眼,一臉正氣。但是兩個腮幫子包得滿滿當當。
他停下手,詫異地看着我:“怎……怎麼了?”
“小符子,乖孩兒,長得真不賴。”
他呆了半天,遂狠狠哆嗦了一下,瞪圓了眼,雙手弱弱地抱住自己:“你想幹什麼啊,你不會是看上我了吧?”
說著嘴裏的花生粒撒了一地。啊,這人可真真埋汰。
“是啊!”我裝作興緻斐然。
他向後退了一步,義憤填膺:“我就一茶館夥計,打死都不做賣身的勾當!”
我湊上前,溫柔勸導:“那哪能!你看,你若是打扮成女娘,定是不賴的。你生的花容月貌,不用用這副皮囊就太可惜了!”
“你不會是想我去刺探敵情吧?”他惶恐轉身要逃:“我可只負責出主意啊!”
我就知道,他向來雞賊,得不到好處的事就算把他逼上絕路他都不會去做。
“谷符,你天天餓死鬼一樣吃那麼多,就這點能耐?”我一把揪住他的袖子,還想激他一激。
“是是,我沒能耐,我惜命。”他硬生生從我手中扯回袖子,面容煞白。
果然,雖然我也奉行尊嚴沒法當飯吃這個道理,但他是實實在在貫徹落實了。
“半個月的吃食我包,換你跟我走一趟,如何?”我在他背後輕飄飄丟出一句。
他立時停下腳步,頓在原地。突然挺直了腰桿。
“一個月。”
“成交。”我心痛地捂住自己的荷包,強忍着闊步上前,“我去尋套衣裳給你穿。”
“誒等等,”他扯回我,“你真要我扮成女子去勾引他啊?”接着撅着眉苦澀道:“你看我生得這般有男子氣概,要是想不露餡,豈不太難為我了!”
我納悶,哪般可瞧得出男子?氣概?
遂即不耐煩的咬牙:“花樓人多眼雜,他們定認不出的。況且,萬一人家就缺你這一款呢?”
他的臉皺成一團苦瓜樣。
“我要嘔了。”
我沒有立刻猶豫:“吐完記得來找我。”
“等等,等——”
“又怎麼了?”
“若是去花樓,我扮成男子模樣也可以啊,”他拍拍胸脯,“不對,我本就是男子,進花樓有何不可?”
“又不是讓你假戲真做,不如此,那我們拿什麼跟三大爺套近乎?”
“隨意攀談即可。”他接着道:“他不是多年無所出嗎?無法傳宗接代,定是心中一大憾事。因此,他肯定會找各種法子。可這麼多年了,依舊沒有奏效,看來是沒尋着有用的。我有法子接近他。”他頓了一下,似是懇求語氣:“你若是再不放心,你就同我一起去,你正好是女子模樣,都不用打扮,”他朝我上下打量了一番:“哦,還是得打扮的。”
我十分想抽他:“你指望他,去花樓,是求葯來着?”
他瞪大眼與我對視:“沒說同道之人沒有這一訴求啊,而且,我以男子身份,隨意在花樓跟他攀談這事,顯得更像是無心之言,順水推舟不也自然而然?”
“……得,你的道理比我多,”我擺擺手,“既然如此,那便按你說的來罷。”
出發前,我也曾想與公子通個氣,可以我們如今這樣,我似是無話可說,或許我是無法忍受和面對。到時,又給他機會說我自不量力。既然這般性子已是積重難返,那我又何必去觸他霉頭。
我自不量力的事做的多了去,也不差這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