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失神
我們能看到地平線上出現的摩天大廈,延伸至其內部且開闊的道路,城市中央的天空被不強的光線照亮。現代化的高樓林立,但現在只不過是夜色中的陰影。
夜深,手電映照着前路,天上的星群也變得比以往更亮。
我抬頭望向天空,星星比任何時候都要多,又大,又亮,它們既不眨眼,也不閃爍,死死地注視着地上的一切。
李依煒也駐足仰望:“真美啊。”
逐漸淡去的黑雲間,有星羅棋佈般的星星又開始點點閃爍,恬靜的,安詳的。
“是啊,我也很少見到這樣漂亮的星星。”後頸有些酸痛,我低下頭,看着身旁的李依煒注視星空。
即便是在手電筒的映照下,她的皮膚依舊是白皙細膩,嘴角稍稍上翹,帶着點點笑意:“上次見到這麼美的星空,還是在我外婆家。”
“鄉下嗎?”
“對啊,你看那顆最亮的星星,我給它取了名字,樹立!”
她的眼眸里住着成千上萬的星星。
“好名字。”
“我經常和她聊天。“
星星不過是肉眼可見的符合個人審美的石頭,可眼前這抬頭看星星的可愛女孩願意把它認作夥伴。
“我很煩惱,不論早晚的每一分每一秒學習。”李依煒喃喃道,“經常不開心。只有放假到外婆家,才會感到輕鬆。”
“有了休息的機會,一定要把握好。”
“對啊,不在學校,不在書房,壓力小了很多。最關鍵的還是催我學習的人不在身邊。”
“你父母?”
“對。”
遠處過去繁華的一切,都隨着夜幕的降臨沉澱出些極端令人恐懼的冷清。路旁落下的死草枯葉灰塵碎屑垃圾隨着風沿着馬路牙子時斷時續地滾動。
我接着往前走,李依煒也跟上。
冷風,再也沒有亮光的路燈,偶爾響徹在耳邊的風聲,似乎無處不瀰漫著深夜的味道。
“其實這一趟,不僅是想去找路敬......”李依煒和我邊走邊講,“我還想去找家裏人。”
之前曾聽過她擔心父母的心事,不過後來沒再提,再加上狀況混亂,我便沒放在心上。
“尤其是我妹妹。”
“你還有妹妹?”
“小我一歲。”
“在哪上學?早上出門的時候你就應該告訴我。”
“我不好意思麻煩你。”
“那這一趟,我們一定找到。”我許下不一定能實現的承諾,這樣的關頭,不能打擊到積極樂觀的氛圍。
“好!加油吧!”她淡淡地笑着。
一路上閑聊,我大概了解了李依煒的生活。
父母在私企工廠做管理,生活富裕,家裏從小對她要求嚴格。被父母強迫着培養了很多特長,能夠掌握許多樂器和繪畫技巧。雖然我不喜歡揣測別人的生活,但似乎因為這樣抑制的環境和高壓的教育方式,李依煒的性格總給人在壓抑自己的感覺。
也許是我的錯覺。
還是不要揣測身邊人的心底為好。
我們在漫天的繁星下,在荒蕪的高速公路上,在草木的平原里,向眼前遠處的城市進發。
......
越來越近,我們能看到高速公路接通城市的關口設置了軍方的關卡。
一切建築都默默地躺在半明半暗裏,半清晰,半模糊,不像在白晝里那樣地具體了。
荷槍實彈的士兵,戴着駭人的防毒面具,清一色的深綠連體膠皮套裝。
裝甲車的氙氣大燈撕裂眼前的黑暗,照射着關卡。
幾個士兵低姿持槍,保持警戒。為首的一人伸出手掌,叫我們停下。
這確實和白天的城市不一樣,我來時毫無阻擋。
士兵們身上的尼龍裝備帶着風塵的氣息,隱隱能看到沙塵在車燈的照耀中飄揚。
“我們是生態區的居民!”我騰開雙手,好讓雙手保持在他們的視線範圍內。李依煒也學着我的樣子,手掌攤開展示在胸前。
在確定我們是生態區的居民之後,幾人相互對視。軍隊在接管了東外環主城的全部權力之後,早就安排了警察署搜尋生態區群眾。這幾個小時也一直源源不斷地放行,不用多想便放我們通行。
其中一個兵向城裏一方向指去:“你們到學校去,有救助點。”
“謝謝。”
那兵沒再說話,扶住掛在胸前啞黑色的自動步槍,失神的眼睛目送我們進入城區。
白天時路上的障礙不知讓軍方掃除到了哪裏,現在道路中央寬敞且空曠。兩旁的屍體也不知到了哪裏去,只留下暗黑色的血跡,在臨時搭起的白凄凄燈光下並不矚目。
我握住李依煒顫抖的手,好讓她別那麼害怕,儘管情況比白天要可觀的多。
末世的黑暗,籠罩着兩天無人未洗滌過的城市。
世界的下沉,在陷入街道的可怖平靜中。
過去的一切,都已經死了,連殘餘的灰燼都沒能留下。
而沿着燈光通向救助點的前路,隱隱中透露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