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在宜鄉上街有家叫“德吉祥”的南貨店,掌柜的姓蕭,據說他祖上是從廬陵經安福一條茶鹽古道來到宜鄉的。到蕭掌柜這一代,已是第四代傳人了。
蕭掌柜叫蕭忠楚,他為人和善,做生意講商德圖吉利信祥和,所以在“德吉祥”的招牌下生意做得風生水起,成了宜鄉城裏有名的金字招牌。
南貨店裏主要經營宜鄉的特產——五彩糠殼皮蛋、板栗、花生、板鴨。由於蕭掌柜對貨源嚴格把關,所以人們都說他店裏的“皮蛋不粘泥、板栗不粘皮、花生香又脆、板鴨有風味。”
時值寒冬的這天,蕭掌柜坐在店裏邊烤火邊品茗,他手中的茶碗黑黑的似乎沒有什麼看頭,可看蕭掌柜喝一口茶后把茶碗放到桌面那小心翼翼的樣子,覺得這茶碗不同一般。沒錯,這茶碗產自吉州窯的黑釉瓷。說起這吉州窯,在宋朝的時候可是與JDZ窯其名的,尤其獨創的“木葉天目”、“剪紙貼花天目”和“玳瑁天目”3個品種更是獨一無二,舉世無雙!
蕭掌柜手中的就是“木葉天目”,是他岳父的爺爺的爺爺的爺爺……也不知第幾個爺爺傳到他岳父手中然後傳到他手中的,因此說是傳家寶一點都不為過。
既然是傳家寶,應當秘不示人才是,為何還當尋常器物一樣拿出來喝茶?原來這個蕭忠楚啊,還是個情意綿綿的郎君,這個茶碗,是他和妻子袁氏成婚那日岳父送的。
因此,每到結婚紀念日的那天,蕭忠楚就會柜子裏拿出來泡好茶喝上幾口,一來懷念一下已仙去十多年的岳父岳母,二來再欣賞一下這做工精妙、目前已失傳的黑釉“木葉天目”。
這時妻子文氏從裏屋出來,看到桌上已喝完茶的茶碗,輕聲問道:“還喝嗎?不喝我就收起來了,菜已經擺上桌了。”
蕭忠楚用火鉗把炭火夾了幾下,然後起身說道:“行,不喝了,對了,淑珍回來了嗎?”
“她早上出門和我說了,中午在她同學家吃飯。”
蕭忠楚眉頭一皺,走到門口問道:“哪個同學?”
“就是在靈泉池的豆腐佬家。”
蕭忠楚瞧了一下斜對面的裕民銀行說道:“這死女哩,一天到晚瘋瘋癲癲的,前一段時間不是喜歡和裕民銀行黃經理的二小姐一起玩,怎麼現在和做豆腐的搞在一起了?”
文氏笑了笑,說道:“我說給你聽你到時別笑淑珍,不然她以後什麼都不會告訴我了。”
看到文氏欲言又止的樣子,蕭忠楚說道:“不想說就別說,我吃飯去。”
“我如果說,黃經理的大公子看上了我們家的淑珍,你還想聽我說嗎?”
文氏的話讓蕭忠楚駐足了,他問道:“是在中央陸軍軍官學校畢業的那個?”
“我不知道什麼學校畢業的,反正是個拿槍的。”
“跟淑珍說,我們蕭家只想平平安安過日子,不要跟舞槍弄棒的搞在一起。”
“所以說淑珍是你的乖女兒啊,她一知道黃家公子的心思,就不去找黃家二小姐玩了。”
文氏的話讓蕭忠楚倍感欣慰,於是笑道:“那還差不多,幫我把茶碗收拾一下,吃飯去。”
中午吃的是臘肉炒冬筍、韭菜炒雞蛋、紅燒魚塊、木耳排骨湯。這些菜都是蕭忠楚平時愛吃的,於是他對文氏說道:“快,添碗飯,每樣菜夾一點端到櫃枱上給萬伢哩吃,你快回來,我們倆喝一杯,今天可是我們結婚十九年的紀念日子。”
當蕭忠楚從柜子裏拿出吉州的堆花酒時還想着,
難道是淑珍知道今天是父母的結婚紀念日,才故意避開給父母一個兩人世界。
平常文氏是不喝酒的,今天例外,於是當蕭忠楚給她斟上一杯堆花酒時,她輕嘗一口說道:“忠楚,這酒還有啊?”
蕭忠楚指着瓦罐子說道:“就剩這一罐子了,準備寫信要老家寄點過來。”
“要寄就多寄點過來,吃不了可以再賣,只要這堆花酒一來,保准比番薯酒好喝。說不定啊,又增加了一個財源。”
看着讓酒把臉蛋衝著緋紅的文氏,蕭忠楚說道:“錢是掙不完的,我們如果把酒的生意也做起來了,那不影響隔壁楊麻子的生意……”
“可他賣的是番薯酒。”
“你不知道啊,前段日子他跟我說想增加一個酒的品種,問過我這酒是從哪裏進來的?”
“你跟他說了?”
“說了。”
“唉,如果我們能把酒做起來該多好啊。”
“這有什麼好,兵荒馬亂的日子,這酒從吉州那邊過來,路上顛簸容易搞壞不說,讓土匪劫了那就划不來了。反正我們就一個淑珍,這份家業,夠了。”
蕭忠楚的話讓文氏不再言語了,須臾的靜默讓蕭忠楚反應過來:“不好意思,我……”
“別說了,是我不好,都跟你十九年了,連個兒子都沒有生下來。如果我斷了你們蕭家的香火,我罪過就大了。我早就說了,我允許你找個小的,你為什麼不去找呢?”
文氏的話讓蕭忠楚哈哈大笑起來,表情略微誇張地說道:“我早就給你說了,我要聽蔣委員長的話,搞新生活運動,講禮義廉恥,要禁煙禁賭禁娼,怎麼能聽夫人的話去娶小老婆呢。”
文氏低眉道:“別開玩笑,我是說真的。”
“你這還不算開玩笑?結婚紀念日要我去娶小老婆。”
文氏聽了忍俊不住,捂着嘴笑了。
在酒的作用下,文氏的臉更紅了,顯得比平常更加嫵媚。此時的她是三十七八的婦人,由於天生麗質,加上保養得體,如果和十八歲的淑珍站在一起,準會讓人說是一對姊妹花。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文氏是一對三寸金蓮的小腳。
但對蕭忠楚來說,這不是事,在他眼裏,文氏就是一個完美無瑕的麗人,以至於讓此時的他有點心神蕩漾,想做那種事了。
文氏察覺了蕭忠楚那點心思,趕緊潑冷水道:“忠楚,現在是白天,外面萬伢哩還在呢。”
文氏不說蕭忠楚可能還只是想想而已,可她這一說表露出來的羞怯反而激起了蕭忠楚的衝動!正當他準備採取行動關門時,只聽櫃枱那裏傳出萬伢哩的喊聲:“老闆,有人找你。”
這下蕭忠楚沒轍了,只好整了整衣領走出去了。
來人是宜鄉商會的會長羅常茂,只見他一見到蕭忠楚雙手一拱說道:“蕭會長,本人前來拜訪,沒有打擾你吧?”
“打擾了,我飯都沒有吃完,你說有沒有打擾。”蕭忠楚沒有好氣地說道。
羅常茂看到萬伢哩剛吃完飯的空碗,就帶有歉意地說道:“不好意思,那我就在這裏坐坐,你去吃完了飯再說。”
“不要了,你說,什麼事?要勞駕你這個會長親自來拜訪我這個副會長。”
“那我就直說了,是這樣,現在我們第三戰區在積極抗戰,上面要我們商會趕緊行動起來抗日。”
“我們商會行動起來抗日,你會打槍還是會放炮?”蕭忠楚故意開玩笑說道。
“哎呦勒,別開玩笑好不好,我們商會抗日,不是上前線,是捐款捐物支援前方將士。”
“哦,那我明白,準備怎麼操辦?”
“你負責通知一下各行各業到商會開會,行嗎?”
“沒問題,會議什麼時候開?”
“初步定在明天下午。”
羅常茂再和蕭忠楚談了幾件其它的事後,就一搖一擺得走了。
看到寒風中羅常茂漸漸遠去的背影,蕭忠楚不禁心中罵道:“這遭天譴的小日本。”
就在蕭忠楚回到裏屋準備重新端飯碗吃飯時,他的寶貝女兒淑珍回來了。
看到朝氣逼人的女兒,蕭忠楚假裝不高興的樣子說道:“女孩子家家的,一天到晚瘋瘋癲癲,也不怕鄰居笑話。”
淑珍故作驚奇的樣子:“爸,那個鄰居敢笑蕭會長的女兒,我找他去!”
”找他幹什麼?”
“揭他家的瓦、拆他家的灶去啊。”
看到女兒這桀驁不馴的樣子,蕭忠楚沒轍了,他實在是想不通,蕭家歷來可是耕讀傳家的,雖然現在經商為賈,但拿出來的派頭也是儒商一個啊。
唉,說起來也怨不得別人,還不是自己一寵二寵的把女兒寵成這樣。得,還是趁早找個好人家把她嫁了,自己也好省點心。可真要到了把女兒嫁出去的那一天,蕭忠楚又怕那一天真的到來。
這時文氏走了進來,看到蕭忠楚端碗準備添飯,就一下把碗接過來到飯甑里添飯,嘴裏還數落着淑珍:“都這麼大的人了,看爸爸端着飯碗還不知道幫爸爸添飯。”
“要我添飯,媽呀,你不知道嗎?”
“知道什麼?”文氏把飯遞到蕭忠楚手中問道。
“添飯是老婆給老公添飯,這叫相敬如賓。”淑珍俏皮道。
文氏指着淑珍對蕭忠楚說道:“你看看,你給女兒取名字時說有個淑字,是有賢淑的意思,可她身上哪有一點賢淑的影子。我想啊,乾脆叫她孫二娘母大蟲算了。”
“母大蟲不行,要叫花木蘭,這樣我就好上前線殺日本鬼子去!”
“哎喲喲,我的小姑奶奶,不要說殺啊殺的好不好!”
“媽,殺鬼子有什麼不好,黃倩倩的哥都時刻準備上戰場打鬼子呢。”
這時蕭忠楚才注意到,淑珍說黃倩倩的哥時,眼裏充滿了敬佩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