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說萬厚謀是因為淑珍去當兵一點都不為過，他本來覺得依靠蕭忠楚過一輩子安穩的生活就此生足矣。誰料想，這世上還有個叫黃國中的，仗着淑珍是他妹妹同學關係，生生打破了蕭忠楚給他安排的生活——把淑珍給搶走了。
自從那次黃國中和王繼良身着軍服出現在德吉祥南貨店時，他就看到淑珍投向國中的眼神從來沒有投向過他，當時他真是心如刀絞般難受，尤其看到國中在淑珍面前那得意勁，難受又轉為不服氣了——不就是上陣打鬼子兵嗎？好像誰不敢去似的，我萬厚謀好歹跟宜鄉南廟的打士練過武，對付幾個日本矮冬瓜應該是不成問題的。也不知淑珍看上國中那一點，瘦瘦高高像跟豆芽，能抗揍嗎？
萬厚謀練武練打時，師傅就跟他說過一些共產黨的事情。民國27年，也就是1938年，師傅所在的蓮宜萍赤衛隊加入湘鄂贛人民抗日游擊隊改編的新四軍第一支隊第一團到皖南抗日前線去了。當時師傅問過他去不去？可那時萬厚謀心中有淑珍，就婉拒了。現在好了，既然淑珍不要他了，呆在宜鄉還有什麼意思，不如和王國中比一比，上陣打鬼子去!
萬厚謀還有一個更遠的想法，那就是打仗要死人的，如果是自己死了那就算了，如果是王國中死了，嘿嘿，對不起了，他就回來把淑珍討了，哪怕她結了婚、生了細伢子都無所謂!
主意是打定了，可如何向蕭忠楚說？這讓萬厚謀很是難以啟齒。想想自己那麼小就來到德吉祥學做生意，十多年的歲月里，蕭忠楚兩口子待他如親生父母般呵護他，現在眼看他們老了，需要自己來盡孝時，卻屁股一拍說去打鬼子，這也太不近人情了啊。
可不走呆在這裏又難受，尤其身邊還有個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繼惠，以後指不定還會出現什麼尷尬事，不走行嗎？再說淑珍即使嫁了還是在宜鄉，關照到蕭忠楚兩口子是沒有問題的，所以走還是可以的。
本來萬厚謀是想等着淑珍結了婚已成定局後跟蕭忠楚說的，沒想到蕭忠楚現在說要他和繼惠結婚，並且還是和淑珍同時舉辦婚禮，這下萬厚謀就不得不說了。
而蕭忠楚，知道萬厚謀的未來打算后，當然是他萬萬想不到的，尤其後面那句要投奔共產黨的隊伍，更是他始料未及。對蕭忠楚來說，共產黨也好，國民黨也罷，只要讓他安安穩穩過日子，他就不反對。雖然他也知道現在是國共合作時期，但他也知道，國民黨還是有人在給共產黨下黑手，比如黃智博的弟弟黃智軍，民國28年還根據上面的密令，四處取締新四軍在各地的辦事處，還左一個“清鄉”又一個“清剿”的來搜捕共產黨！從這點來看，蕭忠楚還是同情共產黨的，只不過同情歸同情，還不至於贊同萬厚謀去參加共產黨的隊伍，因為自己畢竟是個不問國事的商人，當然，打鬼子除外。
可現在看萬厚謀，一副“油煎鯽魚不閉眼，火燒冬茅不死心”的樣子，要勸是勸不住的，既然當新四軍也是打鬼子，那就去吧，反正自己女兒都管不住——她想嫁誰就嫁誰，何況這個連義子都不算的外姓人呢。
蕭忠楚就這樣，很多煩心的事就這樣自我開導一下就沒事了。
只是他又想：“繼惠怎麼辦？萬厚謀要參軍，就等於不同意他和繼惠的婚事，既然這樣，難道以後就真的把她當女兒養，養幾年找個婆家把她嫁了？哎呦——現在想這些幹什麼，還是把女兒的婚事辦完再說吧。”
兩天後，
黃國中和蕭淑珍、王繼良和黃倩倩的婚禮就在宜鄉最大的中央旅社舉辦了。這次婚禮，真合時下流行的叫法——文明婚禮！何謂文明？那就是不坐轎子，連身為省行政督察專員兼保安司令黃智軍想把他的座駕——美國道奇汽車來做黃國中的婚車，都讓黃國中以“一滴汽油一滴血”婉拒了。
那天，是個明媚的春天，黃國中到蕭忠楚家中把蕭淑珍牽出；王繼良到黃智博家把黃倩倩牽出，兩對新人徒步到浮橋中間線相遇時，久已等候在此的繼惠，率領女子學校的同學們把鮮花瓣瓣撒向這兩對新人……場面既熱鬧又浪漫，引得兩岸觀者如堵，猶如當鬧趕集一般。
然後這兩對新人各回各家，新媳婦拜見了公婆后，再攜手從家裏走出，在親朋好友的陪伴下來到中央旅社匯合，那裏，主婚人藍縣長和其夫人已恭候多時。
那天藍縣長特別高興，他的太太劉曉紅也很高興。藍縣長穿着中山裝，劉曉紅身着旗袍裝，要不是藍縣長胸前掛着主婚人胸花，別人還會以為是新人的家長呢。
為了這次婚禮，藍縣長也是準備了好多天的，他想利用這次做主婚人發言的機會，做一次有影響的、且能青史留名的發言，因此他是這樣說的：“今天，在這抗戰的艱難日子裏，我們宜鄉有兩對新人走進神聖的殿堂，在此，我代表全縣二十六萬五千六百八十人祝他們新婚快……快樂……”說到這，藍縣長忽然不快樂了，他不但不快樂，還把劉曉紅手上的手絹拿過來擦拭他眼角已流下來的眼淚……
這下讓全場的人都給鎮住了，就連剛才有些吵吵鬧鬧喊着快開席、不想聽講話的細伢子短命鬼都靜下來了。
藍縣長擦完了眼淚，對站在他旁邊兩對莫名其妙的新人深深鞠了一躬，弄得兩對新人也趕緊鞠躬回禮。然後他看了一下大家繼續說道：“你們知道我剛才為什麼會哭嗎？那是我念全縣人口數字時，我想起民國5年的時候，我們縣有三十八萬一千四百二十四人，可現在是二十六萬五千六百八十人，這一十一萬五千七百四十四人哪裏去了？除了天災人禍，就是日本鬼子給害的死的死、逃的逃啊。”
說到這裏，現場唏噓一片，尤其繼惠，想起被日軍轟炸致死的父母和哥哥，一下忍不住哭泣起來，她的哭聲又帶動其她幾個婦女嚎啕大哭……
自己掉眼淚可以，人家哭可不行！只見藍縣長忽然臉一變，左手牽着劉曉紅，右手握拳置胸前，聲色俱厲地說道：“不準哭！哭能夠把鬼子哭走嗎？”然後右手由拳變掌拍着國中的肩膀說道：“幸好我宜鄉不缺慷慨悲歌之士，看這兩個新郎官吧，他們一結完婚就要上戰場了，你們說，他們上戰場前要做什麼？”
要做什麼？肯定是進洞房過花燭夜啊，這麼簡單的問題還要問？在場的人雖然都想到了這個答案，忽然又想到眼前這個縣長一慣有點神經兮兮，覺得這樣回答肯定不對，於是就有人說上戰場前要子彈上膛刀出鞘!
沒想到藍縣長說道：“錯!上戰場前要進洞房過花燭夜，要在當晚播下抗日後代的種子，讓這種子將來枝繁葉茂孕育更多後代建設被日本人毀壞的國家。因此，我希望這兩位即將出征的壯士，在多生貴子的前提下，上戰場要多殺鬼子，把鬼子殺得多多的，讓他們的人口也減得少少的，這樣我們人口就多了，你們說，對嗎？”
這樣說肯定對，何況是縣長說的，只是黃智博感到這縣長今天鬧得有點說不出的味道，心想這個婚禮怎麼搞得有點像戰前動員了。黃智博於是看了看坐在對面的蕭忠楚，但蕭忠楚沒有什麼反應，因為此刻的他心情有點鬱悶——萬厚謀這會已離開宜鄉去找新四軍的隊伍抗日去了。
要不是劉曉紅的暗示，藍縣長本來還想講下去的，正當他感到意猶未盡有點遺憾下台時，商會會長羅常茂帶着照相館的師傅背着相機氣喘吁吁跑到他跟前。
本來羅常茂帶着師傅早就到了會場，誰知師傅把相機架好以後，發現膠捲又沒帶，於是又跑回相館去拿膠捲。這樣一耽擱，也就沒有照到藍縣長發言的光輝形象。
羅常茂拉着藍縣長說道：“你怎麼就講完了，我還沒請師傅給你照好你發言的樣子。”
聽到這，藍縣長有點窩火，說道：“你怎麼不早點來？要不我再上去講過？”
劉曉紅一聽，急了，說道：“你別再惹笑話了，注意縣長的身份，人家新郎新娘都下來準備敬酒了。”
藍縣長想想也是，心想反正用城牆磚建造的先賢祠已經快建好了，那裏面將來肯定有他的位置，這個像照不照都無所謂了。於是說道：“好好，我們喝喜酒去。”
羅常茂又說道：“縣長別急啊，發言的沒有照到，但和新郎新娘總要合影一下吧？這樣不顯得你很親民嗎。”
藍縣長聽了，覺得確實有道理，於是讓那兩對新人配合著他，狠狠地照了好多張合影照。
末了，為了更親民些，他又拉着新人的雙方家屬，照了一張大大的合影照。當然藍縣長坐在中間，兩邊一邊是蕭忠楚夫婦，一邊是黃智博夫婦，後面站着的才是新人和親友。
這親友里有黃智軍，按級別黃智軍的官比藍縣長大多了，但黃智軍比藍縣長懂事些，心想人家是哥哥的父母官，就讓這個傻逼縣長做一回大吧，於是就挺禮貌的站在藍縣長的後面了。
這親友里還有繼惠，她此刻站在倩倩旁邊，倩倩的那邊就是哥哥繼良了，這是自從繼良這次回到宜鄉后，第一次和哥哥站那麼近。因此她想着等照相完了，再跟哥哥說幾句家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