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兒女同時舉辦婚禮，不要說當時，就是現在不說聞所未聞，也是少見的。表面上看是喜上加喜，其實不然，按一些比較講究的人來說，這是喜沖喜，是不吉利的。
對於這一點，黃智博不是不知道，只是知道有什麼用，誰叫自己有心思快點讓兒子結婚留下黃家的種子以免斷香火，那麼又有什麼理由不讓女兒嫁給即將上戰場的王繼良呢，人家現在不也是獨子了。
如果是講父母之命的家庭就好了，否則是父（夫)命難為也行，只要眼睛一瞪，全家都噤若寒蟬，那就不存在着這個不吉利的問題了。
只可惜受過新式教育、又受過歐風美雨沐浴的黃智博，在他家裏歷來都是倡導平等民主自由的，把個女兒黃倩倩早已培養出反對封建禮教的新女性了。
儘管這樣，黃智博還是抱着一試的態度去找女兒商量，只是他一開口，話都沒有沒有說完，女兒就說道：“爸，我明白你的意思，兄妹一起結婚是不好。但我有個解救辦法，既可以同時結婚，又不會不吉利。”
黃智博回答道：“瞎說。”
女兒說道：“我才不瞎說呢，我們只要做到先嫁后娶就行了，也就是我先結婚，哥哥后結婚！”
“后結婚？你哥哥後到什麼時候結婚？”
“最早四個月，最晚一年後，要不打完鬼子后也行。”
“憑什麼你先嫁？”
“我先嫁等於把家裏的財氣和喜氣都帶走了，而哥哥娶老婆就是帶財氣和喜氣進來。只有把我先嫁了，哥哥才能把我帶走的財氣和喜氣又帶回來，這樣我們黃家就不會不吉利了，爸，快點把我給嫁了吧。”
看到眼前這瘋瘋癲癲的女兒，黃智博能做到也只是長嘆一聲說道：“我上輩子遭了什麼孽啊，怎麼生出一個這樣沒羞沒燥現世女哩啊。”
反正到了最後，黃智博是管不了那麼多了，準備和蕭忠楚定一個黃道吉日，把兒子女兒的婚事給辦了。
誰知定日子的事情讓兒子黃國中知道后，他便說道：“爸，這日子就別定了，說不定我明天就接到命令歸隊……”
黃智博心想：“是啊，夜長夢多的日子，晚辦不如早辦！”於是趕緊跑到蕭忠楚那裏商量去了。
蕭忠楚正在為淑珍的嫁妝列清單，見黃智博氣喘吁吁跑來，放下手中的筆說道：“親家登門，不值半文，你又跑來做什麼？”
“這不還沒成親家。”
“哦，你是不想我們成親家了，那好，我也就不費神給淑珍辦嫁妝了。”說完，忠楚拿起清單做出要撕的樣子。
黃智博擺手道：“別開玩笑了，我來是有事商量的。”
“什麼事？”
“還不是孩子們的婚事，我說老蕭，本來我是想訂個好日子的，可我家國中說，他隨時都可能歸隊，你看這結婚的日子就別請風水先生，我們自己定了算了。”
蕭忠楚沉吟片刻回答道：“也是，遲早都是要辦的，只是我給淑珍置辦的嫁妝還沒辦齊，時間也不要太急了。”
“哎呦呦，我們兩家還扯這些做什麼？這是說你現在搬到城外了，要是還像以前在那地方住，我們兩家靠那麼近的，淑珍回娘家不跟回自己家一樣。”
黃智博的話蕭忠楚不喜歡聽了，他說道：“你這是什麼話？本來娘家就是淑珍自己的家，聽你言外之意好像我家淑珍嫁到你家就是潑出去的水。”
“哎呀老蕭太敏感了，我意思是說淑珍兩個家靠在一起，
是很幸福的，”
“那你意思是說，我現在搬到城外了，淑珍就不會幸福了？算了，我不嫁女兒了。”
黃智博知道這是玩笑話，但場面上還得安慰蕭忠楚幾句才是，於是轉而說道：“其實你還是不錯的，我聽我家倩倩說，她的那個同學被你收留後，你對她挺好的。”
“你說的是你准女婿的妹妹王繼惠，是的，人家冇娘冇爹的，照顧照顧應該的。”
“她家裏難道連親戚都沒有？”
“有，但都在湖北一個叫鍾祥石牌的地方，據說那裏都是做豆腐的。對了，你問這個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也有意思，反正我知道你本來想把淑珍許配給你夥計萬伢哩的，結果淑珍看上了我家的國中。為了不打破你把萬伢哩做你上門女婿的計劃，淑珍就想撮合繼惠和萬伢哩成一對。如此一來，你不就白撿一個女兒啦。”
蕭忠楚眼睛都瞪圓了，問道：“這是你女兒跟你說的，我家淑珍從來都沒有跟我說一句啊。”
“她可能是想把事情搞團圓了才會跟你說吧？你看看，淑珍如此良苦用心，對你是多麼孝順啊，知道自己要嫁了，還找個女哩做你女兒陪着你，那像我家的倩倩，要她晚一天嫁都不行!”說完，黃智博還做出一副好難過的樣子。
但黃智博的演技不行，蕭忠楚一眼看穿了說道：“行了行了，你純粹是得了便宜還賣乖，這親閨女能跟外面的女哩相提並論嗎？”
蕭忠楚說這話時也是當著黃智博的面隨口一說，卻沒想到最後的幾句讓在後廚幫文氏幹完活路過客廳的繼惠給無意中聽到了。
繼惠當即走回后廚，挑起兩隻水桶，跟文氏說聲挑水去，就從後門來到河邊的那株大樟樹下發起呆來。
繼惠表面上是發著呆的，但她內心卻一點都不呆!早就想結束寄人籬下生活的繼惠，剛才蕭忠楚說的那句話，使她更加堅定了信心！只是這個信心需要有人商量的，而目前能商量的只有哥哥王繼良了。
問題是哥哥也就是剛回來的那一天看到一眼，此後就和倩倩不分白天黑夜的卿卿我我，哪裏還想起這世上還有一個妹妹。
想到這，繼惠別提有多難受了，但難受之餘繼惠又想到：“即使跟哥哥商量又有什麼用？他一個馬上要上前線的，能保證自己平平安安回來就不錯了，何必讓自己的事給他分心！自己的事還是自己定吧。人家淑珍、倩倩不都是自己拿主意嗎。”
想到這裏，繼惠心情也就敞亮一些，挑起水桶回去了。
就在繼惠想心事的時候，蕭忠楚也在想着心事。他等黃智博一走便尋思開來，是啊，繼惠嫁給萬伢哩，不是很好的一段姻緣嗎？只是剛才忘了問黃智博，繼惠和萬伢哩到底發展到了那一步？因為蕭忠楚目前從他倆的外在表情，沒有看出一點異樣。作為一個過來人，是看得出熱戀男女特有的、忍不住的、需要溢於言表的那種愛的光芒四射！
只是淑珍又不在家，八成此時啊她又和國中在一起。本來蕭忠楚不該那麼急的，但他剛才和黃智博商量了一件事，那就是如果萬伢哩和繼惠確有其事，乾脆把他倆的婚事與國中和淑珍、繼良和倩倩一起給辦了。
於是這就成了蕭忠楚當務之急要辦的事。
既然淑珍不在，那就不等了，蕭忠楚和文氏商量了一下后，決定先問一下萬厚謀再說，畢竟和萬厚謀更熟悉一些。
蕭忠楚走到前面的櫃枱，見萬厚謀立在那裏看着門外發愣。於是敲了敲櫃面說道：“怎麼了，沒生意，就發獃？”
萬厚謀回過神來沮喪地說道：“叔，不發獃能做什麼，自從我們搬到這裏后，生意比以前差多了。”
生意的每況愈下，蕭忠楚心裏是清楚的，但他在晚輩面前還是要表現出積極向上的精神風貌，他笑了笑說道：“沒事的，現在國家都遭了這麼大的難，好多人連命都沒有了，我們這點生意上的事算什麼。對了，前幾天藍縣長到我們商會檢查工作時還對我說了，說等把日本鬼子趕走，會把我們家原先那塊地還給我們重新蓋商鋪……”
蕭忠楚說這話時，一直注視着萬厚謀的臉部表情，可等他說到藍縣長會把地還給我們家時，萬厚謀好像在聽一件與他毫無關聯的事一樣，表情木木的，這個令蕭忠楚心情很不爽。
是不是與繼惠談戀愛談得鬧彆扭了呢？如果是的話，叫淑珍給繼惠做工作去。
蕭忠楚想當然這樣認為著，於是決定自己先開門見山和萬厚謀聊聊。
“萬伢哩，聽說你在和繼惠談戀愛？”
萬厚謀悶悶地回答：“誰說的？沒有!”
“沒有？別不好意思，這樣吧，我把你當做自己的孩子一樣。這回我給你做主了，後天你和繼惠一起，和淑珍、倩倩他們，嗯，總共三對，一起辦婚禮！”
厚謀這會有明顯反應了，他轉過臉來看着蕭忠楚，滿臉的驚訝……
蕭忠楚卻以為這滿臉的驚訝是滿臉的驚喜，他自認為一向在他眼前言聽計從的萬厚謀肯定會按着他給指引的方向走。於是笑道：“等下叫裁縫過來，要他連夜趕工，把你的新郎裝給做出來!”
接下來蕭忠楚就等着萬厚謀感恩戴德的說謝謝了，誰知蕭忠楚等來的是：“叔，我不想結婚，我想當兵打鬼子!”
蕭忠楚想都沒有想就罵道：“說什麼神經話，這打鬼子想打就能打嗎？”
“黃國中、王繼良他們能打我就能打!”
提到黃國中，蕭忠楚笑了：“王繼良能當兵打鬼子，那是他找到了黃國中，黃國中如果看不上你，你怎麼辦法？”
蕭忠楚心想，只要他跟淑珍說一身，國中肯定不會要萬厚謀去當兵的。誰知萬厚謀後面的話讓蕭忠楚懵了，他說道：“我不需要他看上我，我不想當他的兵，我要去當新四軍!”
“新四軍是什麼軍？”
“國民革命軍新編第四軍。”
“呵呵，那還不是委員長的隊伍。”
“不，是共產黨的隊伍!”
雖然現在是國共合作時期，但萬厚謀說出的最後一句話，還是把蕭忠楚嚇了一跳，他趕緊往門外看，卻看見繼惠若有所思般、挑着一對空水桶晃蕩着往後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