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魏紡鐵三角
父親的煙燃到了頭，長長的煙蒂有一會兒沒有去彈了。
楊帆知道父親是在權衡今天發生的事情，他也沒有打斷父親，只是站起身去給兩人各倒了一杯水。
見老爸接過了水，把煙屁股按滅在煙灰缸了。他便說道：“爸，今年年初總設計師的南巡講話，字裏行間都是要放開計劃經濟的束縛，放手去搞市場經濟，讓市場成為社會資源調節配置的主要手段。”
楊志遠一愣，思路一時有些跟不上來。
楊帆卻是繼續說道：“具體到了咱們魏紡廠的情況，今年上半年為何會出現大面積的虧損？不就是因為市場在發生變化么。以前的營銷方式不適應了，廠里的產品款式也過時了，趕不上市場的腳步了。你就看咱家外面那條街上，服裝小店裏那些南方過來的衣服，哪一件款式顏色不是完勝咱們廠？就連我們同學買個運動服，都愛挑南方貨。這種情況下，咱廠怎麼可能不虧損？市場經濟條件下，企業想要生存，就必須及時適應市場變化，生產能夠被市場認可的產品，否則就會被市場無情的淘汰。”
楊志遠放下手中的水杯，驚奇的問道：“這些話也是顧秘書長說的？”
楊帆下巴一揚，答道：“不是，是我說的！”
“好家活！你怎麼會了解這些？就憑你這兩句話的理論水平，就比廠里市場科的老牛強！”
“爸，我們也要學思想政治課的，時事政治里南巡講話可是今年的考試熱點。”
“理論是理論，實踐是實踐。你小子少給我打馬虎眼，學習南巡講話的人多了，能想到市場經濟怎麼搞的鳳毛麟角。你別跟我說就學生買幾件運動服，你就能想這麼多。”
“嘿嘿嘿。”楊帆就是撓頭一笑，也不賣關子，說道：“您看這不是講究個虎父無犬子嘛，爸你平日裏那麼忙，一心想把魏紡廠給做大做強，我不是想着能幫你查查資料出出主意什麼的。所以課閑的時候，就多看了些經濟和管理方面的書籍。”
“咦？那你都看了什麼書？”
“喏，就你書架上那幾本書我都看完了。”
楊志遠順着楊帆指的方向看過去，那裏擺放着《資本論》、《經濟學原理》、《西方經濟學》、《市場營銷》、《企業管理》等五六本磚頭厚的書。只看擺放在角落的位置，就知道楊父平日很少看它們。他記得這些書還是自己從在大學當經濟學教授的老同學那裏蹭回來的，當初研究了許久，可惜大半都看不懂，最終也只能束之高閣。
“這些書你能讀得懂？”
“一半一半吧，那些太深奧的我還不太能琢磨明白。”楊帆賣了個乖，省的楊父當場考教他，他提這個也只是想讓父親能夠重視自己的意見。
“爸，說回今天早上的事情，蘇大明今天來魏紡廠搞突然襲擊，想來怕是針對你這個廠長的位置來的。要說輕工的一把手惦記着把市紡織的龍頭企業握在手裏，那也是情理之中，只是他這新官上任才第一次考察就搞突襲，擺明是奔着找茬來的。賊眉鼠眼難登大雅之堂！”
“你這張嘴啊，什麼時候變的這麼毒了？”楊父不禁笑罵道。
“實話實話嘛，連我這個小孩子都能看明白的事情，你說其他人會怎麼想呢？他這就是故意的，說是投石問路也不為過，所以老爸你可要小心咯，屁股下面的位子燙手。”
“臭小子！這也是你從書里看來的？”見兒子越說越不像話了，楊父忍不住給了他一個當頭爆栗。只是兒子這些話看似口無遮攔，實在是句句錙銖，一語道破蘇大明的險惡用心。可想而知不用等到明天，或許就現在，魏紡廠和自己不對路的傢伙們，說不定已經在蘇大明家做座上賓了。只是這樣的洞察力怎麼可能是一個未經世事高中生所擁有的？
百思不得其解，難不成是高考結束，平日裏被壓抑的別的方面開始釋放了？要不是怎麼看過去都是自己的崽，他都以為這小子是不是被人掉包了。
“或許你說的對，魏紡廠的發展會怎樣還不好說，但我這個魏紡廠廠長的位置怕是真的要讓賢了。”說著楊志遠也是有些意興闌珊，自己為了這個廠嘔心瀝血，可是到頭來要是這樣被擠走，真是覺得不甘吶。可是不甘心有用么？一紙調令，理由都不用找，組織決定嘛。
楊志遠此刻還無法想像到對方是有多麼的沒節操和無下限，根本就是奔着趕盡殺絕來的。要不是自己個人品德過硬，經得起調查，真就會有牢獄之災。
看得出父親的沮喪，楊帆心情也不好，不過該說的話他一定要說透，難得營造出這樣好的談話氛圍，他希望父親在挫折和難過之時，還能夠有一條後路，不至於絕望無助。
“爸，你了解保健品行業么？”
“啥？”楊志遠今晚是真的覺得跟不上自家小子的思路了，太跳躍了。一時竟然也被他帶着拋開工作可能要面臨的困難，思索起保健品行業。
楊帆說道：“從88年娃哈哈和太陽神開始做保健品，到現在不到四年的時間，保健品市場增長了幾十倍，去年市場銷售總額已經突破了100億。保健品行業正在迎來春天。老爸你說咱們也做一個保健品牌子怎麼樣？”
楊志遠目瞪口呆，這小子是要上天啊！
“你拿什麼做？”
“工廠啊！”楊帆說的理所當然，還用詫異的目光看着楊志遠。
“不是，我是說你哪來的工廠？”
“哦，老爸，你覺得市罐頭廠怎麼樣？”
“不怎麼樣，設備老舊，工人疲沓。廠子去年春就已經停產了，這一年多來一直是市政府的一塊包袱。”
“那你說咱家把市罐頭廠承包下來怎麼樣？”
“承包？”楊志遠皺了皺眉頭，不由的又點上了一支煙，這是他思考問題時的習慣。
今年國有企業改革已經是中央地方多番論證勢必推行的一項重大戰略，還有一個很形象的提法，叫摸着石頭過河。而企業承包制就是一個被熱議的探索方向。
他有些明白兒子的思路了，這是想要承包罐頭廠做保健品。可行么？似乎真的可行，去年保健品的熱銷有目共睹，而罐頭廠的生產線雖然有些老舊，但是用來生產封裝保健品，也只需要做一些不大的調整和改動就能實現轉型。
而楊帆繼續的侃侃而談道：“爸，我們班有個同學，他姐夫就在省醫藥研究所。我上次聽他說過說省醫藥研究所一直嘗試在做有關中醫營養保健方面的配方和工藝，尤其是在開發梅花鹿方面很有成效。如果我們能夠從省醫藥研究所購買到一些成熟的配方工藝，然後配合良好的廣告宣傳，以現在市場對保健品的渴求程度，必然能夠大賣。到時候，他蘇大明嫉賢妒能，排擠老爸你，你轉頭就把一個瀕臨倒閉的市罐頭廠，辦成全市利稅大戶。我想市裡領導的眼睛都是雪亮的，誰孬誰行一目了然。”
楊志遠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兒子這句話可是說到自己心坎里去了，看著兒子年輕的面龐，他的心中嘖嘖讚歎，我家有個麒麟兒啊！
“嗯，我再好好想想。”
看着老爸明顯是接受了自己的說法，楊帆很高興，話就又沒遮攔的道：“咱家也多留一條選擇，省的老爸你被動的時候，連個退路也沒有。不都說退一步就是海闊天空嘛。”
“臭小子！你就這麼不看好你爸啊！”楊志遠猛吸了一口，然後把煙蒂按進煙缸里。他的臉上沉思和憂慮之色淡去，嘴角已然浮了一彎淺淺的弧度。
拍了拍兒子的肩膀，楊志遠像是下決心般說道：“將來的事情誰也無法預料，但你那句求人不如靠自己是對的！年輕人就應該去追逐夢想，而不是坐享其成。既然是你自己的選擇，那就看結果吧。無論結果是什麼，爸爸都是支持你。”
“謝謝爸爸！老爸我也永遠支持你！！”感受着父親的慈愛，楊帆的心情激蕩。父愛如山，這種深沉的愛和包容，讓楊帆感動着。他感嘆這樣的對話，上一世從來都沒有過，一次都沒有，自己真是不孝啊。
如果能讓上一世那個沮喪消沉的父親，重新變成意氣風發的楊廠長，那自己絕對敢摘日月下星河！說不得等互聯網浪潮一來，自己都要親自下水組建水軍，不把蘇大明那孫子扒個底兒掉，讓他深切感受一下社會的惡，自己都罔顧重生這一回！
這一晚，楊帆努力的搬動着命運軌跡上的第一個道岔，未來會駛向何方？楊帆不知道，但是終歸會比前世好，他有這個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