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父子夜談

三晉地處太行山區，魏市位於三晉心腹，距離省城市區不過20公里，素有省城門戶之稱。魏市以輕工業為主導，食品和輕紡享譽三晉。進入九十年代以來，市政府提出了經濟重心向多元化轉型的發展新思路，但就目前來說，魏紡依然是魏市的龍頭企業之一。

傍晚，楊志遠踩着晚飯的點如約歸家。林秀娥特意的多做了幾個小菜，然後就坐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這父子倆。

她是那種很傳統的三晉女人，文化水平只有小學畢業，不過她進城多年，而且廠長夫人也當久了，自然培養出了一些幹部的氣質。要知道在這個時代的農村老家，很多地方還講究着吃飯女人不上桌的陋習。

楊父倒是沒有什麼食不語寢不言的規矩，他這樣的國企領導，在飯桌上談事那就是家常便飯。倒是楊帆憋着話不說，只是大口大口的吃的菜肴，惹得老媽同志頻頻向他使眼色。直到老爸停了筷子，楊帆才開了口，第一句話就把林秀娥的下巴驚掉了。

“爸媽，我的高考志願報了華清。如果能達線，我想去首都。”

林秀娥滿臉驚訝，兒子對高考成績這麼有信心么？楊志遠卻是目光鄭重的看著兒子，停頓了一下才開口道：“華清那可是全國最好的大學，咱們市一年都平均不到一個人。報志願時不是說讓你報龍城理工么？”

楊帆點了點頭，十分認真道：“爸，我平時的模考成績還是挺好的，華清是最好的學府，我就是想去看看。”

楊帆上一世就是報的華清，而且成績優異。只是恰好遇到家中大變，父親被從魏紡廠的廠長位置上換下來接受調查。家中被查了一個底兒掉，母親整日以淚洗面，連給楊帆去京城得路費都湊不出來。楊帆最終沒去京城，他無法放下悲痛的母親和受屈的父親獨自逃離，他選擇了留在魏市，陪父母一起面對人生的重挫。

楊志遠臉上沉凝，然後從衣兜了拿了一支煙出來。楊帆很狗腿的給老頭子把煙點上，這個動作讓楊父開心之餘又有些詫異。自家這小子以前可從來沒有過這樣親密的舉動，難道真是喝了一頓大酒喝開竅了？

美美的吸了一口手中的阿詩瑪，楊志遠說道：“爸本來的想法呢，是想你考上龍城理工大學機械工程系。我在那邊有老同學，能給你很好的照顧，大學畢業即便分配不到省政府，回到咱們魏市也能進市政府，要是就想留在省城那就去龍鋼。”

做為市裏的龍頭企業魏紡廠的廠長，楊志遠是有這樣的自信的，他也習慣於把兒子護在自己羽翼之下，此刻倒是沒有想太多其他的利弊。

經歷過一世滄桑的楊帆也很理解老爸的想法，要說這樣的安排可稱得上極好，絕對能讓一個年輕人在人生的起步階段獲得極佳的助力。在很多人都還徘徊迷茫時，你就能夠一步一個腳印，開始人生的攀登。

只是，奈何自己曾經年輕氣盛，還是報考了華清。結果是自己考上了，但世事弄人，計劃往往趕不上變化。前世自己終究還是沒去成京城。

後來父親被放出來調用閑職，自己第二年也聽從了父親的建議，考入了龍城理工機械工程專業。但等到自己大學畢業時父親的情面已經起不到太大作用了，自己也只分配到了省城一家規模不大效益不好的儀錶廠。

而入廠沒多久就趕上生產事故，加之工人工資都不能足額發放，引發了工人們的罷工請願，搞得廠子烏煙瘴氣矛盾激烈。自己那時候又遇到了情傷，一氣之下只想離開這個傷心地，便辭職去了首都。

在首都一路跌跌撞撞的闖進了新生的互聯網行業，成為了一名半路出家的碼農。也就是自己入行早，否則在往後互聯網大廠入職都要碩士以上學歷的年代，自己怕是連個程式設計師的當不上。想到這些，楊帆心中也是唏噓不已。

“爸，華清畢竟是全國最好的學府，能上華清可是所有學生的夢想，雛鷹張開了翅膀，總是要學着自己飛翔的。”

這話在理，楊志遠沒有反對，而是問道：“可萬一成績沒被華清錄取呢？你第二志願是報龍城理工了么，就怕去不了最好的專業了。”

“爸，既然你都安排了那麼多，是不是最好的專業又有多大影響呢？”

楊志遠愣住了，兒子說的有道理啊。更何況那可是華清，華清啊！想到華清畢業代表着什麼，想到如果自家出個上華清的大學生，自己走在市長面前也能仰着腦袋說話，楊志遠也有一些小憧憬，萬一兒子考上了呢？

而且事已至此，在說別的也沒有什麼意義。楊帆倒是有私貨，要不吐不快了。

“爸，說句不該是我議論的話，輕工局新上任的蘇大明可不是什麼善茬。這個人心眼很小，喜歡溜須拍馬任人唯親那一套，你上午怠慢了他，恐怕他會給你穿小鞋的。輕工局畢竟是主管單位，萬一他強烈建議把您調離魏紡廠，以後的事情又有誰能說的准呢，求人不如靠自己的！”

楊志遠目光驚詫的看着自己的兒子，這輩子第一次用平等的目光對視着這個個頭已經超過自己半個頭的兒子。

“你從哪裏了解到蘇大明的？”

我當然是從前世了解的這個人，可是這話不能說啊，說不得又要扯個謊。

“爸，顧叔叔家的曉彤你還記的吧，我聽她說起過。”

還沒等老爸問出口，老媽先忍不住開口了。“就是老顧家的那個瘋丫頭啊，小學開始就喜歡跟在你和劉全屁股後面的那個？”

“媽，人家現在都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了。那裏還是什麼瘋丫頭。”

老爸也咳了咳嗓子，說道：“這話以後別亂講，老顧現在是市委秘書長了，別在人後議論人家是非。”

說完他站起身來走向書房，邊走邊對楊帆說道：“帆帆，你進來。”

老媽不滿的翻了翻白眼，端起碗筷去洗鍋了。

父親的書房不大，沒有附庸風雅的字畫收藏，一組書架上也多是紡織工業方面的技術標準書籍以及一些經濟學、企業管理類的書籍。

父親坐在單人沙發里，示意兒子坐在另一邊。既然話題涉及到了市委秘書長，那就不適合再在餐桌上閑聊了。

“顧曉彤怎麼知道蘇大明的？”

不出所料，父親很在意這個問題的，楊帆也正好趁着這個話題，添加點自己的私貨。反正自己老爸也不可能找顧秘書長去對質不是。

“曉彤說過年時這個蘇大明去他們家送過禮，這評價是顧秘書長給曉彤她媽說的，被她聽到了。”

“原來如此。”嘴上抽着煙，楊志遠一時也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