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九月初,七月流火猶在,姒月正乖乖待在春和殿侍弄她那兩棵梨樹,她是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也老老實實在寢宮待了這麼十日,果然是有進步。
她剪下那些長勢不好的葉子,小心的把它放在一邊的竹籃筐里,又帶上小手套,將肥料一點點倒進大瓷盆內,精心侍奉的樣子跟她平日判若兩人,也只有在這時候才能在她身上看出些“靜若處子”的美感在。
其實,為著祥瑞的緣故,皇宮原本嚴禁梨花一類的花草。
只是姒月從小跟着皇帝出巡,偶然見過一次之後,回宮便吵吵着要在寢宮前種上。
歷帝老來得女,又加上皇后因姒月難產離開,他也就把後半生對待子女的心血全部傾注在了姒月身上,對她的要求幾乎是有求必應。
但皇宮畢竟關係國運,禁忌頗多並不只是為皇族,文武百官也勸過幾次,但歷帝最後居然還是力排眾議,同意讓姒月在春和殿種上。
雖然只是盆栽,但於她來說,也已經是無上珍寶,為了感念父皇的寵愛,這麼些年姒月也一直在親自培養這顆梨樹。
倒成了她唯一堅持下來的事情。
“殿下!”
阿雲欣喜的叫聲響徹整個春和殿,嚇得姒月手一抖,差點剪着自己的手指。
“又怎麼啦?”姒月扯掉手套,揮揮手叫身邊的宮人把竹籃筐和修剪物件拿下去,洗了手順勢便躺倒在一旁擺着的躺椅上,很安逸的喝了口果汁,“不是五姐成婚的事情都不要來煩我。”
“正是五公主成婚之事呢!”
阿雲話音未落,姒月人已經彈了起來:“五姐什麼時候成親?”
“三日之後。”
“怎麼這樣着急?”
阿雲見問,湊近了一點,在姒月身邊壓低聲音說道:
“奴婢也覺得奇怪呢,就趁去御膳房的功夫打聽了一下,殿下你猜怎麼回事,原來那淳南王是早已有王妃了的,連陛下都未通傳,就在那邊疆地帶娶了。”
“怎麼回事?”
“前些日子宴會上,陛下當著群臣的面提出要五公主與淳南王成婚,結果淳南王卻是一點面子都沒給陛下和五公主留,當眾就把自己已有正妃的的事情說了出來,還說什麼五公主金尊玉體,萬萬不可與他做側妃,請陛下替五公主另尋良配。”
“那天在殿上候着的人都被這王爺的話驚得不敢抬頭呢。”
“父皇可說什麼了沒有?”姒月沒想到這人居然來了這麼一出,看着是個溫順乖良的,沒想到居然如此大膽,“不過,既然已有正妃,怎麼又說三日之後成婚?”
“陛下素來溫和,聽說卻也沒有多說什麼,隨意提了個別的,也就岔過去了,這幾日宮裏私下也都在說這事情呢,今日又鬧出這一遭,大家也都沒探聽到消息。”
阿雲平日溫柔乖巧,今日卻也是一副很苦惱的模樣,宮裏素來秩序井然,難得鬧出點文章便如此勁爆,也是叫他們這些宮人熱鬧了起來,都在盤算這事情到底什麼情況。
姒月看着這丫頭冥思苦想的小臉,敲了她腦袋一下:“行了,打聽到消息有賞,便不要再去跟人議論了,你畢竟是個婢子,跟人家閑話被皇兄他們聽見了,可沒你好果子吃。”
阿雲這才恍然大悟一般,忙捂住自己的嘴,是了是了,這些日子在春和殿安逸慣了,居然忘了進宮初時姑姑的教導,真是該死。
“父皇從來不是殘暴的,應該不會把那位正妃處死,想來只是換了個位置罷了。”姒月把杯子裏剩的果汁一口飲盡,又丟了顆杏干進嘴裏,“不過,當眾給父皇和五姐沒臉,這人也真是猖狂。”
“但是不管怎麼說,殿下三日之後便能出去了。”阿雲替姒月新添了一杯冰鎮果汁,在她膝旁跪坐下來,替她溫柔的捏腿,“殿下這次出去,可不可以帶上奴婢呀?”
姒月垂眸看了她一眼,頗為傲嬌的輕笑一下:“這個嘛,看本殿下心情吧。”
……
縱然只有短短三天時間準備,但消息宣佈才不過一日,從各國來的使團卻一個接着一個,彷彿早就得知消息一般。
各國進獻的賀禮幾乎填滿了整個內務府,一項一項的抬給姒星看過後,才入了她的嫁妝單子。
……
三日後,姒星成親在即,這次準備的時間雖然倉促了些,但知月國五公主和淳南王的婚禮還是轟動了整個天下。
整個蒙城被紅綢包裹,光是送親的隊伍就佔滿了整條街道,十里紅妝,鳳冠霞披,一直在宮中沒什麼存在感的五公主姒星終於揚眉吐氣,風風光光的嫁入了當今最受百姓讚譽的淳南王府中……
當然,上面這些都是姒月從宮人嘴中聽了來的,直到成親這天,她都還被父皇禁足在春和殿內,哪兒都不準去。
“憑什麼不讓我去?大家都是兄妹,他們去得,我就去不得?”姒月叫人搬了一盆冰球到春和殿的亭子裏,很是不滿的抓起冰球一個個往地上砸去。
“沒天理!討厭討厭!”
她把剩下的冰塊一咕嚕全倒在地上,冰水混着還未溶解的冰塊,風輕輕吹過帶着地上的寒意拂到姒月身上,早秋天氣微涼,竟吹得她一個激靈,姒月搓了搓雙臂,趕忙跑出去癱坐在自己的躺椅上,很有歷盡滄桑的老年氣息。
“不知道皇兄他們都在吃什麼呢。”
她裹上小毯子看天,天色已經開始昏黃,晚風吹過,庭院裏那棵粉花落盡但尚且鬱鬱蔥蔥的櫻樹不斷隨風招搖,是平日見慣的場景,卻在此時的姒月眼裏變成了一隻只奪魂的手,叫囂着朝她來索命。
“要死。”她慌忙扯過小毯子蓋住雙眼,“我堂堂知月國小殿下,雖說錦衣玉食長到現在,大權在手,但從來也沒有殺過人啊,幹嘛來找我索命,真是的。”
“阿雲!”
“阿雲!”
她連叫幾句,殿外候着的侍從慌忙跑進來,單膝跪地:“阿雲姑娘去御花園收花了,殿下有何事?”
男人的聲音,都這個時候了,皇兄安排的人居然還沒退下去。
姒月頭也沒回依舊捂在毯子裏,發出悶悶的聲音:“沒事,你下去吧,在門口說說話,別像個石雕似的就行。”
侍衛愣了一下,不知道該在公主門口聊些什麼,但也不敢反駁,只好撓了撓頭遵命退下。
殿外幾個侍衛僵硬的對話還未過三輪,宮內又加了一群人吵吵嚷嚷的叫喊,混雜着忙亂無章的腳步,在這禁忌森嚴的皇宮有一絲深深的違和。
“怎麼回事?”姒月把毯子披在身上走到殿門,迎面跑來一群人夾着一個滿身血紅、披頭散髮的……人,嘴裏驚慌失措的喊着些什麼,卻因為太過驚駭,竟然沒有一個把話說明白的。
“殿……下。”
那個滿身血污的人見到姒月,原本快要渙散的雙瞳突然現出光彩,不斷在流血的雙手也不住的往前伸來,倒把姒月驚了一驚。
“快把他扶進來。”姒月讓開道,叫那幾個宮人就近把這人安置在院子裏的躺椅上,又遣人去請了御醫過來,才過來問他:“你是怎麼回事?”
“太子……殿下……保小人……出來,淳、淳南王……他……謀反了。”
那人很艱難的說完這句話,嘴裏已經湧出許多鮮血,還不等姒月再多問他什麼,人已經暈了過去。
宮內各處已經收到淳南王謀反的消息,呼喊奔走聲響徹天際,姒月跌坐在地,明明是送皇姐成親的好日子,卻在一夕之間,天地變色。
“不行,我要過去找他們。”
她掙扎着起身,往外邊跑去,卻被侍衛們狠狠拉住,寸步不得行:
“殿下不可,現在外邊正是重兵把守,陛下和幾位殿下一定會沒事的!您千萬不要莽撞行事,辜負了陛下和太子殿下的一番苦心啊。”為首的侍衛如此說道,眼中全是不忍。
提到皇兄,姒月終於冷靜了一點。
是了,皇兄幾個都在,他們自小習武,連禁軍首領都曾誇過的,肯定不會有事的,不會的不會的。
她獃獃轉身,痴着雙目,由侍衛們拽着,淚珠卻忍不住一顆顆滴落,眼中的悲傷卻沒有隨着淚珠滴落而離開,反而愈發濃烈。
心,控制不住的慌了起來。
“殿下!”阿雲驚慌失措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看見被一群侍衛圍住的姒月,忙撲過去攙着她,“殿下,奴婢剛才過來的時候,聽見宮裏人都在說,淳南王他……”
阿雲見她雙目空洞,淚水不受控制的往外湧出,狠了狠心才繼續說道:“奴婢聽說,四位殿下……都已被淳南王……斬、斬殺了。”
她還沒說完,人已經跪了下去,幾乎是匍匐在地不敢抬頭。
原本拽住姒月的侍衛們手扶佩劍,亦跪拜在地。
所有人跪在地上,不敢抬頭看姒月臉上的悲慟,這是天家的尊嚴,縱然悲痛欲絕,亦不要被人看見,更不要人因此而產生憐憫。
姒月晃了一會兒神,走進寢殿,抽出掛在桌案后的長劍,飛奔着就往外面跑去,然而還未踏出春和殿門,一口熱血從喉頭噴涌而出,整個人已經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