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良哥哥看起來並不擔心宋大人的安危。”姒月側目看他一眼,早上行事莽撞的宋良彷彿是她在夢中見到的一個假人。
宋良愣了會兒神,淺笑着將手中的茶杯放置在桌面,“月兒早上的話讓某醍醐灌頂。與攝政王對抗不能硬來,現在事情已經發生了,倒不如冷靜下來仔細籌劃,或許父親還有一絲生機。”
“良哥哥果然天資過人,不過半日,竟有了如此覺悟。”姒月接過他遞來的茶,洛神花的清香鑽入她的鼻腔,彷彿一道小小的驚雷在她心中炸開,原本作勢要喝的茶被她不動聲色的放在了桌上,“不過,良哥哥好像冷靜過頭了吧?”
“月兒這話何意?”宋良不解的沖姒月笑笑,眼神與平日並無不同,卻彷彿冬日的暖陽,溫和,但始終滲不進眼底。
有些東西變得不一樣了。
又或許在很久以前她所以為是現實的東西,便全都是假的……
姒月深深的看他一眼,她昏迷醒來,因為父兄慘死的痛苦太過強烈,讓她無暇顧及除了齊越之外的任何人,所以對於宋良,這個曾經一直很寵她的哥哥,她下意識的忽略了很多東西。
兩年來,宋良協助自己與齊越周旋,看似對齊越深惡痛疾,但此刻她仔細回想,即便在單獨與自己說話時,宋良對齊越的稱呼在大多數時候都是“攝政王”,若說是為了保持習慣,可他每次叫攝政王時那種自帶的尊敬不是假的,明顯是發自內心對齊越的認可。
她那時並不疑惑,因為連她自己都快陷進那場戲裏,更何況是對完全信任的宋良。
但眼下赫明國入侵知月,她處在劣勢地位的局勢已是人盡皆知,只要齊越願意,她在下一刻就能變成前朝公主,或者,一具屍體。
不過他應該懶得自己動手,這個自恃矜貴的將軍,自然更願意看無數人為了討好自己前來圍剿她,然後看她死於亂箭之下、詭毒之中……
姒月深吐一口氣,把亂七八糟的想法拋到腦後。
一切懷疑都需要現實的證據,她的目光不經意掃過宋良替自己倒的那杯茶……
再尋常不過的玫瑰蜜水,不尋常的,是水中散出的洛神花香。
這些年為了替姒驍治療,姒月親自解封了封鎖百餘年之久的金閣,前塵往事、禁藥方子……各種姒月想過的和不曾想到的東西都被封存其中。
雖然配方並不完好,但在宋良和一眾藥師的努力下,廣安和它的解藥最後還是得以復原。
但就在半年前,齊越再次下令將廣安銷毀,只在皇宮中留下幾瓶以備不時之需,甚至連調配廣安的珍惜藥材也進行嚴格把控,只有得他手令之人才能取用。
那時他們的關係還算和諧,雖然在朝堂上爭鋒相對,但平時還是能戴上虛偽的和善面具。
齊越當時似是開玩笑般說過一句話,“宋良在配藥方面,天下確實無人能出其右,不過以後你可得當心他,若他哪天心情不好,隨手給你下了什麼葯,別到時候死了你都還懷疑是我呢。”
她當時只覺得齊越又在發瘋,
所以他後來當著自己的面,在每一瓶廣安里都放一點洛神花汁的時候,她幾乎都忘了宋良從前,最碰不得的就是洛神花。
他自幼以神農氏為標杆,遍嘗百草也沒有遇上過要他命的草藥,可偏偏一沾洛神花,這用來煮茶的東西,卻必然叫他口腹流血,情狀之慘烈比起那些服用砒霜而死之人,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只是嘗到洛神花雖然讓他痛苦,但好在並不會取他性命,這麼些年,宋瑞安命人嚴格把着宋良的飲食,便是在外遊歷那些日子,試菜小廝也未曾離開過他半步,倒也太太平平的過來了。
……
……
“良哥哥有多久沒有見過洛神花了?”姒月坐在前往皇宮的馬車上,眼睛看着簾外冷冷清清的長街,狀似閑聊般問宋良。
“自然是有些年歲了,父親在飲食上管得嚴,我都快忘了那東西什麼味道了。”宋良輕笑一下,“月兒難道忘了我最碰不得這東西了嗎?真是讓良哥哥寒心吶,這才多久呀,我便已經是那不受寵的冷宮兒郎了。”
他作悲傷狀,裝成很難受的樣子,眼睛裏卻寫滿了打趣的意味。
姒月彷彿沒聽見他的話,威嚴肅正的宮城在她眼中不斷放大,卻是一片清冷,只有兩個守城的將士拿着長纓槍來回走着,銀槍尾頓地的聲音在空蕩的城中回蕩,像曾經風光無限的常勝將軍發出的凄涼哀音,給這偌大的蒙城披上了一層祥的白布。
行至城門口,馬車被攔下檢查,姒月隔着轎簾甩出一塊金牌,卻沒有聽見落地的悶響,領頭的侍衛到底老道,眼見那抹金黃,眼疾手快地朝地上撲去,完美接住姒月擲下的牌子,然後起身,連滿身狼狽都來不及整理,便雙手捧着,恭敬地遞給坐在馬車夫身旁的天冬,拉着另一個守衛迅速跪下。
“小人冒犯殿下,請殿下責罰!”
宋良不忍地看着外邊,又回頭看一眼姒月,小心說道:“他們以為只有我在裏面,所以才例行檢查。”
姒月瞥他一眼,面無表情:“良哥哥眼裏,月兒是怎樣一個人?”
宋良一時語塞,摸着頭不知說些什麼好。
“那便去慎刑司領五個板子吧。”
似是賭氣一般,姒月說完這句話便躺在轎內,再不跟宋良言語半句。
直到進了春和殿,兩人之間的氣氛才因齊越的到來而緩和一點。
“王爺來得真及時,我倆前腳走進這兒,您後腳就進來了,最近的探子腳程不錯。”姒月話中含刺,卻乖巧的走至他身側,“聽聞赫明國軍隊入了皇城,王爺不帶我去瞧瞧?”
齊越攬她入懷,很親昵的在她耳畔道:“殿下與某數月未見,難道沒有半分想念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