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姒星說完,撐着下巴環視整個春和殿,她曾經是多麼希望可以住在這裏啊,不只是因為華美的裝潢,還因為,住在這裏,即代表擁有父皇最單純的愛意。
可惜,一切破滅得太快了,讓她連一絲期待都不想再抱有。
姒月許久沒有作聲,姒星看她獃滯的模樣,覺得有些好笑,花朵養於溫室,果然不知世間嚴寒骯髒。
“小殿下是父皇和皇兄心尖上的,這些骯髒污穢之事,竟真的一點都沒有進到耳朵里。”
“皇姐,當真如此恨父皇?恨我?”姒月愣愣的,沒想到一向溫婉的五姐在心中藏着如此多的恨意。
“月兒以為,我只是因為父皇的偏心么?”姒星飲盡杯中的茶水,輕蔑地笑道,“人心是什麼樣的,我遠比你清楚,何況是父皇這樣的皇帝,便是偏心你我也無話可說,我最無法容忍的,是他從頭到尾,從未把我當成過他的女兒!”
姒星狠厲的叫道,尖銳的喊聲把姒月嚇了一跳:“他讓我嫁給齊越,說我會恨他,卻不敢背叛他……”
“背叛……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姒星仰頭放肆笑着,呼吸都變得有些急促,“在他心裏,我是什麼?一個不敢出賣他的間諜,一個有用則用,不用即棄的棋子,卻唯獨,不是他的女兒……”
姒月下意識避開姒星掃過來的陰鷙目光,她大概猜到姒星說這麼多是為什麼。
她是想告訴自己,父皇和皇兄原本就非善類,她做再多,也不及父皇手段半分狠辣。
只是,她雖然同情姒星,卻絕不可能為這些事情站到父皇的對立面去。
不論他們曾經的做的事有多少違背仁義道德,至少對她來說,他們永遠都是最好的。
超過天下所有人……
那麼,若未來姒星依舊決定站在齊越那邊,她就只好對不起這個當了自己十餘年姐姐的人了。
“所以,作為他庇護你的條件,五姐你便以皇族公主的身份,在天下人面前幫齊越正名?替他拉攏民心?”
“不錯。”姒星深深的吐了一口氣,將剛才的滿腹怨氣收回肚子,“齊越雖然懷有家恨,但武氏滅門之時他甚至還未降生,所以他的家仇,不過是用來掩蓋謀逆的幌子。”
“他既然縱橫沙場十年,自然也想得到,如果把姒家悉數殺盡,他便是坐上皇位也名不正言不順,所以有我這麼一個送上門願意配合的公主,他當然樂見其成。”
姒月看着她暢快模樣,試探的說道:
“五姐費盡心思,借齊越的手殺掉皇兄他們,可現在,也不過是委身淳南王府,若比起當年在皇宮的日子,現下也未見得好去哪裏。”
姒星將微微散落的髮絲撫平,人已經恢復了平日的溫婉和氣,並未把姒月的話放在心上:“我是想要擺脫父皇、皇兄,卻不只是想要自由,對我來說,有一個家,遠比我獨自闖蕩江湖,更能讓我滿意。”
“姐姐想去喜歡他?”姒月有些訝異,“五姐連父皇、皇兄都能捨棄,現在居然想跟這樣一個人有一個家?”
她越說越好笑,覺得姒星的想法愚蠢到有些不可理喻:“齊越心思詭詐,我們是他的仇敵,他怎麼會真心待你?你留在他身邊又何來安穩?”
“那又如何?”姒星不在意的笑笑,“純粹的利益更能讓我們的關係有所保障,只要他仍舊需要我,永不捨棄我,我便會一直以淳南王妃的身份在他身邊,不會選擇背叛。”
“對於他,我要的也僅僅如此罷了。”
姒月看着眼前陌生的姐姐,有些悲傷亦有些愧疚。
悲傷於她早已選擇齊越,愧疚於她因父皇而變成現在的模樣。
但她最終沒有多說什麼,只擔憂的勸告姒星:“齊越絕非善類,皇姐你……切莫先動真心。”
姒星聽完這話,掩面輕笑兩聲,卻並不摻雜愉悅的情緒,冷漠的看向姒月:“難道……月兒不喜歡他嗎?”
姒星站起來,居高臨下的凝視她,“以你的身手,當時若真想殺掉齊越,那兩劍又怎會要不了他的性命?”
“小妹,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只會自欺欺人。”
……
……
“月兒、月兒……”
“你沒事吧?”
姒星嘲諷的輕哼從姒月耳邊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宋良略帶焦急地聲音。
“望春寒怎麼還沒取來?”
“現下皇城封鎖,攝政王又說,張娘子驚懼過度,太醫院所有太醫和藥師都被傳喚去了永明宮,暫時無人能出入。”一道戰戰兢兢的男音回答了宋良。
“他可真會挑時候,這會子鬧驚懼。”
宋良看門外一眼,園中的紅梅長勢喜人,鮮紅的花瓣被點點白雪覆蓋,餘下的點點猩紅,成了這冬日園中最後一抹亮色,彷彿也成了這天地間最後一抹亮色。
“宋良……”
“月兒,你醒了。”宋良聽見姒月的聲音,欣喜若狂地蹲下,“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我不是在送父皇去泰安寺嗎?怎麼會在你府上?”姒月掙紮起身,走到放着歷帝骨灰罈的博古架旁,雙手將玉壇取下,很珍惜的捧在懷裏,“城中發生了什麼事?”
宋良愣了一下,身後的天冬識相的退下,偌大的房內只剩下姒月和宋良兩個人。
“今早分開不久,我就收到赫明國攻城的消息,三萬赫明軍一路毫無阻攔,直入皇城,後來我去找你,才發現你在路上已經昏迷,卻並非寒氣侵體所致……倒像是毒性發作,我便先將你安置在了我府中。”
“現在皇宮被封,全城百姓也被鎖在家中,任何人不可隨意離開蒙城。”
宋良說完,姒月久久沒有說話,漫長的沉默將他原本想要抓她去吃藥的心思都丟到了九霄雲外,縱然兩人青梅竹馬長大,但天家的威儀,終究是他們倆之間不可逾越的鴻溝。
“齊越現在何處?”
姒月開口,眼中異常平靜,宋良幾乎就要以為她是在問“晚上吃什麼”這樣無關痛癢的問題。
但只有姒月自己知道,若不是尚有一絲殘存的理智,手中的玉壇都早已被她擲向地面。
“攝政王在宮內,只是他已經下令將皇宮封鎖,現在除了宮中的近侍,無人能見到他。”
“丞相大人呢?”
“父親與幾位大人自巳時見過你后,入了宮中便再無音信,想來是被攝政王給扣下了。”宋良小心地斟了杯茶遞給姒月,“月兒昏迷半日,喝杯水潤潤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