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挨餓的第一天
清晨的薄光底下升起一層淡白的霧氣,獸皮與草石堆積成模樣粗獷的房屋三兩並聯,團團地圍出來一個偌大的聚落,在最邊緣的,挨着漆黑色森林的地方堆滿了荊棘和石塊,手執長矛,背着木弓的男女懶洋洋地巡守着。
“不曉得這回狩獵隊的收成咋樣,馬上就要入冬了,冬前給祖神的祭祀可不能含糊。”一個臉上用赤色的顏料畫出彎月一樣痕迹的健碩女人把長矛輕鬆插在地里,循着她的目光去往部落的更前方,熱烈哄鬧的人聲一下子爆炸開了。
“讓一讓,讓一......哎喲!”
在擁擠而喧鬧的人群里,若木無比後悔自己選了這個時候出門,他個子不高,抬眼只能看見各種各樣的胳肢窩和垂落在人們胸膛上的獸牙項鏈,他的喊聲很輕易就被人們談論獵物的聲響給蓋過去,於是他只能小心翼翼縮手縮腳地在擁擠的人群之中穿梭——然而他身後那個巨大的布囊無疑為他增加了許多不必要的難度。
若木自覺已經足夠小心,但就在他艱難地逆着人群前進的時候,還是被斜邊上衝出來的一個人撞翻在地,他手裏抱着的陶盆飛了出去,背後那個不知打了多少補丁,花里胡哨的大布囊將他整個人都帶得仰面翻在地上,怎麼也沒法爬起來:“救......”他四腳朝天的滑稽模樣惹來人群里一陣鬨笑聲,卻也成功讓忙碌的人流避開一塊空地。
方才將他撞翻的那人是個健壯高大的男人,赤着上身,肩上扛了兩頭血糊糊的野獸,高高地疊在一起,打眼瞧去,像尊鐵塔似的,肌肉誇張虯結,泛着蜜褐的光。
男人將肩上的獵物往旁邊一放,輕而易舉地把若木和他沉甸甸的布囊抓起來:“真是對不住,若木祭司,狩獵隊這次帶回來的獵物太多,不能在外頭久放,我剛剛就走着急了些,沒注意就撞到你了。”
他比若木足足高了半個身子,面容生得不算好看,但透着一股憨實,叫人不好苛責。
若木勉強站穩,一面尋找自己甩飛出去的陶盆,一面擺手:“沒事的阿虎,也怪我,不該拖拉太久才出門,要是我能早點把東西收拾好了,就不會剛好跟狩獵隊撞上了。”
阿虎問他:“你這一大早的是要去哪兒呀,怎麼帶這麼多東西?”
人群擠擠挨挨,瀰漫著生腥獸肉的古怪氣味,還夾雜着汗水和血水混在一起的刺鼻味道,地上的塵土被血水淹濕變成黑褐的泥漿,又被一雙雙部落民的腳掌踩平踏實,有人幫若木從人堆里救出他的陶盆,他着急地匆匆檢查過一遍陶盆里的種子和泥土,確定沒缺什麼少什麼,才松下來一口氣,回答阿虎的疑問。
“阿年長老叫我去帶一個新祭司學徒。”若木小心地把陶盆護在懷裏,“就是那個叫做‘燕’的。”
“燕?”阿虎憨厚的臉上,表情變得古怪起來。
“怎、怎麼了嗎?”若木也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他一個月前才通過考核,順利成為祭司,用他爺爺的話形容起來就是:一棵嫩生生的小苗苗,經不起事。
阿虎抬起蒲扇一樣的大掌撓撓頭:“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燕的家應該是在另一個方向才對啊。”他朝着人群外的某個方向指了指,“就在黑木林旁邊的小山上頭,那兒除了燕和赤丹,就沒別的人願意住了。”
“啊?”若木整個人呆住,“可是爺爺給我的住址明明......”
阿虎把獵物重新扛起來:“可能是阿年長老年紀大了,記錯了?燕很早之前就住在山上了。”
若木只能帶着自己的家當艱難轉身,等他終於擠到人群邊緣的時候,已經是喘得上氣不接下氣,揪着胸口的麻布踉踉蹌蹌繼續往外擠:“讓一讓,讓......”
腳下一滑,摔了個大馬趴。
這下子他完全喘不上來氣了,背後的布囊死死壓着,幾乎看不見下頭的人是死是活,若木的腦袋嗡嗡亂響,眼前逐漸變得模糊,他奮力地挪動手指,從壓在胸下的陶盆邊緣摳出一顆草籽,淡淡的綠光一閃,草籽膨脹起來,抽出新芽。
而還沒等它長成,若木就感覺自己身上一輕,被擠壓的肺里也瞬間鬆快了來。
“你還好嗎?”
他聽見許多人慌亂關心的聲音。
“哎呀,咋是若木小子?”
“這孩子打小就迷迷糊糊的,都當上祭司了怎麼還這麼冒失?”來人一邊念叨,一邊把若木扶起來。
腦瓜暈乎的若木不禁有些臉紅,他連連擺手:“我沒事......沒事的......”
懷裏的陶盆還在。
若木的心落下來半截,手往背上一摸,卻是空蕩蕩,他瞬間又清醒了許多:“我的包裹!”
那包裹裏頭可是自己這些年攢下來的全部家當啊!
“別急,燕給你拿着呢。”
“哦哦,謝謝嬸子。”若木依舊慌忙地尋找,“誒?!燕?!”
他感覺自己腦子不太夠用了:“燕在哪兒?”
把他從地上扶起來的嬸子往他後腦上猛拍一巴掌:“瞎轉什麼,人在那兒呢。”嬸子的臂膀並不纖細,太陽烤出來的焦褐臂膀十分結實,拴着一圈獸齒,還落了些已經晒乾的血痕,她抬手往人群的邊緣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