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彭溪祖治死重犯 聖教主恩施輕婢
石窟上方不遠的豐羅城中,另一撥人正在吵得不可開交。
“他腦子瘋掉了,當然是要敲開腦殼,取出病灶才可以...”
“得了吧!頭疼醫頭腳疼醫腳的鄉村手藝,何談高明?!瘋由心起,心為三焦百脈匯通之處,治瘋病當然要從經脈下手...”
一群大夫圍繞着一個病人,就診治手段莫衷一是,互不相讓。他們診療的病人是個毛髮凌亂、蓬頭垢面的花甲老人,如乞丐般癱坐在中間,眼神中滿是驚懼和痴癲。
“都閉嘴!”
熙熙攘攘的爭論聲被呵止,說話的是個鶴髮童顏的老者。
“正好!彭溪老祖,你來辨辨清楚,這個姓周的病症是在腦子裏,還是在心裏。”
老祖嗤道:“你們以為他是害了瘋病嗎?!大錯特錯,他分明是假痴不癲,想靠着裝瘋賣傻躲過青鸞堂的刑訊罷了。”
旁人詫異地打量了他,哼道:“老祖,你說這話,怕不是因為自己治不好他而存心開脫吧。”
老祖怒道:“放你娘的屁!老子治得好便治,治不好便不治,一向說到做到,光明磊落。在場的哪個敢自詡醫術比你老祖高明的,大可站出來直說!”
“先別動氣,他是想說,哪有人裝瘋一裝就是三年多的,整日吃豬食、喝髒水,前番趁着望風的時候,他居然從暗河裏逮住一條黃魚,硬生生把黃魚的那個東西咬下來給吃了!這...正常人誰能做出這種事來。”眾人想到他生吞那東西的場面,忍不住紛紛作嘔。
“大丈夫能屈能伸,為了達到目的,什麼事做不出來!只是九天教總壇不是別處,就連蒼蠅想飛出去,也得先砍上三刀。”老祖繞着病人走了一圈,俯身道:“你就別想能活着逃出去了,要麼趕緊招了,要麼痛苦一死,免得如此受苦。”
“話也不是這麼說的,上個月,那個神盜不就挖通了牢房,逃之夭夭了嘛。”“他只是失蹤了而已,是死是活誰也不曉得呢!”
彭溪老祖不理會旁人閑扯,見病人滿臉痴傻,心生一計:“周道然,你知道嗎?你師兄也被抓來了,你們難兄難弟很快就見面了。”
“師兄?!”周道然的眼裏閃過一絲亮光。
“是的,你的師兄,太叔髦。當年你師父的掌門之位如果傳給了他,那麼今天在這裏受苦的就不是你了。”
“你奪我掌門之位!我殺了你!”
周道然大叫着竄跳起來,彭溪老祖不備,被他扯住脖子,嚎啕一口咬住了耳朵。
“哎呦!”
彭溪老祖痛得跳腳,旁人見狀連忙上前幫忙,可周道然癲狂已極,五六個人摟腰抱頭就是拉扯不開。
“閃開!”喊叫聲落,一柄搗藥用的石杵向這邊輪來。只聽“咔嚓!”石杵悶聲斷成兩截,周道然眼前一黑,撞倒在地。
彭溪老祖齜牙咧嘴,捂着受傷的耳朵,血水從指縫流出來。
“老祖,你的耳朵!”旁人一面驚呼,一面從周道然的齒間取出半個人耳。
“王八羔子!我的耳朵——”彭溪老祖滿臉漲紅,眼裏恨不得吐出火來。“娘老子的,你不是發瘋癲嘛!好!老子就用畢生所學,折磨你七天七夜,叫你生不如死!”彭溪老祖惡狠狠地拖起周道然往外走。
“慢着!”
有人出言阻止,眾醫生循聲看去,原是羽林堂的王猛。
“王副堂主,有何見教?”
王猛面色鐵冷,走近前扒開周道然的眼皮瞧望一眼,又盯着彭溪老祖的耳朵沉默片刻,怪聲說道:“姓周的是重犯,按照教規,他的生殺需由靈王親自裁決,不可以妄動...”
彭溪老祖攤開手掌,“你看!這老東西瘋癲三年了,什麼法子都用過,就是不肯說出朱垠秘籍的下落,留着也是無用。”
“話不能這麼說,你問不出,不見得別人就問不出...”
“你說的是誰?”
王猛瞑目訕笑:“賈...延鋒!”
“啊?”眾醫面面相覷,心道賈延鋒是海昏棄徒,早在海昏派未遭滅頂之時,就因心術不正、剽竊朱垠秘籍被周道然逐出師門,後來投身九天聖教,充任爪牙多有惡跡,為正道門人所不容,最令人切齒的是,後來九天教剿滅海昏派之戰,他更是多有“功勞”。
“誰在背後議論我?”
門外人聲忽傳,轉而走進一位身材瘦削的人物,懷中抱着一隻紅鸛。
王猛鼻下輕嗤:“賈兄,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賈延鋒高揚着下巴,目光凌人:“王副堂主惦記,賈延鋒哪裏敢拖延?”
王猛斜眼瞥見他懷裏的鳥。
“懷裏抱的是什麼?”
“你真的找到了!”彭溪老祖眼睛泛光盯着紅鸛,喜色直上眉梢。
王猛疑惑:“怎麼回事?”彭溪老祖道:“這鳥是我托賈宮主去找的。”
“要它做什麼?”
彭溪老祖捏住紅鸛的脖子,指着鳥喙解釋道:“你們看,這種鸛和尋常的不用,它的嘴更細且長,從不吃魚蝦,而是以蟲子為食。”
王猛翻着眼白:“撿要緊的說。”
彭溪老祖道:“這是我們彭溪門的人,在島上常做的一個遊戲,這蟲無孔不入,靈巧地很,被人吃進肚子裏也是不死不僵。”彭溪老祖一面說著,一面從小瓶里取出一隻寸長的褐色小蟲,“假使把人用棉布團團包裹起來,蟲子就會從口中、鼻中、眼底往出鑽,屆時放出紅鸛,紅鸛捉蟲時免不得要把這個人的眼鼻口啄個稀爛,蟲子躲避鳥喙,就在腦袋裏東流西竄,常人無論如何也抵不過這番痛苦...”
王猛半信半疑:“你是說?”彭溪老祖繼續道:“只是苦於紅鸛難得,誰知我把這想法說了,賈宮主爽快答應,這麼快就找來了。”
賈延鋒冷冷地插話道:“你覺得怎麼樣?王副堂主。此事需不需要報請靈王批准,請兩位自作決斷吧。”賈延鋒將紅鸛塞進彭溪老祖的懷裏,沖地上奄奄一息的周道然輕嗤一聲,轉身出了門。
王猛微一沉吟,訕然道:“這麼好的法子,自然要先用在重犯身上了。不必報給靈王了,彭溪老祖,朱垠秘籍的下落可就靠你了。”說罷也拂袖而去。
於是彭溪老祖將周道然拖回死牢,用白布將其包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面部五官...
這樣過了一夜后,王猛與青鸞堂主霍贏相約來罔極塔中探看,小廝在牢門前匆匆迎候。
“周道然呢?”
“在裏面。”
鐵門打開,屋內一片惡臭。
“怎麼回事?!”
二人仔細看時觸目驚心,原來周道然的頭竟只剩個掛着血絲的骷髏,筋肉俱被紅鸛吃了精光,場面十分可怖。
霍贏大驚失色:“王猛!你害死我了!”王猛道:“怪了!我叫彭溪老祖用這個辦法審訊他,可沒想叫他死啊。”
“刑訊是我青鸞堂的事,你這是越俎代庖,我要到靈王那兒去告你!”霍贏轉身匆匆離去,王猛心知他這是為了免火燒身,有意將自己的責任撇乾淨,不禁暗罵其小人,轉身喝問小廝:
“彭溪老祖呢?!他不審訊犯人,致使重犯死掉,難逃干係!”
小廝道:“昨夜被教主派人傳去了。”
王猛長舒一口氣,心道幸虧有教主摻和進來,便是靈王怪罪下來,也有了託詞。
“參見教主。”
“雪奴!”
教主寢宮裏,懿美一大清早喚雪奴來取鹿血,隨手將一封信札交到雪奴手裏。
“雪奴,這裏沒有旁人,你我姐妹就不要像在人前拘謹了。”
面對懿美的親近,雪奴始終唯唯諾諾。
“教主...奴婢怎麼敢...”
“雪奴,你這是怎麼了?一點也沒有當初在青羅幫時的樣子了。”
“教主今日是九五至尊,雪奴只是卑賤的奴僕罷了,怎麼敢像從前那樣...”
懿美撩動雪奴前額的頭髮,“你受苦了。”眼光微微動容,“還記得我們大家時不時就去灕江邊玩,你每次的頭髮都是我給你梳的...”
雪奴念起青羅幫的日子,不禁暗自神傷。
懿美道:“在我心裏,你依舊是我最好的姐妹。”雪奴小心地抬頭看着懿美的眼睛,轉而又匆忙躲閃開。懿美甜笑:“你也不看看是誰給你的信。”
雪奴瞧了眼署名,久違的喜色從她怯懦無神的眼中浮躍出來。
“這是?!”
拆開信札,竟是失聯許久的父母報來平安的消息。
“青羅幫出事以後,他們老兩口乞討度日,我派人找了一年多,終於上個月收到了好消息...”
“信上說,教主還給我爸媽置下田宅,大恩大德,雪奴感念不盡。”
懿美佯作不悅,“你一口一個教主,還是不念我們姐妹之義。”
“不...”
“那以後沒人的時候,你還叫我的名字,就像從前一樣。”
雪奴小心翼翼地探問道:“可以嗎?”
懿美甜笑:“傻妹子,有什麼不可以,莫不是你還記恨我當了這糊裏糊塗的教主,忘記了你我曾經福禍相依的誓言?”
雪奴再一次低下頭去,“不...人各有命,你有幸被老祖宗相中,飛上枝頭做了鳳凰,當妹妹的為你高興。”
懿美輕聲嘆道:“雪奴,你知道,這個教主不是那麼好當的...”
雪奴微感驚訝,“教主就是他日的女皇,至高無上,還有什麼煩心的事呢?”
懿美勉強笑笑,“如果有的選,我希望能回到灕江邊,守着一方水田、一間草廬,過平平淡淡的日子...”
雪奴疑惑不解,懿美從梳妝閣中取出一隻小瓶:“這是我叫彭溪老祖連夜製成的調理丹藥,你平日守着老祖宗,做得都是辛苦差事,拿去調理身子吧。”
“懿美姐姐...”
“拿着。”
雪奴推託不過,謝領了丹藥。
“以前我剛剛從青羅幫的女囚當上教主,好多人都拿眼盯着,不敢不避嫌,以後好了,你每次來取鹿血,我們姐妹都能敘上一陣兒了,不過還是別叫旁人知道的好。”
“嗯嗯,我懂得。”
懿美又拉着雪奴聊了些舊事,方才使其回玉窯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