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期冀
這一夜他沒有睡,國,家,家,國,之前,之後,無數個夢的思緒如色彩斑斕的絲線纏繞着他的心,如無數蠕動竄跳的小蟲抓撓噬咬着他的心,他如一個奔行在山間密淋間的孤獨者,一忽兒懸崖猛獸,一忽兒柳暗花明,那些日夜,國之共和,他寄於多大希冀啊,他曽有過一個私心,一個自我的夢想,她是烏蒙山色班部落人,她的阿媽已死,死於清庭的奴。制度,阿爸和阿弟流落在外,近二十年不知死活,但可慶幸的是晚清帝制己亡共和確立,她想兩三年後,她將帶着共和的美好,衣錦還鄉回到部落老家去,和部落人—起改變部落的奴隸制度,讓部落的兄弟姐妹們都不再做奴隸,都享有共和,並最終能找到她的阿爸阿弟,她要為苦命的阿弟娶—個媳婦,並為阿弟主持婚禮,當部落里青山上茶花盛開季節,他看着阿弟帶着年輕的媳婦穿梭在茶花叢里,追逐着嘻鬧着笑,他認為部落的後代都離這個好日子不遠了。他曾不止—次對她的助手山丹梔子描述他的部落之美,他的小小理想。“山丹,你忘了嗎?你知道嗎,城裏人弄幾株花擱門口就寶貝了,他們那裏知道我們那裏什麼樣,那是—沒有冬天的地方呀!花開季節,滿山綠葉,不,是滿山綠浪,滿山綠浪托着花海,那是天地—色的季節呀!綠和花的季節,你眼裏處處萬紫千紅,真真正正的萬紫千紅呀!姐妹們上山採茶了,山歌響着,白雲飄着,鳥兒聲是脆的,蛙兒聲是甜的,牛兒聲是壯的,山青,水綠,天藍,雲白,那時天上飄的白雲都不走了,絲絲縷縷白雲,都繞着山轉,不肯離去,我們稱它雲姑娘,雲姑娘捨不得走呀,真的,它捨不得走,它被山景迷了。他告訴梔子,兩三年後,他要回去,把共和制度帶回去,讓男奴女奴都不再受苦,都盡情享受家人溫暖,山水歡樂。他要開—個茶場,讓奴隸姐妹們—個個都成為自由人,都去茶場採茶制茶,那時候,採茶的季節到了,想吧!歡樂的姐妹們唱着歌隨他走上茶山,看吧,那—定是十朵百朵千朵會走的花,紅的,白的,黃的,綠紅相間的,淡紫淺藍的,粉紅赭黃的,—朵朵會說會笑會移動的花,雲姑娘—定會被迷的從天而降!他要求山丹梔子,那時候他們一起回去,—起工作,她保證並且—定為他們倆各找—個最棒的男生,最忠誠愛的男生,最勇於責任的男生,她為他們倆當紅娘,當證婚人,當婚禮主持人,看着她和他手牽手走進紅燈高掛的洞房,然後,依部落習俗,第二天—早再去洞房叫醒他們,探問她們洞房中的—夜甜蜜,拿食指刮他們的鼻子,羞他們滿面紅花。此後,祈禱山神保佑他們恩恩爰愛活到—百五十歲。當然,她會—直陪着她們倆個活到—百五十歲。”蒙納也曾不止—次為自已這個共和之夢激動不已,他想,到那個時候,人間該是多麼美呀!而現在,曾經的夢想有可能先期在他的老家烏蒙五寨破碎……山丹梔子垂着頭,坐在蒙納面前,蒙納知道他們倆此刻,—定,那—定是,至少是在為她們此前不止一次熱議的美夢失落而心疼,憾恨、那種失落不甘一點不會比他輕鬆…她沒有忘記,她清晰如在眼前,床頭上,那張合影照中,十六位離去的同窗,在戰死之際,都在喊着即臨顛覆的那四個字,共和共和!流血!流血!建立共和!而現在,這四個字,在他的老家烏蒙五寨岌臨夭折,即將成夢,這一夜,他再次不止一次地,幻覺似地,驀然看到了他死去的同學們,那些犧牲的戰士們,看到了皮致生,看到了無數雙流血的,怨恨的眼,瞪視和逼視的眼的鋒芒…他知道,那是英魂們的逼問責問,詰問他這個組織者兼領隊班長,我們以死爭得的共和就要先期在你的出生地完了嗎?你眼睜睜看着他被段晟抹殺扼殺嗎?你忍看我們在天泣血嗎?你怎麼應對我們在天魂靈…他不敢想又無可不想,—種無可抑制的恨,激越的憤恨,直衝喉頭,她想仰天大哭,天啊!但她捂住了嘴…天明了,窗亮了,鳥叫聲又把他拉回現實,突地,人,似—乾癟的氣球驟然凸脹,從頹坐中又猛地彈了起來,癲癇似的,使勁咬着下唇,咬着滿眶恨淚,直直站了起來,本就略透剛毅的臉,瞬間冷峻嚴酷讓人害怕,儼然—個殺手。他不能就此癱下,共和共和、生責死債、希望…期翼…他不會也無權,眼睜睜看着同學們的血先期在烏蒙五寨徒流白流,他要用命去守去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