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搶善人
龍興觀建於唐中宗神龍初年,原本地處真定縣險峻之處,只是滄海桑田,將近八百年日月變遷,如今在滹沱河,日照河和林濟河的沖刷下,已經形成了一座四面環水的內河沙洲,名為林濟洲。
因為水源豐富,所以洲上木植茂盛,盛產水稻,有大林濟,小林濟兩個村分別位於沙洲東北角和西南角。兩個村子之間有一條當地鄉賢當初捐修的土路連接。也許是為了省事,位於沙洲中心位置偏西的龍興觀成了這條路的必經之處。來往的人多了,慢慢也就養成了習慣,以至於後來在沙洲東南角修建的普陀寺為了廣攬信眾,不得不從龍興觀門前修了一條新路引到普陀寺。之所以要從龍興觀門前引路倒不是普陀寺挑釁,而是不得罪大小林濟村的信眾,雖說沒多遠,可是讓誰多走幾步,都有可能是把人家往外趕,才有了這個折中辦法。
據鄭值所知,普陀寺里有六個禪和子,他曾經遠遠的見過幾次,看得出這群阿禿過得也還說得過去,一個個都很富態。這也是鄭值毫無壓力的提出這種法子的原因,既然吃的這麼好,想來一定日子過得富裕,就算被劫些善人也無大礙,況且善人們還不一定被劫去。對,自陳守瑄將這件事交給他來辦的那一刻,鄭值曉得,這件事就差不多黃了。無他,鄭值自認他不是個嘴巧的,平時來了善人都是陳守瑄等人接待的,他只負責打下手。而現在要他施展巧嘴來截流善人,他根本做不來。不過跟了陳守瑄等人這麼久,他也早就將這幾個邋遢先生的脾性摸清,凡是只要順着他們來,什麼事都沒有,所以鄭值倒也沒有什麼壓力,權當自己哄哄諸位先生開心。
說干就干,第二天一大早,鄭值就帶着兩個佃戶搬了鵝頸長凳還有八仙桌來到了觀外的大榆樹下,掛出了做完自己連夜趕製的紙幌,然後打發兩個佃戶分別去大路兩邊守着,見着人就往觀里拉,觀里鄭值也安排好了。雖說虛應其事,可是鄭值也不想成績太難看,特意對兩個佃戶說出臨時想出來的辦法,哪個佃戶拉進去一個就給那個佃戶一合米。兩個佃戶興奮的跑了,鄭值這才沏上一壺碎茶葉沫,拿起從師叔那裏偷來的話本似懂非懂的看了起來。這已經是他能做到的極限,真讓他攔住佛家信眾,他也不曉得該怎麼勸人家,左右不過是糊弄陳守瑄等人,大不了今年少吃點,又餓不死,憑的丟人現眼作甚。
只是鄭值低估了一合米的威力,之後幾天兩個佃戶愣是沒讓一個人拐到前往普陀寺的道上,不但如此,兩個佃戶因為都是大小林濟村的,所以靠着鄉誼,還把不少前往兩個村子串門的同鄉拉進了觀里。一時之間,龍興觀門前好不熱鬧,有精明的民人索性帶着一些用不上的東西或者現採的水果來到觀外叫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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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值也樂意增加人氣,非但沒有驅逐,反而給足方便。之前不是沒有人在龍興觀外叫賣,只是道家講究出世清修,總要清凈才好,所以進過龍興觀地處要路,可是門前卻一向冷清,大多堅持不長時間,自己就換地了。
大小林濟村各有土集,大林濟是每旬初三,小林濟是每旬初六。只是但凡有利益就有強人,刨去給各方的孝敬外,真正落在手裏的也沒多少。如今龍興觀一文不收,又有人氣,不幾天就聚攏了兩個村裡不少的婦孺來此交換一些需要的東西。
陳守瑄等幾位先生開始對鄭值能夠這麼快就將龍興觀的人氣提升很滿意,至於鄭值支付給佃戶的糧食,幾個先生都是見過大世面的,根本不放在心上。可是很快,面對修養參差不齊的善人們,還有沒完沒了的俗務,先生們就厭煩了。終於在昨天,由陳守瑄出面再次和鄭值協商,恢復成每天前院只留下四人中的一個應付其事,剩餘三人依舊自行修行。倒不是先生們不信鄭值,而是有些事鄭值真的應付不來。
“只能請兩京神道”陳守瑄雙目微閉對大林濟村張秀才的老娘說。
“如何請這遠的?”張老娘好奇的問。張大娘可是培養出大林濟百年來第一位秀才公的人,向來精明,凡是都要問個明白。
陳守瑄低聲說:“近處都曉得你家的情性,說請他,他也不信。”
一旁偷師的鄭值聽得差點笑出來。張大娘一個寡婦要是沒有點手段,怎麼可能拉扯大孩子,還把孩子供成了秀才。所以鄭值來龍興觀的第一年就聽多了張大娘的傳說,那是一根骨頭都可以熬出油的人。只是鄭值忍住了,周圍等着求籤問卦的其他民婦可沒忍住,頓時鬨笑一堂。
“小道長,小道長”張大娘立刻不高興了,只是不等她開口,外邊有動靜,殿外由遠及近傳來了佃戶廿子特有的大嗓門“出大事了,小道長”
“慌什麼?”鄭值面色不變,向明顯想要挽留自己的陳守瑄行禮后,沉穩的退出正殿,一扭身,迎面看到了悶着頭往這跑的廿,呵斥一句,說著一把拉住廿子往外走。
“普陀寺的賊禿殺過來了”廿子卻沒有領會鄭值的意思,扯着嗓子喊“烏泱泱的好多人哦”
鄭值腳下一頓,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他正要準備避其鋒芒,餘光卻看到了正殿門口的那群婆娘,不用問,一定是想看熱鬧的。這種時候要是躲了,那麼龍興觀的牌子就完了。好在如今這裏還有師父陳守瑄,他可是龍興觀的主持,名正言順的當家人。
似乎心有感應,陳守瑄的身影恰在此時出現在了正殿門口,依舊仙風道骨,只是脖子上多了幾道紅痕“值哥速去打發了他們,切莫饒了諸位同門的修行。”說完不等鄭值回復,扭身消失在正殿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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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正殿再次傳來了陳守瑄那雄渾的聲音“還有補救的法子……”
鄭值心裏直罵,奈何陳守瑄可以把山門一關自生自滅,他以後還要在真定府混,只好悶聲悶氣的應了一聲,無視了縋在身後的一群三姑六婆,帶着廿子,向觀外跑去。
一出山門,果然,看到一群人站在對面的大榆樹周圍,只是卻沒有自己想像的那般多。待離的近了,才發現,不過六七個壯漢拄着鋤頭,扒犁,甚至掃帚懶洋洋的站在一個賊禿身後。鄭值心中卻定了神,瞪了眼身旁驚魂未定的廿子,無他,這賊禿看年紀不過和自己相仿,充其量不過一個沙彌;再看他身後的那些人,大概也就是普陀寺的佃戶。鄭值走到距離這些人幾步遠的地方站住“哪來的狂人,竟然敢在此撒野?”
“貧僧庄靜有禮則個”鄭值話音剛落,那個沙彌上前一步“敢問童兒怎麼稱呼?”面對鄭值的出言不遜,對面的沙彌也沒有給好話。
鄭值剛剛話已出口,就有些後悔,都說先禮後兵,自己剛才沒有開好場。原本正想着如何彌補,如今聽了庄靜的回話,頓時打消了顧忌。無他,不管說什麼,單單對自己稱呼“童兒”就是沒把自己放在眼裏,略微沉思,突然想起什麼,扭頭對廿子說“那賊禿身後的幾個你認識不?”
廿子此刻也還了陽,眼見着事情並不是自己想的那般,正想表現,趕緊點頭“認識”
“都記下來。”鄭值故意大聲說“一會帶人去他們家收賬。”
“為啥?”幾個普陀寺的佃農懵了,原本就是助拳看熱鬧的他們沒想到如何就欠了龍興觀的債。
“因為它”鄭值指着中人腦袋頂上的大榆樹。
幾個佃農仰面看去,還是不明白“它咋了?”
“此樹乃是早年俺們全真開山鼻祖重陽子真人親手所植,距今已經有五百年。萬物有靈,道法自然,神樹五百年,取天地之氣,吸日月之精,一枝一葉具有靈性,凡沾染者,必福澤延……”鄭值說著開始向周圍聚攏過來的人們開始了科普。
“童兒,休要胡攪蠻纏”庄靜卻不上當,打斷鄭值的話“俺們怎麼欠你龍興觀的債了,你要說不出來個一二三,俺們可不答應”
普陀寺的眾佃戶立刻附和叫囂起來。
“那”鄭值對於打斷自己說話的庄靜更加的惱恨,一邊冷笑一邊指着佃戶們的腳下“這樹蔭乃是神樹借天分身於地,神樹一枝一葉,必在樹蔭中有它一枝一葉,凡人置於其下,同樣可保福命。既然神樹是俺們龍興觀的,那麼樹蔭也就是俺們龍興觀的。這樹蔭是俺們龍興觀用來款待諸位善人的,旁人要是踩了樹蔭也不是不行,只不過就得給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