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世青花 | 貳 · 夢裏此時約

兩世青花 | 貳 · 夢裏此時約

半生兜轉為誰過,夢裏此時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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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垚常常穿着一襲白衣,划著一葉竹筏,在叢叢蘆葦盪間蜿蜒的河面上遊盪。

她說,她在尋找一個夢境。

夢裏有個男子,會突然從蘆葦盪里竄出來。一雙滿是鮮血的手攀上她的竹筏,氣若遊絲的聲音卻低沉好聽,他說,姑娘,救我。

【1】

尋了許多日子,終於在這一日,夢境化成了現實。

青垚遠遠地就看到蘆葦盪里有人影移動,卻一直等到他攀上自己的竹筏,說出那句在夢裏預演了無數遍的台詞,她才放心……吃力地將他拉上來。

夢裏的男子,面目看不真切。而眼前的傷者,傷勢沉重得簡直快要死了。

青垚將他拖回自己獨居的茅屋,替他包紮了周身各處傷口,清洗衣物,忙完這些,又兀自坐下,給他煎藥。

直至滿室的藥草氣飄散不去,傷者才悠悠醒轉,環顧四周,與青垚四目相對。

每次到這裏,夢便戛然而止,後面會發生什麼事,青垚並不知道。所以她覺得,只能靠自己問了。

【貳】

你是誰,從哪兒來?青垚一邊喂他喝葯,一邊整理思路發問。

在下夙染,從關外來。

關外來的……青垚琢磨,如何會被人追殺至此?

在下不知……夙染的表情看上去很無奈,在下甫一入關便遭賊人埋伏,身負重傷,一路逃命至此,幸好遇到姑娘。

你在關內,可有仇家?

在下自小長在關外,從未與人結怨,更何況,這是我第一次入關。

想來,你的功夫一定很不錯,不然你孤身一人遭人伏擊,怕是早沒命了。青垚覺得事有蹊蹺。

說來也真是奇怪,夙染緩緩道,儘管我功夫不錯,但那伙賊人個個兇狠殘暴,刀刀欲致我於死地。我拚命逃竄,一度以為自己已無活路,誰知才隱進姑娘所在的蘆葦盪,他們就都不見了。

不見了?青垚不明白,一路從雁門關追殺至此,此刻正是手到擒來的緊要關頭,怎麼就不見了呢?

莫非……她正想着,斜靠在卧榻上的青年開口問道,姑娘乃是世外高人?所以賊人們見了姑娘,就都遁了?

青垚有點懵。自己若真是世外高人,也不會孤苦無依住在這蘆葦盪邊的茅屋裏,自記事起便無人過問。

難道世外高人,都是吃野果,喝溪水,自己抓魚長大的?

【叄】

夙染在青垚的茅屋裏將養了小半年,傷勢才得以痊癒。兩人日日朝夕相對,漸漸地也生出了些莫名的情愫。

重要的是,自夙染出現后,青垚再沒做過那個夢。想來,是因為終於尋到了吧。

一夜月朗星稀,青垚和夙染並肩坐在茅屋前。夙染說,垚垚,你可願隨我去關外生活?大漠草原,天高雲淡,自由自在。

青垚心動了,她也嚮往關外牧馬放羊的悠閑愜意,更何況,是跟夙染在一起,這一定是命里註定的緣分。

她點點頭,我願意。

太好了!那我們收拾一下,過兩日便動身。

兩日後,他們啟程。卻不料剛剛穿過這片蘆葦盪,便有一柄刀鋒迎面落下,划傷了夙染的手臂。

夙染一陣吃痛,放開了緊抓着青垚的手,繼而便與一夥賊人打鬥起來。

青垚大半個身子隱在蘆葦盪中,她不懂武功,她什麼都不懂,卻能看出那伙人顯然已經殺紅了眼,刀刀致命。

不消一刻,夙染已然渾身是血跌坐在地上。他睜大眼睛看着面前越圍越緊的這群人,他不明白,所以只能用力大聲吼道,我與你們究竟什麼仇什麼怨,半年了你們還守在這兒?!

半年?為首的賊人有些莫名,小子,你流血流傻了吧?兄弟們一路追你到這裏,不過也就幾天。不過此刻,終於可以了結了。

話音未落,便是當胸一劍。夙染的身子被刺穿,他緩緩地倒下,腦袋重重磕在地上。

夙染!!!青垚瘋了一般大喊出聲,尖利的聲音在蘆葦盪的上空回蕩。她衝出去,跪在夙染身邊,任鮮血染紅了自己的白裙子。

忽的,她轉過身子對着為首的賊人哭喊,你們殺了我吧,讓我隨他去……

然而這群殺人不眨眼的惡賊,已然翻身上馬,沿着來路絕塵而去。

他們……看不見她么?

【肆】

青垚把夙染葬在水邊,自己穿過叢叢蘆葦,回到茅屋裏。

一切發生得太快,她甚至都來不及細細回味,天就黑了。明明剛才出門的時候是早晨啊。難道是自己哭得太久,久到忘了時辰?

眼前閃過夙染死去時的一幕幕,還有這半年間,他們朝夕相處的畫面。青垚想努力回憶夙染的臉,卻發現無論如何想,都想不真切。

後來,她實在哭得太累,也想得太累了,終是靠在榻上,淺淺地睡去。

第二日醒來,殘存的記憶劃過腦海,青垚奮力在回憶中緊緊抓住了“夙染”這個名字,一低頭,卻發現昨日被血染紅的白衣衫,此刻乾乾淨淨的。

第三日,連夙染這個名字閃過腦海,都變得無比莫名。夙染是誰?青垚不記得了。

第四日,青垚覺得白天抓魚采野果有點兒累,便早早地睡下了。

然後,她做了一個夢,夢裏,一襲白衣的自己划著一葉竹筏,在叢叢蘆葦盪間蜿蜒的河面上遊盪。有個男子突然從蘆葦盪里竄出來,一雙滿是鮮血的手攀上她的竹筏,氣若遊絲的聲音卻低沉好聽,他說,姑娘,救我。

這樣的夢境日復一日,日子久了,青垚又撐着一葉竹筏,尋夢去了。

【伍】

閻羅殿裏,夙染靜靜看着判官身後的銅鏡,青垚撐着竹筏悠悠蕩蕩的身影,如此單薄。

這已經是你第七七四十九次投生了,每次的結局都這般慘烈,你確定,還要繼續?

我確定。夙染的聲音無比堅定。

何苦呢?判官不解,你每一次投生,都不能帶着記憶,所以你不記得她,所以你每一次都會想着帶她離開蘆葦盪,但是你知道的,她出不去。所以結局,你總是一死。

有什麼關係呢?我投生一次,從一個小嬰兒長到二十歲才能見她一面,我已經有了四十九個不同的人生。而她呢?她的魂魄被困在蘆葦盪里,如果連我都不去了,還有誰能陪她呢。

有什麼區別,反正她都不記得。判官還是冷冷的。

不,我相信,總會等到她記得我的那一天。

也罷,既然你執意如此,那便去吧。小心有朝一日,你與她,都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說著,判官筆一揮,人世間的某一處,夙染降生了。

【陸】

蘆葦盪里,日月流轉,一天像是一年,一年不過一天。

青垚不知尋了多久,終是遇見了夢中的男子,救了他的性命。

你是誰,從哪兒來?

小生夙染,江城人士,路過此地遇到山賊,多謝姑娘出手相救。

夙染……夙染……青垚念着這個名字,從懷中掏出一個竹牌遞予他,公子請看,可是這兩個字?

正是!卧榻之上的男子驚訝萬分,姑娘如何有這竹牌?

青垚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不過我屋子裏四處都有刻着公子名字的竹牌,公子以前,可曾來過此處?

夙染也搖了搖頭,不曾來過。

青垚沉默不語,怎麼會這樣呢?

夙染卻笑起來,你我萍水相逢,姑娘於我有救命之恩,而姑娘家中又皆是刻有我名字的竹牌,這是否表示,小生與姑娘有緣?

【柒】

閻羅殿裏,閻王目瞪口呆地看着銅鏡中的二人,這這這……怎麼回事!

一旁的判官急忙翻開夙染投生的簿子細看,片刻他道,回閻王,夙染第九九八十一次轉世,投到了江南有名的竹刻世家……

你怎麼辦事的!閻王怒道,這二人生前為一己私情,累無辜百姓蒙難,死後才遭天譴。一人被困虛無間,一人受千年輪迴之苦,不得相守。他朝期滿,青垚的魂魄自會收歸地府,喝下孟婆湯重新轉世,若在這之前他們記得了彼此,輪迴就會停止,屆時他們的靈魂將永遠被困不得轉世,那便是萬劫不復啊!

我去……這麼變態的遊戲規則!判官嘆道,忽而轉念一想,輕聲問道,閻王爺,若困在虛無間,豈不是永生了?

是啊,閻王搖搖頭,但永生有何意義?永恆反覆的生活,簡直了無生趣,不如投胎轉世來得清爽乾淨。

可是……判官心想,他們有彼此,又怎會了無生趣。

夙染第一百次回到閻羅殿,興奮地對判官說,你看,她至少記得我的名字了。

判官依舊冷冷的,一個名字也值得你高興成這樣?若滿屋子都是你們的故事,你不得高興瘋了?

夙染還來不及細想判官這句話的意思,就見他大筆一揮,去吧,我也不耽擱你了。

【後記】

十里紅塵凡世,莫名出了個寫書人,寫的是一個叫夙染的男子轉世輪迴守護摯愛的故事。

第一百零一次轉世的夙染不出意外地又被人追殺到蘆葦盪邊,這一回,青垚看到一雙滿是鮮血的手攀上她的竹筏,緩緩從懷中掏出一本書,氣若遊絲的聲音依舊低沉好聽,

姑娘,且看。

------題外話------

愛一個人,能為她守一座城,也能為她破一座城。

愛一個人,即便萬劫不復,也安之若素。

凡事啊,都有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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