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廣寒,夢裏木樨風

月上廣寒,夢裏木樨風

夢騎白鳳上青空,徑度銀河入月宮。

身在廣寒香世界,覺來簾外木樨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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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起,簾外木樨飄香。

日落星沉間,廣寒宮像是個不存在的所在。

我坐在木樨樹下,拾一捧落花,吹一口氣,塵世間便落了秋。

【1】

時光流轉,距我偷偷服下不老仙藥奔月而來,已不知過了幾千年。

廣寒宮裏,幾千年來只得我一人。沒有吳剛伐桂,沒有玉兔搗葯,只有木樨花開花落,陪我一起,熬過人間一輪又一輪秋色。

據幾百年從天宮來廣寒宮折一次桂的小仙婢說,我離開人間的第二百年,羿在一次狩獵中從馬上跌下來摔死了。彼時陪在他身邊的,是河伯的妻,那個面如皎月,眼若秋波的女子。

猶記得當年,羿千辛萬苦從西王母那兒求得了不老仙藥,我滿心歡喜地以為他要與我雙宿雙棲,生生世世相依,卻不想撞見他喚來一條錦鯉,小心翼翼地將其中一顆仙藥放進它嘴裏,囑它千萬帶給她,彷彿還約好了某時某刻,共同服下。

於是我趁他出門時,偷偷找出他藏好的另一顆,先他一步升了仙。

這麼看來,他死的時候她還在他身邊,至少說明她沒有像我一樣吞了仙藥自個兒飛升,羿對她的情至少不曾錯付,挺好的。

我呢,一個人住在這廣寒宮裏,看漫天星辰升起又落下,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也挺好的。

【貳】

一日,天君又遣了小仙婢來我這裏,說下界有一位神女要來天上小住,點名要歇在我的廣寒宮,讓我準備一下。

我這廣寒宮裏,除了木樨花開了又落,幾百年也不會發生什麼大事,更遑論有人要來分我的卧榻。一個人住了幾千年,乍聽得有人要來,一時間好像連話都不知該怎麼答,只能微微頷首,表示應允。

於是七日後,我在廣寒宮裏見到了她,那個面如皎月,眼若秋波的女子,那個與我的夫君相約同服不老仙藥的女子,河伯的妻,洛神。

挺好的,既然是這麼一層關係,我連見禮都可以省了。

踱步至桂樹下坐着,打眼透過雲層望向飛升而來的塵世間,不知不覺,那裏又入了冬。

眼角的餘光瞥見,她已踱步跟上來,行至我身邊。我聽見她說,“他走的時候,囑我定要來這裏看你。”

“他?”我淺笑着,“有勞他惦記。有勞你,這麼聽話。”

她搖搖頭,“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樣。”

“哦?”我假裝饒有興趣地看向她,“那你說說,你和他是什麼樣?”

“那時他總說,此生是他負了你。若非如此,你也不至於在這廣寒宮裏,孤孤寂寂三千年。”

“我聽說,他是在我升仙后兩百年上墜馬死的。這以後又過了幾千年,連我自己都不記得,更何況是他。勞你費心,辛辛苦苦上來,對我說這麼幾句。”

她站在那裏,眼神有些飄忽,沒接我的話。

我於是又接著說,“說起來,我也得跟你說句抱歉。若不是我先他一步吞了仙藥,此時這廣寒宮,大約就是你們倆雙宿雙棲的所在。說不定那大紅喜燭,也能燒個三千年呢。”

她看着我,還是不說話。

我突然覺得好沒意思,借口乏了,將她一人留在了桂樹下。

終歸,是她在他心裏,不是我。

【叄】

也不知怎麼了,我這冷冷清清的廣寒宮,這幾日竟這樣熱鬧。

先是洛神大駕來小住,我倆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無事地待了十來日,緊接着,河伯也來了。

一頂綴滿各色鮮花的轎子,大剌剌停在廣寒宮前的雲頭上。河伯一襲白衣,長身玉立,說要來接她回去。

我跟在她身後,送她到宮門前。河伯禮貌地對我作了個揖,“這幾日有勞嫦娥仙子照拂,我這就接洛兒回去了。”

我看着河伯扶着她的手臂,將她送上轎子,又回首對我行禮,擺擺手道,“兩位走好,不送。”

她走之後,我又重新坐回院中的桂樹下。有些事情,想不通透。

我以為我走之後,羿就和她在一起。兩百年吶,我走了兩百年以後他死了,也是她陪在他身邊。

可是看剛才的情形,她與河伯,分明還是夫妻,並未和離。

坊間傳聞河伯風流成性,常常借“水患難治”為由,讓百姓獻祭少女,娶了不知多少房妾室,難道這樣的男子,只求自己歡愉,妻子愛誰,跟誰在一起,都不要緊,只要在世人面前努力維持着恩愛的模樣就好?

神仙動輒就活幾萬年,像河伯,像洛神……如今我也是神仙了,而且還不老不死,我卻不懂,這有什麼好。

【肆】

自從見了洛神,我就總是夢到羿。

飛升的這幾千年,我很少會夢到他。近來卻不知為何,總是在夢裏見到他。

夢裏是我們大婚的洞房,羿淺笑着,挑起我的紅蓋頭。我看不清自己的臉,可燭火搖曳,照亮床前月亮門上的一塊匾額,上頭分明寫着四個字:洛水洞天。

洛水,是洛神出嫁前所轄的水域,據我所知,她是嫁給河伯之後,才從洛水遷去了黃河。

那麼,坐在喜床上的新嫁娘,究竟是我,還是她?

想來,那一定不是我。因為我遇見羿,愛上羿,嫁給羿,都是在他射下九日後插下箭桿的紫雲山上。

我還記得羿說,彼時天上掛着十個太陽,他們都是上古天帝帝俊與羲和娘娘的兒子。熱浪一路從東方海外炙烤到中原大地,他攀上紫雲山,彎弓搭箭,一口氣射落了九個,而後便在下山的路上,一棵枯乾的樹下,遇見了快要蔫死的我。

我一直以為,救世的大英雄順便救下了我,而後我們相處着久了,便生了情。卻從未想過,在遇見我之前,他心裏是否住着別的什麼人。

我也從未想過,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紫雲山上,那棵枯死的樹下。

【伍】

這月上的廣寒宮,依舊和從前一樣清冷。木樨開了又落,落了又開。

我總在樹下睡着,醒來后,就着點點星光,想着那些渺遠的往事。

昨日聽聞,洛神香消玉殞,連着元神也一同湮滅。消息來得太突然,距離我上次見她,只不過一季。

據說洛神去后,河伯難掩心中傷慟,十日不理水政。黃河流域民怨沸騰,百姓獻祭數名少女,一一被原路退回。

想來,河伯對洛神,也不是不愛吧。

所以她很幸福啊,河伯,羿,都把她放在心上。不像我,除了空空如也的廣寒宮,什麼都沒有,自以為得到過的愛,也都是虛妄。

風吹過,手邊一冊竹簡落滿了花。竹簡上的字,這幾日裏,我在心裏念了一遍又一遍。

『嫦娥,常羲女。常羲,帝俊之妻,生十二月。

羿射九日,羲和慟。不能以其死,遂使帝嫁常羲女於羿。羿休洛水妻,娶帝女嫦娥。

黃河主伯慕洛水女,十二禮娶之。』

【陸】

塵世間的很多事情,糾糾纏纏太多。

世人總以為,成了神仙,便沒有這許多煩惱。可是他們不知道,神仙的命運,也由不得自己。那些你曾經經歷過的糾葛,到頭來不過是上古史中的一段秘辛罷了。

我嫁給羿的時候,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他愛的是誰。

我離開羿的時候,以為吞了仙藥就是對他們最好的報復,可誰又能知道,我只是回了家。

我的母親常羲,生了十二個月亮。

這廣寒宮,從來就是我的。而我有的,也不過就是一座廣寒宮。

看木樨開了又落,看秋色來了又去。

不老不死,有什麼好。

------題外話------

這世上的事,哪有什麼對與錯。

是愛,就有折磨;是愛,就別掙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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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前世的一陣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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