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槐初雪，年年待何人
很久很久以前，村口有一棵老槐樹，樹下坐着個二十來歲的書生。
每到傍晚，書生就喜歡把在四周玩耍的孩子們聚到一起，給他們講故事。
他總是說，講完這個故事，我就去死。
可到了第二日，書生依舊好端端地坐在樹下，等着孩子們來聽故事。
孩子們纏着他七嘴八舌地問，你不是說要去死么？怎麼還在這兒？
書生說，你們又怎麼知道，我沒有去死過呢？
【1】
書生的故事，也是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的。
很久很久以前，有個下雪天，一個小娃娃突然出現在村口的槐樹下，沒爹沒媽，身上也沒什麼信物。村裡人好心，常常省下些吃的喝的給他，久而久之，他就成了個“百家娃”，大家都叫他小魚兒。
小魚兒十歲那年冬天，村裡突然來了個女子，自稱是小魚兒的娘親，要把他帶走。
村裡人自然不同意，別說你不一定是他娘親，就算你真是，這孩子從小被我們養大，你有什麼資格帶他走？
那女子也不申辯，任他們鬧到了村長門前，只說一句，我兒背心有顆黑痣。
村長一愣，他向來把小魚兒當自己親孫子，對於這痣，自然是知道的。
斟酌再三，村長只能問小魚兒。
孩子啊，我們都把你當自家人，但眼下這女子，自稱是你娘親，她記得你身上的印記。爺爺問你，你可願意跟她走？
小魚兒也不回答，只問了那女子一句，你說是我娘親，卻又為何把我丟在這裏不管不顧，一去十年？
【貳】
小魚兒不願意走，村裡人都很高興，連帶着對那無端闖來認親的陌生女子生出了些許敵意，再不允許她踏進村裡一步。
于是之后的每一天，小魚兒都能看到她站在村口的槐樹下等自己。一大一小，遠遠地看着對方，卻不靠近。
小魚兒十三歲了。
一日下雪，見那女子身形單薄，站在樹下不躲不避，心裏多少有些不忍，終歸還是跑到她跟前問了一句，
既是我娘親，當初為何要丟下我；既丟下了我，現在這幅樣子又是何必？
小魚兒，那女子低聲細語，娘知道你心裏難受，但是你相信娘，丟下你是有苦衷的。
什麼苦衷？你說出來，我就信你。
……說不得。
既說不得，你也莫再等。從何處來，回何處去吧。
小魚兒跑了，所以他沒有看到，那女子的淚掉在地上，洇出一片雪坑。
坑中無雪，露出土地，竟有草色如新。
【叄】
而後的每一年初雪，小魚兒都像是賭氣一般，跑到樹下問上一句，
你究竟有什麼苦衷？你說出來，我就信你。
那女子卻總是盈着滿眶的淚，兒啊，你莫再逼為娘，無論你怎麼問，都說不得。
如此反覆，便又是七年。小魚兒二十歲了。
二十歲那年初雪，小魚兒如同往年一般走到村口，對靠坐在樹下的女子說，
明年春天，我便要娶親。娶的是村長的孫女兒，你見過的。
女子閉着眼睛，緩緩道，是么，真好。我的兒要娶親了。只可惜，為娘看不到了。
你要走？
是啊，期限將至，從何處來，當回何處去。
也罷，你……一路小心。
女子笑着點點頭，聲音有些虛弱，我聽村裏的先生說，你讀書好，年年都過鄉試。本以為你會上京求取功名，不想卻是先成家了。
小魚兒別過頭去不看她，只說，功名利祿皆塵土，於我無益。我寧願守着這村這樹過一輩子，哪兒也不去。
是，只要我兒歡喜，娘便歡喜。
【肆】
第二年開春，那女子果真再沒出現。
小魚兒坐在她等了十年的槐樹下，看着遠處積雪始化，而腳下的方寸之地，如斯季節，依舊綠草如茵。
村裏的先生來找他，小魚兒，年方二十，並不算遲。為師勸你，無論如何還是進京一試，男兒志在四方，你卻偏安這一方小小村落，不值啊！
小魚兒搖搖頭，先生，若要去，十五六歲便去了，當初不去，現在也不必再去。
唉，真真是可惜了你才智無雙，怎的就要荒廢了呢！老先生極是不忍，嘆氣離去。
小魚兒望着他的背影，笑着喊道，先生，詩書自在心中，不會忘的。
然後，他抬頭望了望老槐樹的枝丫，輕聲問了一句，
娘，你說對吧？
【伍】
書生的故事講完，夜幕降臨。孩子們四散離開，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樹下一片茵茵的綠草，突然開口跟他說起了話。
誒，這是你等的第幾個二十年了？
記不清了，書生說，反正我永遠不會老，一直是二十歲的模樣，等了多少年，又有什麼所謂？
我聽土地公說，因為你是天上仙君的靈珠落入凡間結的靈胎所化，所以才能不老不死？
可能是吧，書生聳聳肩，也不知這老仙君會不會有天路過此處，我一定暴打他一頓，讓他不好好看着自己身上的物什，沒事亂掉什麼。
那你娘呢？
我娘？他略一沉吟，想起那個雪天裏站在樹下的女子，若是她初化人形來尋我時我便跟她走了，如今想必，也在仙界過好日子了吧。
那她去了哪兒？還會回來么？
書生摸了摸老槐樹滄桑的樹皮，輕笑道，
也許會，也許不會。所以，我得守着她，哪兒都不去。
【尾聲】
很久很久以前，九重天上，誅仙台邊。
一個渡劫失敗的小仙正在等待着屬於她的審判，基本上，就是打回人間繼續修鍊了。
老仙君站在一旁，嚴肅地進行着最後的說教，從何處來，回何處去。能不能重登仙界，就看你的造化了。
說著，他大手一揮，小仙跌下了誅仙台，茫茫塵世間的一個小村口，長出了一棵小小的槐樹。一年一年長大，一年一年開花。
五百年後，老仙君從袖中摸出一顆靈珠，緩緩從誅仙台上丟了下去。
靈珠落在槐樹下，輕輕倚着槐樹根，不知過了多少年月啊，長成了一個小娃娃。
－－－－－－題外話－－－－－－
你可能在一念之間錯失了重要的東西，
那就要花更長更長的時間，來等一個不知會不會到來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