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生死茫茫
趁着外面的慌亂,小丁快速跑進了鑽石夜總會。
他推門進去,撲面而來的嘈雜之聲讓他感覺裏面就像一大鍋糖炒栗子。洋酒的氣味、刺鼻的煙味、還有女孩子身上的香水味都混合在了這一渾濁的空氣中;絢麗的燈光下擠滿了形形色色的年輕人,他們跟隨着快要震破鼓膜的dj,像打了雞血一樣舞池中蹦迪,對外面發生的事全然不知。小丁不禁皺了皺眉頭,他不喜歡這樣的地方,他只想快點找到陸濟。
“至少陸濟不會在這舞池裏......”小丁心想。他從一樓爬上樓梯,決定去三樓尋找。他沿着階梯跑上幾格,忽然感覺腳底往下一陷,似乎踩破一個冰窟窿,隨後他整個人也掉了下去,像是落進了一個精心佈置的陷阱。但他並沒有感到任何痛處,反而像跌進了一大團棉花里,周圍也驟然安靜了下來。他慌亂抬頭,舞池裏的那群人還在上方玩命似的蹦迪,他們沒有踩在地板上——周圍的陳設佈置竟然也全部消失了,只剩下無盡的黑暗與空洞,在小丁的上方,絢麗的燈光依舊打在那群亢奮的年輕人身上,他們開始漸漸縮小,先是變成光怪陸離的一堆,隨後變成一團模糊的光暈,直至消失不見了。
現在只剩下墨水般的黑暗......
“這是怎麼回事?”小丁聽到自己的心臟正在劇烈跳動。
黑暗中陸續亮起了點點星光,剎那間,無盡的黑暗變成了星海,小丁像漂浮在浩瀚星空裏的一顆塵埃。
靜止的星海忽然破碎,然後捲成旋渦,緊接着散化成一片片銀色無規則的波紋消逝,小丁的意識也隨着周圍的星海漸漸逝去......
鑽石夜總會的三樓,陸濟傷口周圍的血已經凝固,他深深呼出了兩口氣,靠着牆面坐了下來。眼前仇人已逝,他有種說不出的疲倦。夜煞門既然能用傀儡粉製造出這麼一個“崔老刀”來,當然還能造出上百個這樣的“崔老刀”。要不是在瀧泗商會摧毀了交易陰謀,說不定現在的夜煞門已依靠着傀儡粉擁有了大批練就《翼靈五行譜》的死士。
小娜慌亂的逃到電梯口,拚命的按着向下鍵,她只想快點逃離這個鬼地方。趙駟雖然幹了些不法的事,但他膽小懦弱,絕不會傷害到她的性命,可崔老刀不同,他心狠手辣,殘忍至極,指不定哪一天會把她也毒害。她打算離開湘城,到一個沒人認識她的地方去,用自己多年攢下來的金錢與首飾,找個老實本分的男人嫁了,也能舒舒服服過下半輩子了。等待是焦急的,尤其是這種與牽扯性命的等待,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恐懼與煎熬。她已經想好了,在今後的某一天,她會對着來看望她的閨蜜拍着胸脯說道:“你知道嗎?那天我親眼見到崔老刀殺人,哇,真的要把我靈魂都嚇出來了,還好自己逃得快,再那種地方待上一分鐘都像待了一年似的。”
“叮咚”電梯終於到了三樓,短短的數秒鐘也讓小娜感覺過了大半年,電梯門緩緩打開,小娜迫不及待的衝進去。“啊--”她又被嚇了一大跳,沒想到電梯裏面還站了一個人。這人目光冷漠,面無表情,身穿白色西服。他沒有理會小娜,只是緩緩走出了電梯門。
小娜努力使自己保持住淡定,下意識的低下了頭不與這人對視,她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畢竟這是最後一道門,進去后關上電梯門,她就能徹底告別這裏,再也不混跡在這些牛鬼蛇神的身邊。她低頭進了電梯后按了一樓,電梯門開始關閉,她終於閉上了眼睛鬆了一口氣,顯然這下感覺安全多了。電梯門正在緩緩關上,還剩十公分的門縫,三樓的燈光映在了她臉上,蒼白的臉開始有了紅暈。忽然,她聽到一陣尖銳的聲音,就像是有人偷吹了一聲哨子,聲音急而短促,讓她心頭一緊。她緊張的睜開眼,只覺咽喉冰涼,一把鋒利的小刀已經刺入她的咽喉。“啊......”鮮血順着白皙的脖子往下流,她心慌意亂,覺得是在做夢,“是誰殺了我?”她已來不及恐懼,帶着疑惑靠着電梯裏的牆滑了下去......
“啪嗒!”房門被輕聲打開,陸濟猛然驚醒,隨後走進一個穿着白色西服的人。這人有些削瘦,鷹鉤鼻,面色冷漠,一雙眼睛卻十分犀利的掃視着這間包間。他背負着雙手,一步步走了進來,在這發生過血案的房間中,勝似閑庭信步。他走到正中間,看了眼崔老刀,也看了眼陸濟,居然對這裏面發生的事一點都不驚恐。
陸濟慢吞吞的站了起來,看着他。過了很久,這人問陸濟:“他死了?”
陸濟反問:“他是誰?”
這人道:“他叫彭濤。”
陸濟又問:“彭濤?為什麼別人都叫他崔老刀?”
這人不再回答陸濟的問題,反問道:“你是那個陸向陽?”
陸濟回答:“沒錯,你又是誰?”
這人沉默了片刻,轉過身來如鷹隼般盯着陸濟。
這雙眼睛似乎來自寒冬臘月,帶有冰霜般的寒冷與敵意,讓陸濟感覺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直至背脊,但他並沒有畏懼,反而與之對峙:“你便是肅殺?”
這人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是舉起了右手。他的手乾燥穩定,手指長而有力,手背上赫然刺着一隻黑色的骷髏。
陸濟冷笑了一聲:“看樣子沒錯!”
這人回答道:“我本就是的。”他接著說道,“不妨告訴你,我叫阿秋,現在我的身上藏了二十七把短刀,和一把槍。”
陸濟呵呵一笑:“肅殺的大名如雷貫耳,想不到竟然是個賣刀的,那就拿出來給我看看這刀咋樣,不錯的話我買兩把回去切豬肉。”
阿秋忽然一翻手,同時陸濟聽到一陣尖銳的聲音,這是利器劃破空氣的聲音。白光一閃,他的右臉一涼,等他察覺到的時候,右臉已經被劃出一道口子,鮮血流了下來。
“這刀,怎麼樣?”阿秋口氣依舊冷漠。
陸濟掌心滲出汗水,這雷霆般的出手速度與精準的力度,肅殺的能在百米之外取人首級恐怕並不只是傳聞,其恐怖程度比起胡魁有過之而無不及。
肅殺手中的飛刀觸而即發,他的下一把刀會瞄準陸濟的哪裏?
對峙片刻,陸濟竟然拍手笑道:“好刀,怎麼賣?”
阿秋頗有些意外,他微微冷笑:“一把一條命。”
陸濟摸了摸下巴,轉了轉眼珠子露出了為難的表情:“命都沒了,要刀有什麼用?而且剛才我也沒看到你的刀,要不你把身上的刀都拿出來,放地上一字排開,讓我挑挑?看有沒有上等貨色,值不值得我用命來買。”陸濟故意貧嘴,一方面是想讓自己盡量放鬆些,一方面是想擾亂阿秋找出一些破綻。
肅殺沒再攻擊陸濟,說道:“不錯。”
“什麼不錯?”
“生死攸關,泰山崩於前還面不改色,憑這股定力,就極不簡單。”
陸濟搖搖頭,嘆息道:“錯了,簡直大錯特錯!胖爺我英俊帥氣的臉龐先是被彭濤劃了一刀,再是被你劃了一刀,這可徹底破了相,今後還怎麼迷倒萬千少女?彭濤是沒辦法賠了,但你可是要賠的!”
要論貧嘴功夫,陸濟可高出阿秋太多了,阿秋說道:“我的下一刀會插進你的喉嚨里。”他說完垂下了手。那一刻,陸濟抓住機會,猛地向右一跨,一腳踏在一旁翻到的沙發扶手上,整張沙發頓時旋轉飛躍的擋在了他與阿秋之間,電光火石之間,陸濟朝被趙駟撞碎的大片玻璃牆處衝出去,他已蓄力很久,整個人如同一根繃緊了的弦從三樓墜落了下去。
陸濟飛出去的那一刻扯住一根鑲在玻璃外的發光電纜,他抓住着電纜向下滑去。電纜承受不住一個人的重量被扯斷,順帶着周圍一連串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響,頓時鑽石夜總會二樓前方火花四濺,熱煙直冒,大批量燈帶接二連三被燒壞,發出刺鼻的焦臭味。陸濟拉着電纜緩慢落在了鑽石夜總會二樓處一張搖搖欲墜的大招牌上,然而大招牌只是鋁板玻璃管組成,同樣承受不住他的重量往下掉落。
在大招牌快落地之前,陸濟起身一躥,“砰!”一聲巨響,大招牌重重摔落在地上,陸濟同時一個翻身在地上滾了兩圈才將下墜的力量化去。鑽石夜總會門前一片狼藉,大招牌與周圍幾根扯斷的電線電纜還“噼里啪啦”冒着煙。
阿秋剛走到窗邊向下看去,忽然之間前下方傳來一陣呼嘯聲,同時那塊巨大的招牌又急速飛了上來,只聽“砰”一聲巨響,大招牌重重鑲嵌進了三樓玻璃牆內,玻璃碎片紛紛掉落。阿秋震驚得退後了兩步,想不到這個胖子機智過人,反倒差點被他傷了去。底下陸濟喊道:“你看我的招牌暗器咋樣?”
大招牌沒有東西支撐,又掉落了下去,而底下的陸濟早已不見蹤影。
當晚,趙駟被送到到急救中心洗了胃,總算把命保了下來。急救中心的病房外,站滿了人,他的妻子兒子、羅芸一家、還有那些聽聞趙院長出事揣着着一顆“急切”的心跑過來“關心”趙院長的人......如此一個拉近關係的機會,那些人怎麼會錯過?只是他們殊不知,趙駟這回可是真要栽了。
羅芸一人遠遠坐在角落,看着那些對趙蒙噓寒問暖的人,那種戴着面具假惺惺的關心,簡直令她想吐。現在在那些人眼裏她已是趙家的媳婦了,親戚朋友、鄰里鄰居見到了陳霞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們家芸芸命真好,你真是有福氣。”
陳霞聽后眉開眼笑的回答:“哪裏哪裏,孩子們自己處的對象,我們做家長的也隨他們去了。”
羅芸對這些奉承早已麻木,她時而冷笑,時而點頭表示回應。她是否真的情願?是否真的命好?只有她自己心裏清楚——這門婚事,是趙駟威逼利誘,陳霞以死相逼換來的。就算把堆成山一樣的金銀珠寶放在她面前,用作換取她的愛情,她會毫不猶豫地說不。羅芸就是這種人,原本她應該活得很幸福,但是悲劇發生了,她成了全家人“幸福”犧牲品。她心中永遠只有一個陸向陽,那個充滿自信、與她一樣堅守愛情的陸向陽。除了他,羅芸心中再也裝不下任何人,只有跟陸向陽在一起,她心裏才能由衷的感到快樂。
但是陸向陽已經死了,永遠不會出現在她生活中了。那一天,羅芸的心也隨着陸向陽一起死了。自那以後,她時常對自己說:“既然這一生已無法跟陸向陽在一起,那麼接下來不管跟誰在一起都是一樣的。”是的,那個深愛的人已不在,餘生跟誰在一起又有什麼意義?
“你好,你是羅芸?”一個英俊的年輕人打破了羅芸的思緒。
羅芸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我叫白尋。”那人說道。
“你好......”羅芸對這類想拉攏趙家關係的人已經厭煩了,她低下頭眯起了眼睛已經不打算理會,可是這個人的下一句話讓羅芸震驚:“陸向陽,他還活着。”
陸向陽!羅芸聽整個人像中了一道霹靂,這個名字讓她激動的發抖,她看着這個年輕人,用顫抖的聲音說道:“你......你說什麼?”
白尋湊近微微一笑:“你沒有聽錯,陸向陽他還活着,我帶你去見他。”
深夜,陸友元與陸向陽已經回到了南陽藥鋪中。陸友元幫陸濟脫下上衣,給陸濟上了點刀傷葯。陸友元坐在陸濟身旁笑着說道:“這個藥鋪子恐怕很快會暴露,我們也要早點離開這裏了。”
“哎喲,老爸,你輕點!”陸濟疼的呲牙咧嘴。
陸友元搖搖頭:“你小子真是亂來,就不能事先告訴我們一聲。”
陸向陽嘿嘿一笑:“這麼點小事,還用得着您老人家出馬?”
陸友元哈哈大笑:“向陽,你不知道那個鉤子看到我嚇成什麼模樣,連褲襠都濕了!那叫一個痛快!哈哈哈......”
陸向陽拍了拍手:“哈哈哈......老爸你可真不是蓋的!”
兩人邊說邊笑,歡快的笑聲卻漸漸變得沙啞。陸友元流下兩行熱淚,當年的大仇已報,崔老刀已死,趙駟很快就會被檢察院帶走調查,整個黑竹幫即將瓦解。
但他們呢?為了這一天經歷了多少磨難,付出了多少心血?這一路來又充滿了多少絕望?有過多少生死存亡的關頭?陸友元捂着雙眼,淚水不斷滲出,命運多舛的他們承受了太多太多,心中五味雜陳的情感需要釋放。陸濟抱住陸友元流下了欣慰的淚水:“爸,我們真的挺過來了!”
“啪。”虛掩的門被輕聲打開,白尋探頭進來,看到這一幕他又悄悄退了出去。
過了一會,只聽裏面喊到:“小尋子,我知道是你,剛才胖爺我眼睛進沙子了,外面怪冷的,你怎麼還不進來?”
白尋推門進去,看着陸有元與陸向陽,說道:“你知道我帶誰來了嗎?”
陸濟轉身故意躲避白尋的眼神,說道:“誰啊?”
“你瞧!”門外走進一個高挑的少女,烏黑的短髮,白皙的皮膚,高挺的鼻樑,還有一顆能融化陸濟心的眼睛。
羅芸!此時此刻,陸濟整個人愣在原地說不出話來,他們之間有太多的話要說,又有太多話已不必說。陸友元與白尋已悄悄帶門出去。
陸濟的外觀與當年相比改變許多,但羅芸一眼就認出了他,這是烙印在心裏的情感,這種感覺永遠不會磨滅。她默默的走過去,用手輕撫着陸濟臉上的輪廓,她美麗又明亮的眸子已變得模糊。沒有言語,隨後兩個人已緊緊依偎在了一起,抱住自己這一生最深愛的人,牢牢抓住失而復得的幸福,想把對方融入自己的生命之中。這一次,他們在心底發誓,不管前途多麼兇險,再也不會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