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交易而已

第六十一章 交易而已

宇文敏的慌亂中透着一股難以置信,他費了點力氣才穩住心神,等他冷靜下來,把北慶君臣臉上竊喜的表情以及其他四國外使眼底的譏笑一一看清楚后,他的那股難以置信悄然轉化成被人愚弄后的惱羞成怒與不可原諒的恨。

“毓王不能抱得美人歸的失望,本郡主甚是理解。”娉婷郡主淡淡一瞥,對這位步步為營最後卻徹底淪為笑柄的求親者,她實在提不起半分同情,反倒有幾分責備的語氣:“可話又說回來,若毓王待曦月公主心堅如磐石,等個三五年又何妨?”

宇文敏的腦子立刻嗡了一下:借題發揮,責問北慶,便是承認自己求娶曦月公主並非真心;隱忍不發,就此作罷,便是讓人當猴耍。這位娉婷郡主果然不簡單,短短几句話,就將自己逼到了絕路。

他咬着牙,格外用力的看了娉婷郡主一眼,似乎妄圖用這一眼的力度,把這個輕易就將自己打趴下的女人刻入每一個細胞里,好讓自己今生都記住這個女人的臉,記住今日這份恥辱。

“沒想到毓王殿下要苦思這麼久?”娉婷郡主譏諷的聲音如影隨形,宇文敏急得額角有了細汗:“本……本王……”

“陛下,”就在氣氛緊張到呼吸都困難的時候,一個寬厚豁達的聲音從殿首慢悠悠的響起:“毓王妃乃一品王妃,無端空缺三年,恐非毓王能決策。不若,等毓王回國奏請過東周皇帝后再慢慢細說?”

這倒不失為一個顧全雙方的權宜之計。即便日後婚事不了了之,也可推說是與朝廷法度不合不得不作罷。

但話又說來,如果沒有這位獻計者的橫空出現,宇文敏還不會疑心盛帝已經洞悉自己與楚湘楠聯手上演這出苦肉計,故意將計就計。

他一雙陰狠的眼睛,沒有第一眼去感激那位幫自己解圍的獻計者,反而緊盯盛帝。對這個傳聞中過分愚孝的老皇帝有了新的發現。

盛帝正歪着頭,對獻計者薄施淺笑:“銘王這幾句話也算中肯,”微微轉過頭,凝目,下望:“毓王以為如何呢?”

聽到“銘王”二字,宇文敏方快速的抽回目光,將銘王看了幾看,心裏暗道:這就是那個因做生意手腕了得,在各國商界赫赫有名的北慶王爺?

瞧着倒是很一般。

嘴上卻道:“謝陛下體諒,外臣回去后一定立即向父皇稟報。若父皇首肯,外臣定以最快的速度將聘禮送至洛城。”

“如此甚好。”盛帝笑道。

娉婷郡主屈身行禮,賀道:“恭喜陛下,恭喜毓王。”賀罷,眼波流轉,淺淺一笑:“如此大喜之事,焉能不好好慶祝一番?”

盛帝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將視線轉向宇文敏,宇文敏立即大笑着請旨:“陛下,外臣請旨獻上歌舞一支。”

“准奏。”

盛帝這才眉開眼笑的讓殿中眾人各自落座。

很快,一群身着東周地域服飾的女子魚貫而入。驚心動魄的牡丹殿剎那間便又恢復成一派歌舞昇平的景象。

“呼,總算是虛驚一場。”戚平緊繃的五官剛要舒展,又猛地一皺:“怎麼啦?”狐疑的目光盯住面色依然難看的盛子蕭不惑道。

“宴席散了后,你想辦法攔下青雲,我有事須與鄢都指揮使當面求證。”

盛子蕭的話令戚平眼波微微一顫:“你真相信毓王會說服東周皇帝,馬上送聘禮到洛城?”

“如果他真的勢在必得,就不會等到銘王出面替他解圍。”盛子蕭搖搖頭:“現在他既已替自己日後毀約找好了借口,那這樁婚事就沒有存在的可能。”

“既然如此,那你還在憂慮什麼?”

“我不是憂慮,而是……”盛子蕭露出一副技不如人的表情:“論算計,我自嘆不及某人。”

“某人是誰?”

盛子蕭擠出一絲勉強的苦笑,端起長案上的酒杯,慢慢飲下杯中酒,再是無話。

戚平也只好落落寡歡的提起杯子陪飲。

兩輪歌舞過後,盛帝疲態漸長,這場來勢洶洶的國宴便虎頭蛇尾的落下了帷幕。

肖青雲一如盛子蕭所料,只等盛帝一走,便來尋他兄弟二人,戚平不想費神拿話搪塞,直接上手攬住肖大公子的一方肩,讓他休想離開自己寸步。

“戚小將軍,我只是想送盛七哥回去,並無惡意。你若不歡迎,我不送便是。”

“歡迎。”

“那,那盛七哥人呢?”

“不知道。”

“哎呀,莫不是久不進宮迷路啦?”

“興許。”

“我是開玩笑的。”

“我不是。”

說罷,戚平拽着肖青雲滿大殿尋人。

藉由侍衛親軍的掩護,盛子蕭順利與鄢若飛在一處不為人知的宮牆角見了面。

“都指揮使等會可是要去見陛下?”見面第一句,盛子蕭直言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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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鄢若飛簡單一個字。

盛子蕭驀地收起淺笑,拱手鄭重致歉:“子蕭在此向都指揮使賠罪。”

鄢若飛定格想了一想,恍然回神:“此事怎能怪殿下,要怪也是怪我學藝不精,差點敗在那西丹人手上,丟了北慶顏面。陛下責罵幾句,實乃我應當受的。”

聽此回答,盛子蕭面色愈發不忍:“看來鄢都指揮使還不知自己究竟是如何惹惱了陛下。”

鄢若飛瞪了瞪眼:“不是因為我差點敗北?”

盛子蕭搖搖頭:“父皇同意比武助興,明裡是順眾人之意,實則是想見識平兒身手。此一試,若試出平兒武功在都指揮使之上,便知洛城留不住此人,需另想他法困住平兒手腳;反之,日後平兒在洛城的監管任務便會落到都指揮使身上。我一早便知父皇的心思,卻還攛掇都指揮使替我兄弟二人擋槍,實在是愧對都指揮使的信任。”

鄢若飛這才真正明白過來:“難怪陛下見我替北慶出戰便興緻索然,原是我壞了陛下……呵,”大悟過後,暢然大笑:“若真能幫到戚小將軍,挨陛下一頓訓斥又算得了什麼?”

盛子蕭怔怔望着眼前這張發自肺腑高興的臉,眼神愈發凝重:“我提前攔下都指揮使,就是要告訴都指揮使,倘若父皇與都指揮使說出了一切,那就表示,父皇對都指揮使沒有疑心,都指揮使當立即向父皇請罪,並表現得懊惱萬分才是。如果父皇只是斥責都指揮使,並無理由,那都指揮使可真要當心了。”

“啊?這麼複雜?”鄢若飛吃了一驚。

盛子蕭淡淡一笑,突然另道:“都指揮使近來是不是迷上了看戲?”

“看戲?”一驚未平,又是一驚:“看什麼戲?”

“棒打鴛鴦呀。”

“這戲名好奇怪?”鄢若飛表示不理解的摸摸頭:“好看嗎?”

盛子蕭目光輕輕一震,終是印證了自己的猜測,雙唇輕輕一啟:“告辭。”

鄢若飛徹底懵了。

等盛子蕭走遠后,一個侍衛走過來:“將軍,你沒事吧?”

鄢若飛歪頭望着這個兵蛋蛋:“棒打鴛鴦是什麼戲?”

兵蛋蛋同樣歪着頭:“用大棒子打鴛鴦?估計是現在活物比死物值錢,獵戶們研究出的新捕獵方法。”

“哦,原來如此。”

……

宴席散得比預期更快,不過是偷空說了幾句話,宮門外已是人去樓空。盛子蕭四下望了望,穆王府的馬車確是不知去向,平地上僅停的那輛馬車,盛子蕭認出是清遠伯爵府的標識。

小小猶豫了一下,駕車的小廝已至眼前,沖他弓腰行下一個大禮,態度恭敬:“穆王殿下安好,我家郡主娘娘讓小的請殿下上車。”

盛子蕭溫柔的淺光稍稍一愣,再一笑:“你家公子可是同戚小將軍一道走的?”

“不單他二人。”這小廝瞧着普通,卻十分有眼色,聽得出盛子蕭的話外之音,回得一句都不多餘:“鴻臚寺卿常大人邀我家爵爺、公子以及戚小將軍去府上小聚,戚小將軍稍顯為難,說他須在此等殿下,不便先行。常大人還沒開口說什麼,我家公子已經急上頭的求到了郡主娘娘跟前。娘娘拗不過,便答應公子,留此等殿下。”

“青雲真是胡鬧。”盛子蕭心裏再欣賞這小廝的聰慧,卻還是面色一變,甩袖急行至馬車一側,先衝車內鞠過一躬,方好生抱歉道:“子蕭不過一晚輩,實不該勞郡主苦等,還請郡主恕罪。”

垂下的帘子被一隻修長皙白的手輕輕撩起,娉婷郡主笑吟吟的望着車外人,滿不在乎道:“殿下何錯之有?若真有錯,也是我教子無方,過於放縱了青兒。”

“青雲……”

“穆王殿下是打算一直在車外站着與我回話嗎?”娉婷郡主無意在兒子身上糾結,笑着打斷:“先上車吧,有話車裏說。”

盛子蕭略有一怔,便客氣再道:“有勞郡主相送一程。”

話畢,蹬踏入內。

車廂甚是寬敞,娉婷郡主居中獨坐,盛子蕭擇近坐於娉婷郡主左側。駕車小廝靜等片刻,方來問話,娉婷郡主回了句“走吧”,車子便軲轆軲轆行進起來。

“穆王殿下見過鄢都指揮使啦?”車子一動,娉婷郡主提眼來問。

“我正琢磨如何向郡主開口才好,不想郡主竟問得如此爽快,倒叫我有些慚愧。”話雖這般說,卻半分不見慚愧之意,反倒有些凌厲:“郡主安排青雲借都指揮使之口來傳話,我尚且可以認為郡主是不想讓清遠伯爵府被牽涉其中;郡主在開宴前,對英盈的事說一半留一半,我尚且可以理解郡主是想對父皇盡忠君之心。但我不明白的是,郡主在這件事中到底想要充當一個怎樣的角色?”

“那就看陛下到底想讓我充當一個怎樣的角色。”娉婷郡主像與人嘮家常一般,輕飄飄道。

“父皇?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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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意思是,一切都是父皇的旨意?”盛子蕭不敢相信的望着娉婷郡主:“父皇為什麼要這樣做?”

娉婷郡主的態度依舊很悠哉,與盛子蕭的緊張、震驚形成鮮明對比。她很隨意的笑了笑,再很隨意的吐出四個字:“為了試探。”

“試探?”盛子蕭的緊張有多急促,娉婷郡主的隨意就有多放鬆:“試探曦月公主與穆王殿下是否有真情。”

“有如何?沒有又如何?”

這兩個問題,屬於典型的因緊張脫口而出。娉婷郡主僅是稍作停頓,盛子蕭便反應過來:“我怎麼也會問這麼蠢的問題?”隨即,嘆了口重氣:“原來,英盈昨夜與郡主所說的決定,是將我與她的感情托郡主轉告父皇的決定。”

“沒錯。”娉婷郡主這一次回答得十分及時:“陛下想跟殿下做一個交易,卻苦於沒有籌碼而不便開口。恰好在這個時候,太后替東周使團向陛下傳達了毓王有意迎娶曦月公主為毓王妃……”

“拿人當籌碼,父皇仁慈起來還真是仁慈。”盛子蕭的冷嘲熱諷,將這位皇子的憤慨與無奈刻畫得入木三分。

只不過,在爭權奪利中,這樣的憤慨與無奈往往是弱者無能的表現。

娉婷郡主風過無痕的嘆嘆:“籌碼當然是越有用越好,我若是殿下,我就會先關心一下交易的內容?”

盛子蕭冷笑一聲:“明擺着的事,又何須我多此一問?”

“殿下猜到了?”

“昨天我就奇怪,皇後娘娘為何會幫父皇阻止我和平兒去見母妃,今日看到皇後娘娘缺席國宴,再聽郡主這一通說下來。我焉能還猜不到?”

“人人都說,眾皇子中,最像陛下的是奕王,我卻認為,奕王像於形,如陛下一般有着敏銳洞察力的當屬你穆王。”

“經此一事,我倒不以為郡主這話是在誇我。”

“殿下,我並非要替陛下開脫,但有時候,涼薄,恰是用情太深所致。”

“開不開脫,又有何分別,終究是母妃與我不配。”

娉婷郡主抿了抿嘴,眼帘剛一垂下去,那些遠去的舊事如潮汐一般,在她躲閃的眸光中起起落落。

相比那位深受先皇寵愛、朝臣仰慕的忠王殿下,她總是會因為他的過分完美而感到無所適從,倒是不被任何人寄予厚望的盛帝讓她倍感親切。

他們在一起的日常,與尋常權貴家的兄妹無異,她看他舞劍耍帥,和他扯皮鬥氣,同他戲弄宮娥……快活得無憂無慮,自由自在。

她依然記得,他第一次見到那個被他被放在心口惦念至今的少女,正是在忠王晉封太子的慶典上。

他痴痴一笑:“那是誰家的姑娘?”

“那是你不能惦記的姑娘。”

……

若時光倒流,她必不會那樣魯莽的打擊一顆憧憬愛情的真心。

“殿下,你要相信,人非生來無情。”娉婷郡主輕輕一嘆。

盛子蕭澀澀的嘴角吹過一陣冷風,抖了一下,狠道:“郡主,我們還是言歸正傳吧。”

娉婷郡主頓了一下,少頃,柔情的眸光化作一柄利刃,語氣短促有力:“陛下不希望霓嬪娘娘拿到戚將軍那封手信。”

在沒有聽到這句話之前,關於交易,盛子蕭心中是有着不止一個猜想,卻獨獨沒有這個答案。

他飛快地掩飾好自己錯愕的表情,埋頭將整個事情重新組裝了一遍,一個大膽的猜測浮出腦海:“城外伏擊平兒,父皇只是為了截取舅父的手信?”

娉婷郡主露出一絲吃驚之色,卻不是因為聽到盛帝是城外伏擊的幕後真兇而吃驚:“我本可以不回答這個問題,不過,你比陛下想像中的更聰明。”

盛子蕭無心享受這份讚譽,他冰冷的眸子透着寒光:“所以,舅父身邊一直有父皇的眼線。”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有眼線盯着,陛下才不會被奸諂小人的話所蒙蔽。故而,我並不認為,這是一件壞事。”

“既然如此,父皇為何不一早動手?或是在軍營就將那封手信偷了豈不更好?”

“這樣的事,自然是越早動手越好。但是很可惜,陛下並不能肯定真有那封手信的存在。”

“似是而非也是罪,這就是君王。”盛子蕭深吸一口氣,這一次,他花了點時間才平復好心緒,又道:“哪怕真有這樣一封手信,那也不過是兄長對分離十年的妹妹……”

娉婷郡主為照顧盛子蕭的情緒,在他平復的這段不長的時間裏,一直保持着沉默,但此刻,她突然升高語調,以從未有過的嚴苛警告道:“我勸殿下最好不要揣測手信里的內容。非但如此,也要請殿下打消掉戚小將軍的好奇才好。”

盛子蕭眼見就要噴漿而出的憤怒在娉婷郡主的嚴詞厲語中霍然消退,他閉了閉眼,道:“交易而已,理當如此。”

(未完待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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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慶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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