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東周駭聞

第六章 東周駭聞

盛英盈坐的是一把矮腳高背椅,陳嬤嬤將它從內屋搬至書房時,她身上的斗篷還未盡數解開。等她脫下斗篷,才發現自己身處的書房極為簡陋,莫說撐衣專用的桂木架沒有,便是一件用以觀賞的擺設都遍尋不見。而本可幫襯一把的陳嬤嬤在聽說盛子蕭等的梅子酥還未送到后,早揣着一顆火急火燎的心趕去后廚打探進展了。

怎不能指使眼前這兩個大男人做婢女婆子的差事吧?

盛英盈揶揄一樂后,豪邁的將邊縫攢着白絨花的斗篷當作普通椅墊,從靠背一路鋪下。人往裏一坐,少了點英姿颯爽,多了些嬌美憨態。也別有一番風趣。

將門虎女,大都不拘小節。

斯先生望着眼前的女子,不由想起記憶中那個笑容燦爛的女子。也是這樣的率真,也是這樣的不愛墨守成規,可最後,卻要為了家族安危隻身嫁去制度最森嚴的皇家,再活活把自己逼成深宮裏最謹守規矩的嬪妃。

何其悲壯。

她的悲,就是刺在他心口的利劍,於是,她悲了二十多年,他也痛了二十多年。此刻,又恰恰是這份痛讓他比盛子蕭更能理解盛英盈不願被人擺佈的急迫。

他甚至在想,倘若當時,她也能有她這種決意抗爭的勇氣,或許……

往事果然不堪回首。

斯先生深吸一口氣,好不容易才把心頭那股排山倒海的情緒克制住。

“你深夜前來,可是為宮中謠傳北慶要與東周、大魏聯姻一事?”平復好心緒,斯先生用與盛子蕭單獨談話時才有的語氣問道。

盛子蕭撫案的手微微一顫,他自信斯先生一定會滿意盛英盈,卻沒想到,接受來得如此快,如此直接,有點小激動也是難免的。

反觀盛英盈,卻沉穩許多:“先生猜得不錯。”不顯山也不露水,直接改口稱呼一聲“先生”。以這種不帶情感波動潛移默化式的變化,將她洒脫隨性的一面展示得淋漓盡致。

但人往往不只一面。

停頓了一下,自信飛揚的臉上顯現出一絲小傷神,逐漸低垂的目光在燭芯搖曳的荷花燈下影影綽綽:“只不過此事並非謠傳。”嘆了口氣,如是說道。

這原本只是一個猜測,但當它真正被印證后,卻不值得用一絲驚訝去配合。難怪盛英盈要不敢相信自己眼睛與耳朵的驚呼一聲:“你們怎麼不吃驚?”

盛子蕭沒有回答,而是溫柔反問她:“這個消息可是康王透露給你的?”

盛英盈吃驚吃到有點結巴:“你……你們連這也,也知道了?”

“不必如此驚訝,”斯先生用淡定的語氣安撫道:“其實在你過來之前,我與殿下剛好談到此事。”

“噢,”輕輕感慨一聲:“英盈願聞其詳,還請先生明說。”

斯先生卻笑而不語,反手就將這個任務交給了盛子蕭。

盛英盈也不大驚小怪,目隨斯先生一道聚焦在那個病容不退的年青人臉上。從她神情肅穆的姿態來看,她已經做好了洗耳恭聽的準備。偏偏就是這樣湊巧,屋外再次響起一陣溫和的叩門聲。

盛子蕭做了個安靜的手勢,走過去將門打開一看,是陳嬤嬤。

這個身量矮小,慈眉善目的老婦人左右兩手各提一個三層高的食盒:“殿下,梅子酥做好了。”低聲細語道。

盛子蕭現下哪還有心思吃東西,伸手想要接過食盒,偏這老婦人不肯,執意提着食盒進了屋。

“小桃這孩子就是心細。一聽殿下未用晚膳想拿酥餅充饑,便驚慌得不得了。”老婦人將食盒放在書桌一角,再不厭其煩的將盒子一層一層拆開,吐着熱氣或淺口或深口的碟子悉數登場亮相。

盛子蕭站立在側,滿臉納悶:陳嬤嬤並非一介話噪愛多事的婦人,今日怎麼跟換了個人似的?斯先生儼然也有此疑問,正眉頭深鎖的盯住婦人。

陳嬤嬤渾然不覺,仍在繼續沒分沒寸的聒噪:“我之前還責備這孩子做事磨蹭,不懂規矩。去了才知道,她擔心殿下深夜吃得太過甜膩要影響睡眠,所以,獨自開了蒸爐,現做出這些口味清淡又好消化的吃食。至於梅子酥,念着殿下喜歡,也做了一小份,只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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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饞。我來的時候,又特意讓我叮囑殿下一聲,切不可空腹吃梅子酥,也不可多吃。”

好心辦壞事,指的就是老婦人此刻這副熱心腸子。

有人嘆了口涼氣,有人旁觀者清,有人當局者迷。身為當場唯一一個旁觀者,斯先生已然看穿了一切,緊鎖的眉頭豁然舒展,一副隔岸觀火的表情令盛子蕭後背發涼。

“殿下,趕緊嘗嘗。”陳嬤嬤最後擺上兩副空碗筷:“怕惹人疑心,特意少拿了一副……”

“不妨事,”盛英盈再也按耐不住的走至書桌前,爽快答道:“我不餓。”

說完,撇下頭去,一目三碟,愣是將桌上碟子全看了個遍,方嘖嘖稱道:“這麼一會功夫就做出十數碟美味佳肴,這位小桃姑娘何止心細,手也不是一般的巧嘛。嗯,不錯,確實是個很懂照顧人的丫頭。”一番不遺餘力的讚美后,美目一掃,話鋒突變:“穆王殿下得此良人,果真是好福氣。”

恍然之間,似是有人不慎打翻了醋罈子,酸酸的,正於空氣中瀰漫散開。

屋內氣氛,瞬間換了顏色。

盛子蕭張嘴想要補救一把,卻還是被陳嬤嬤搶了先:“我家殿下身子孱弱多病,陛下憐愛,所以至今未給殿下賜婚。皇恩浩蕩,穆王府不敢造次,唯盼殿下身邊能有一良妾噓寒問暖便再無所求。”

“嬤嬤說得極是。陛下只管穆王正妃與側妃的家世與品性如何,至於侍妾,還不是全憑穆王殿下的喜惡?”盛英盈冷笑一聲:“我瞧這小桃姑娘就很不錯,殿下理當考慮一下。”目光狠狠一瞪,瞪得盛子蕭半口氣堵在胸腔里,怎麼理都理不順。

斯先生瞧了,啞然失笑。

而煽完風點上火的陳嬤嬤則帶着一副心滿意足的神情退下了。

她走得倒是輕快。盛子蕭苦笑一聲,清清嗓子,道:“時候不早了,我們言歸正傳……”

“殿下不先吃一口嗎?”盛子蕭越想讓這個小插曲儘快結束掉,盛英盈的情緒越不受控制:“這可是小桃姑娘的一番深意,怎能將它白白辜負掉?”故意拿話刺他。

“一個粗使丫頭,哪就值得你說一句辜負?”盛子蕭和稀泥和得小心翼翼。

算起來,這是他第一次見識盛英盈小女人的一面。心裏不禁感慨:原來話本上演的都不假,再聰慧過人的女子,一旦吃起醋來都是一樣的蠻橫不講理。但很快他便發現自己又錯了。盛英盈與話本上醋意大發的女子既有相似也有不同。

“好,”只見她乾脆利索的將兩手一拍:“既然穆王殿下不稀罕,那我明日就派人來貴府要了這丫頭。”

客替主做決定,且還不給商量的餘地,這……

盛子蕭與斯先生面面一覷。

盛英盈卻當斷即斷,不再糾結的轉入主題,果然不負將門虎女的威名。

雖然有點生猛,但盛子蕭還是有了劫後餘生的慶幸,為防再節外生枝,他將椅子拖至盛英盈一側,背桌而坐。

想要不辜負不該辜負的人,有些東西便註定要被辜負。有時,特指一份多餘的感情;有時,也可是一桌子精心準備的美食……

表明態度后,這位身份不夠尊貴的皇子正襟危坐,專情為心上人解疑釋惑。

“東周太子年幼,尚不足十歲,其母章貴妃因東周王朝尊崇的立子殺母制,在其冊立當日便被賜死厚葬,所以,東周朝臣皆心知肚明,這位東周太子能否保住他的儲君之位,關鍵取決於兩個人。一個是當今東周皇帝,一個是東周三皇子。”

說到這,盛子蕭停下吃了口茶。

“年幼弱小,等於沒有根基;與外戚無有往來,等於孤立無援。”不愧是深諳宮中生存之道的女子,盛英盈一點即透:“若東周皇帝身體康健,能親眼見到太子成年,一切皆還可控。若命運不濟,東周皇帝驟然駕崩,這位太子也就完了。”

盛子蕭讚許的點點頭,放下茶杯接着道:“東周現有皇子十三個,已成年的就有五位。但真正有實力奪權的唯三皇子一人。”

“這位三皇子,康王倒與我說過一二。”

“他是怎麼說的?說來聽聽。”

“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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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威望,手握重兵,只是身有頑疾,不便繼承大統。”

“我的大哥果然玩得一手好計中計。”盛子蕭冷哼道。

盛英盈不解:“有何不妥嗎?”

“不是不妥,是很不妥。”盛子蕭含蓄了一下,開始隆重介紹這位三皇子:“天資聰穎,八歲習武,十五歲隨軍歷練,十六歲獨自挂帥,十七歲一戰封親王,戰功赫赫。過去十數年間只有過一次敗績……”

“十年前……”盛英盈美目圓睜:“莫非是與我爹爹……”

“正是。”盛子蕭低頭望了一眼只剩半碗茶的杯子,淺淺道:“那一戰讓這位不可一世的皇子一蹶不振三年,東周皇帝也是因此才斷了立他為儲的念想,改立幼子。但顯而易見,這位三皇子對他父皇這番安排並不滿意。”

“明白了,”盛英盈茅塞頓開:“身患頑疾是假;韜光養晦,伺機取代太子才是真。但……”深思又覺不妥,疑惑道:“東周皇帝正值春秋鼎盛,豈會容他胡來?”

“所以,他才急需一位可為他謀反提供後援的正妃。”斯先生眯了眯眼,再替這位三皇子道出一件更兇殘之事來:“為了達此目的,他已於去年年尾派人將他父皇指給他的正妃及正妃腹中胎兒一併毒殺了。”

“竟干出此等喪盡天良的事?真是豬狗不如。”盛英盈一聽,震怒不已:“我北慶女子豈可嫁給這種人面獸心之徒?”

盛子蕭趕緊遞上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你先別急着發火,先生還有話要叮囑你。”

“先生見諒,身為女子實在聽不得這等混賬事。”盛英盈收了收怒氣,抱歉道。

“虎父無犬女,無妨。”斯先生眉眼間多了一分欣賞。

盛英盈揚眉一笑:“多謝先生體諒,不知先生還有何事要吩咐?”

“提防康王。”

“康王?”盛英盈不太明白,斯先生目光堅定:“康王是不是說過,會幫你擺脫與三皇子聯姻,前提是讓你莫輕舉妄動?”

盛英盈嗯了一聲:“除此之外,他還提出……”

“忠王府扶持他上位。”盛子蕭一言道破。

盛英盈點點頭:“不錯。”

“康王的生母淑貴妃,你對她了解多少?”斯先生再提一問。

盛英盈微愣:“此事與淑貴妃有關?”

盛子蕭默然。

一個作古二十多年且存在感極盡渺小的人竟成了今日北慶公主們的噩夢源頭,果然是件稀奇事。

盛英盈沉吟片刻,方若有所思道:“宮裏關於淑貴妃的傳聞,無外乎說她是太後娘娘的姨侄女,自小性情溫順,乖巧懂事,所以深受太后喜愛。成年之後,便由太后做主,將她許給了當時還是親王的陛下做側妃。可惜紅顏命薄,婚後第二年因難產過世。除此之外,再沒聽過別的。”

“難道這個傳聞另有隱情?”察覺氣氛不對盛英盈趕緊追上一句問道。

“傳聞不假,有隱情也是真。”斯先生目光深遠,又講出了一件不為人知且年代久遠的舊事:“皇太后的確有一位姨侄女,卻並非是生下康王的淑貴妃。”

盛英盈狐疑的望了盛子蕭一眼。盛子蕭以眼神示意她不要打岔,盛英盈抿了抿嘴,又耐心往下聽。

“當年,皇太後有意將自己的姨侄女嫁給當時的太子為太子妃。奈何太子與你的養母兩情相悅,不肯就範。皇太后見強求不下,轉而將此女指給當今聖上為側妃。這女子也是心高氣傲之人,如何都不肯咽下這口氣。大婚前夜,偷逃出府,想要一走了之。卻在出城之際,讓一外邦人玷污並擄了去。為保皇家顏面,皇太后只好李代桃僵,把一貼身婢女送進了親王府。以後的事,與傳聞無異。”

頓了一下,斯先生眼中閃過一道精光:“直到去年初,我安排在東周的探子來報,說東周一位將軍的侍妾與我朝皇太后突然往來密切。只因是侍妾,身份低微,輕易難見,所以,我們費了許多周折才證實她的身份。”

“難道……”盛英盈難以置信的站了起來。

斯先生點點頭:“沒錯,正是那位被擄走的皇太后姨侄女。”

(未完待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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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慶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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